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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见想了想,道:“东宫会回来的。”
燕莲华有趣似的挑眉:“哦,为什么?”
莲见一双纤细的眉轻挑,没有说话,而莲弦则托着下颌,懒洋洋地接口笑道:“自己的父亲要过世了啊,当儿子的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说完这一句,莲弦就面带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再不说话。莲华转头问莲见,莲见低声说了几个字——若东宫不归,则不忠不孝。所以燕家才会向原纤映献出这个法子。
莲华大笑起来。
没错,现在陆鹤夜还是东宫,永顺帝有诏,东宫怎可不奉?不奉则是不忠。父亲病危,儿子怎么不回?不回则是不孝。不忠不孝,陆鹤夜在大义名分上立刻就输个精光,何以号令天下?
燕莲华笑完,又伸手取了包点心,丢在莲见手里:“你再想想?”
莲见沉吟了一下,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底有了一线了悟:“东宫生就傲骨。若他不是东宫,必然视此诏令为粪土,但他是东宫,他就必然会回来。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陆鹤夜承担责任,并不是因为理想,而是骄傲。
那个看起来风雅无双的青年,从不曾逃避过自己的责任。
陆鹤夜挺直脊背,一路行来,事关骄傲,即便前面是无底深渊,他也只会端正衣冠,肃然前行。
不,正是因为没有理想,才会如此慨然赴死吧。
因为骄傲太过,而又没有可以与之抵消和妥协的理想,所以一意孤行。
“原婉容也是这么认为的。”燕莲华轻声道,手里的扇子慢慢开合,泥金泥银,灿烂无边。
莲见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看向燕莲华,对方对他一笑。
“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硬要给陆鹤夜冠上东宫之位?”
燕莲华说的时候优雅含笑,而莲见只觉得发冷。
陆鹤夜接到诏书的时候,正是黄昏。
他立在山巅,面前夕阳如血,松风如涛,快要迈入而立之年的年轻皇子没有束冠,漆黑长发柔顺地披在素色的袍子上,如同黑夜流过月光色的河。
长久侍奉鹤夜的老神官站在他身后,长久地凝视他,心底说不清是惘然还是别的什么。
他侍奉他多久了呢?老神官慢慢想着,一向精于计算的头脑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计算了一会儿,才得出结论。
十八年了。
整整十八年。
遇到陆鹤夜的那一年,丙午三月,天下尽春。
彼时有梨花满地,碾作春泥,枯干的花枝在廊下篝火里森森摇曳,映在巨大而洁白的月里,仿佛是浸在月海里的珊瑚,几乎不祥的美丽。
那个送入神庙修行的皇子就站在月亮地里,漆黑柔软的发在耳畔结着童鬟,仰头望着梨树的样子,仿佛会被梨花带走一般。
他转过头来,对自己微笑。
然后小小的皇子慢慢长大了,长成清俊的青年,总是走在他前面,回头对他微笑。
他坚信陆鹤夜能带他看到最终的风景。
十八年来他从未怀疑过。
然而他现在迟疑了。
老神官发现,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他从来不知道,这前进路上的一切,之于陆鹤夜,到底是怎样的风景。
他看到的是他尊奉的皇子登上御座,煌煌盛世,那么陆鹤夜看到的,是什么呢?
就在刚才,诏书到达,所有人都力劝陆鹤夜不要回去,年轻的皇子只是一笑,便潇潇洒洒地离开,一言未发。他跟了出来,站在陆鹤夜身后,本来笃定他不会回去自投罗网的,现在,却不敢确定了。
不安随着沉默四下蔓延。
“请问殿下在看什么?”长久的不安之后,老者极其难得地主动询问。陆鹤夜没有看他,只是凝视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山川森林。
风簌簌地响,有归鸦夜鸟飞过,振翅的声音都是凄凉。
过了不知多久,陆鹤夜才慢慢开口:“虚无。”
说罢,他转身而去,与他最忠实的幕僚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老神官很清楚,他无力回天。
他和他的主人所看的,从来不是一样的风景。
东宫接奉敕令,于当日折返回京。
他回京的当日,正是十月上亥之日,永顺帝带着纤映在内藏寮供奉亥子饼,以祈百病祛除的时候,陆鹤夜的太子仪仗慢慢行进了京城。
在朱红步辇驶上朱雀大道的一瞬间,杀气腾腾的兵卒们立刻包围了辇车。→文¤人··书·¤·屋←
森寒刀枪反映日光,于车壁上漾出一层一层水波一样的纹路,马车里一声轻笑,一只握着泥银扇子修长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扇子清脆一合,徐徐挑开帷幕。
那一瞬间,曾经的大司祭长,如今的东宫,衣是黄丹禁色,金冠广袖,似笑非笑,眉目之间清华优雅,容止摄人得近乎妖异。
四周立刻寂静,他唇角慢慢弯高,扇子徐徐展开,掩住面孔,眼睛微微闭了一下,又轻轻睁开。
再度睁眼的刹那,片刻前那种慵懒自若一扫而空,于那张清俊面孔上浮现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杀伐决断!
他道,引路吧。
此话一出,领头的将军僵硬地看着他,陆鹤夜含笑,唇角微高。
就这么僵持着,陆鹤夜的表情越发轻松,而被他凝视的男人则慢慢地开始发抖,最后仿佛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一般,忽地跪倒在地。
“请……请殿下入宫……”男人发出了近乎悲鸣一般的声音。陆鹤夜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生而为皇族贵胄,万象众生向他屈膝下跪,理所当然。
这个应该被押解入宫的皇子,在步上清凉殿的时候,那种从容不迫,让所有人都有了一个错觉:他才是这最高殿堂的主人,他如今缓步归来,不过是要回属于他的帝座。
站在廉前,看着御座上的父亲,陆鹤夜的唇慢慢挑高,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他于御前整肃衣冠,缓慢而庄重地摘下头上金冠,拿在手上看了看,片刻之前那种近于庄严的郑重忽然全部消失不见,他掉转视线,凝视向父亲,慢慢地慢慢地笑开,然后,松手。
代表着与至尊之位仅差一步的冠冕,如同一件无聊的被抛弃的玩具一般,跌落尘埃。
陆鹤夜被捕!
剥去黄丹色的华服,被押下殿去的陆鹤夜与沉羽擦肩而过,本来对周围的一切都表现得毫不在乎的陆鹤夜,忽然在这一瞬间停住了脚步。
沉羽也停住了脚步,但是他没有回头。
他能感觉到,陆鹤夜长久地看着他,却没说话。过了片刻,陆鹤夜忽然笑了一声,就此走出去。
沉羽知道,有什么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传来消息,一直作为人质抵押在陆鹤夜那里的他的母亲——暴毙。
段之二十一 入灭
陆鹤夜被宣判的罪名是谋逆大罪。
摆在永顺帝面前的罪证桩桩确凿,其中包括毒杀前太子、阴谋暗杀原纤映等等,数不胜数。按照道理,这样的大罪至少应该斩首,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永顺帝下诏,将陆鹤夜削为臣籍,由莲见押送至北关。
人们都说是永顺帝父子情深,不忍让自己这个长子就此死去,但是处于政治中心的人们都知道,这个决定哪里有这么简单。
北关一直是燕氏一族的老巢,将陆鹤夜发配到那里,其中玄机就玄之又玄了。
沉谧在陆鹤夜入城当时就奔出京都,率领军队直杀向鹤夜之前所在的那个别庄。陆鹤夜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的很多心腹应该还残留在那里,现在奔去,说不定能说动几个,分了神庙的一部分神卫兵权!
结果人马刚出永安京,正要渡河,河对岸忽然渐次亮起了火把,只见一匹雪白健马上,一身猎装的燕莲华笑吟吟地控缰而坐。
他那张秀丽堪比女子的面孔,在火把掩映之下,诡秘且优雅。
两军阵前,他扬声问道:“兰令何去?”
沉谧立刻便知道,他今天,是到不了别庄那里了。
他勒住马,优雅面孔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随即立刻风度翩翩地向燕莲华颔首:“不过兴趣偶来,打算踏晨露去野猎而已。”
燕莲华笑了一下,白皙手掌抚上腰间那柄前朝神官所佩之刀:“那在下可否与兰令同乐?”
朝远处别庄的方向看了一眼,沉谧无声地低低叹息,然后弯唇一笑,道:“在下求之不得。”
燕莲华也笑,欠了欠身,道一声请,便率先策马而去。
当沉谧与莲华在夜色中相携而去的时候,莲见一身雪色神官衣袍,慢慢地拾阶而上。
山庄已被莲见的军队控制,她走上去的时候,隐隐约约能听到不知道哪个女官在哭的声音。
大势已去,大难将至,人心惶惶。
莲见无声地走入,脚下的木屐叩着庭院里的石子路径,脆生生响着,在夜里格外的空。
到了正堂,她嗅到一线茶香,于是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再抬头看去,看到有一个老神官正在殿上煮茶。
有着端正姿容的老者看了一眼莲见,无声地向她比了一个手势,莲见略点了点头,坐到了他对面。
茶釜轻沸,老人动作流畅地奉茶。莲见饮尽了一杯之后,老人双手放在膝上,笔直看向她:“在下并不想侍奉二主。”
意料之中的对话。莲见没有立刻回答,她轻轻垂下眼,漆黑的眼睛被同色的额发遮蔽,宛如夜色包裹着的黑玉。
过了片刻,她才慢慢开口:“侍主以忠,固然是为人臣者该尽的忠义,但是,为主复仇,才更是本分。”
老神官没有说话。
莲见伸手,倒了杯茶,放到了他的面前,就着这个姿势,她抬头看向对方,烛光摇曳,被她凝视的老者忽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正安静地沉进一泓泉里,四周一切都无声寂寞。
“您可要为东宫复仇?”
“这次事件,您敢说与自己毫无关系?”老人平静地回问。
莲见也同样平静地看他,一字一句:“挥刀之人逍遥,您却要问罪于无知之刀吗?”
这件事情很清楚,主谋纤映,从犯沉谧,燕氏一族并没有沾染杀害皇族的鲜血。
老人慢慢地闭上眼睛。
“我相信您此刻愿意一死殉主,但是相随于九泉,真的是东宫的愿望吗?”
说到陆鹤夜,老人忽然笑了起来:“如果是东宫的话,他根本对这些都无所谓吧。”
陆鹤夜的眼里,所见只有虚无。
“那么,对于您而言,什么是重要的呢?”
老人愣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也茫然了。
是啊,他现在想要的是什么呢?
看他怔怔,莲见站起,按住了腰间佩剑。
“您对东宫的忠贞,在下也甚感佩服,若您执意一死,我愿现在就斩下您的头颅,全您殉主之令名。若您愿意存心血以图抱负,那么我可以待事成之后,再斩下您的头颅,以全对东宫的忠义之心。
“您自选吧,无论那样,我都必然不会让您的血被宵小所践。”
老人盯着她,慢慢地笑了出来。
莲见又道:“我出京之时,我的兄长据理力争,暂时保下东宫御体无恙,同时东宫也将移驾北关,至少一时无碍。”
老人点点头,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您眼中所看,这普天之下的景色是什么呢?”
莲见想了一想,慢慢抬头,同样缓慢地回答:“我眼前所见,乱世未定,但是我相信,刀剑之后,总会盛世承平。”
老人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深深地向莲见低头。
神庙神卫,尽归燕氏所有。
以陆鹤夜的被捕作为结局,朝廷中数股势力博弈,瓜分了陆鹤夜遗留的资产。
莲见将鹤夜押赴北关,她获得了神庙的兵力;纤映去掉了她最大的政敌;沉谧则获得了东宫遗留下来的其余军队,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