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人们还没有自睡梦中苏醒的时候,马蹄已经踏碎了良渚上的薄冰,军临城下。
上州城的优势是与凤城、上虞另外两座屯有重兵的城相差不远,彼此守望相助,扼守住此处要冲,一城被犯,二城来援,通常说来,行军至此都会避开。
对沉谧而言,解决这个问题非常简单。
同时袭击三城,让他们自顾不暇就好。
莲见估算得没错,沉谧现在集结起来的军队确实不够同时攻克三城,那么,只要让城里的守军相信他有这样的兵力就可以了。
集中主力攻向上州,然后同时以小股骑兵马尾捆绑上树枝,伪装成主力部队,攻击另外两城。
深夜中火把缭绕,马嘶人叫,越发难辨真伪。
而给予这个奇袭最大说服力的,则是树立于阵前,代表着沉谧的玄色军旗。
——是沉谧!
——是沉谧!
看到军阵中高高树起的旗帜的一刹那,守军发出了绝望的悲鸣。
如果说他们刚才还怀疑是不是有人诈袭,那么在看到沉谧旗帜的时候,一切的怀疑都灰飞烟灭,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曾经为敌,又曾经并肩而战,没有人比燕氏军更清楚沉谧的可怕。
在那个掩扇而笑、从容优雅、用兵如神的男人面前,一切皆有可能。
于是,凤城和上虞两城闭门坚守,唯恐自己被攻落。
这正是沉谧所要的。
他以压倒性的兵力优势,踏平上州。
上州守将接到的燕莲华最后的命令是死守上州,其实根本不用这纸遗令,依照这位将军的性子,也会死守到底。但是因为多了这纸遗令,在激战展开之前,他着人将莲音送出城去。
他是可以死在这里,但是现任的燕家的家主,未来的燕氏族长不可以。
然而,他并不知道,真正的奇袭主力,就在他的后方,他送走莲音的路上等待着这一行人。
“这种局面,上州城肯定要先将莲音送走,才能安心死战,那么,攻城的最佳时机,就在上州城后门开启的时候。”
在这次夜袭之前,沉谧给沉羽解释战术的时候,这样淡淡地说道。沉羽盯着沙盘若有所思。沉谧看着弟弟那张俊美的面孔,忽然就笑着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要不这次你就不要去了?”
“为什么?”沉羽抬头看他。
“我要杀了莲见的妹妹。”他这样说着,看着弟弟的眼神里带了一种微微的忧郁。
沉谧说:“你不要去,她恨我,不会恨你。”
沉羽拨弄了一下沙盘里的模型,拍了拍手,说:“你觉得有意义吗?若是莲音杀了你,我会因为莲见不在阵前,就不憎恨吗?”
沉谧第一次被自己弟弟噎得说不出话来。
金发的青年露出了一个非常沉稳的微笑。他看向远方,说:“这一天怎么样也会来的。”他又沉默了一下,垂下眼,说:“我和她都知道的。”
“阿谧。”他叫哥哥的名字。沉谧沉默地看他,他问:“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嗯?
我想和她走在一条路上,这个机会,没有了吗?
沉谧看了他片刻,伸手拥抱住了他。
直到出发的鼓声响起,沉谧都只是安静地拥抱他,没有说一句话。
十二月九日,沉谧军奇袭上州城,告破,莲弦奔逃时,莲音于阵前被沉谧所斩。莲音阵亡,时年十五岁。
当沉谧的亲笔书信与装着莲音人头的匣子送至莲见面前的时候,莲弦不期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燕莲华对自己三个妹妹的评价。
当时一树梨花之下,燕莲华笑说,莲音仁善之处犹胜莲见,而你则其志不可夺,当成大器。
她又想起了莲华给她的那封遗书,里面有一句话:若莲音殒于沉谧之手,则燕氏与沉羽一族再无亲善可能。
她默默地低下头,将所有表情遮蔽于阴影之中。
幸好燕莲华已经死了。
浑身浴血、败退而归的上州守将,呈上装着莲音首级的匣子和沉谧的书信之后,又奉上了一柄残剑,便跪伏于地,额头抵着帐中冰冷的泥土,一动不动。
莲见没有立刻说话,燕氏一族现任的实际统治者甚至没有一点表情,她抿着嘴唇,面孔是惊人的雪白,毫无血色,莲见看完信,仔仔细细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边,伸手,握住了那柄残破不堪的断剑。
她记得这柄剑,她曾握住,于常宁殿前翩然而舞。
她也记得这柄剑,当时锋刃一线幽蓝,宛若一泓盈满杀气的清泉。
名剑工布,燕莲华的佩剑,在她初次登殿的时候,借给她做殿前之舞,在之前为莲音及笄的时候,莲华将它送给莲音以作贺礼。
现在,它断为两截,冰冷残破地躺在她的掌心。
断口是非常特异的直面,莲见抚摸着断面,脑海里慢慢地浮起了另外一柄剑。
那柄长剑与她手里的断剑曾经在盈满红叶的宫廷中轻轻交击,卷流光无限。
这两柄曾共作剑舞的武器,就这样彼此斩落。
放下断剑,她闭了一下眼睛,慢慢地打开了放着莲音首级盒子。
于是,她看到了她的妹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的头颅。
莲音还那么小,盒子都装不满,旁边垫着厚厚的石灰袋子。莲见只看着,心底没有她以为会有的悲伤,只是凉。
非常非常的凉。
脑子里是乱的,毫无章法,一会儿想着莲音真像睡着了,拍拍她的脸她就会睁开眼睛吧?一会儿想着当初她说话,第一次会叫姐姐是几岁?又觉得自己怎么临出兵前忘记告诉侍女,给莲音备着她最喜欢的糕点?
慢慢地,凉就成了疼。
整个内脏都被搅着,都不知道这种疼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莲见不可自控地弯下腰。
她再也控制不住身体,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妹妹的头颅,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她的嘴唇贴着莲音的灰败长发,能闻到腐败和石灰的味道。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莲音是因为谁而死?她会再也睁不开眼睛,是因为谁?
自己曾说过要保护莲音,给她一个安泰天下,让她佑万民荣华。
然而,莲音死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到。
仿佛被莲见身体内蔓生而出的寒冷所震慑,大帐里肃穆无声。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石像一样的莲见,低低地发出了声音。
“将军。”
一直伏在地上的男人应了一声是,抬起头来,脸上一片坚毅神色。
置家主于死,丢三城重镇,大败而归的上州守将早就做好了被杀与一家堕籍的准备。
他看向莲见,年轻的女子慢慢直起身体抬头,雪白面孔上的眼眸沉静若水。
“判断失误、误以为沉谧不会进攻上州的是我,没有重兵警戒,导致诸将被诡计所欺的也是我,若要责罚,应先降罪与我。你力战不休,使主力得以撤退回,是为功劳,理应奖赏,现在繁乱,这等大功,待天下平定之后再赏,你现在先去安心养伤吧。”
说完这句,她顿了一顿,轻轻把放着莲音首级的盒子合上盖子,放到了一边。
“至于莲音,重兵护送出城,仍殒命沙场,只能说,天数。”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莲见自己都觉得好笑,然而她只能这么说。
不然还能怎样呢?
莲音的死,只能怪到莲见自己身上。
除此之外,她谁都不能责怪。
她转头对侍从说,安葬了吧。
她的嫡亲妹妹去世,她只能说这四个字。
她哭都哭不出来。
三城既失,一众将领都说沉谧现在扼住了良渚之要地,锋芒直指北关,宜回兵自守。
其中又有以莲弦为首的一干年轻武将,叩地出血,要求强取良渚,收复失地。
两派争执不下,莲见坐在帐内,只是半合着眼睛,慢慢地一轮一轮数着掌中琉璃的念珠,渐渐地,争吵平息下去,上座的莲见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说,退回北关,让出三城,同时也让出现在所占据的要道,正中沉谧意愿,只要他据守此两处,燕氏军就无法进军。
但是强夺三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么说的时候,莲见顿了一顿,下面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她手里琉璃念珠清脆而惊心动魄的一撞。
“在座诸位,可有谁有信心能从沉谧手里夺回三城,万无一失?”她并没有看座下诸将,只垂着眼睫看着手中的念珠。
没有任何人说话。
过了片刻,莲弦向前倾身,道:“那您的意愿是……”
“放弃三城,取道贸山之野,进攻京城。”
淡淡的几句话,让整个营帐里一片哗然!
“不可能的!要绕过三城进攻京都,就要取道贸山之野,贸山除了那些修行的神官,没人知道路!”
“就算是轻骑过贸山之野,补给怎么够支持到京城呢?”
“勉强支撑到了京城,如果京城久攻不下,腹背受敌,会全军覆没的!”
喧哗之中,只有莲弦以一种非常微妙的表情凝视着和自己有一张相似容颜的姐姐,对方对下面的争执似乎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数着手里的念珠。
过了片刻,渐渐安静,莲见才慢慢地道:“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去进攻京城。”
“你们要清楚,若京城里现在是我在镇守,那么我即便听到燕氏军奔袭而至,也不会如何,因为我很清楚,远军翻山偷袭必是疲兵,必然补给不足。但是,永顺帝不会这么想。一个连靠自己逃出被流放地的能力都没有的男人,听到大军压境,他会怎么想呢?”
“陛下会立刻要求沉谧大人回援京城。”于一片寂然中出声的,是莲弦。
“所以只要做个样子就好了。我们要攻击京城,那么永顺帝必然会召回沉谧,趁沉谧出城,三城即可夺回,同时,我们伏兵于沉谧必经之道,多少也讨回一点在三城丢下的面子吧。”
“那大人怎么肯定沉谧一定会听命立刻回援京城?”有将军慎重问道。
“很简单,因为他是沉谧,尊皇立朝的沉谧。”说完这一句,莲见手里的念珠已经到头,轻轻一声脆响,便又从第一颗数起。
一片默然。
“大人如何取道贸山之野?”
莲见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击掌,身旁的帘幕向两边一退,露出了一直端坐在其后,年老神官的面孔。
那正是已故皇子陆鹤夜的心腹,一直侍奉他的年老神官。
她的眸子里透出一种无所畏森冷意味,年老的神官转向莲见的方向,向她深深地行礼:“老朽可以为燕大人带路,出入贸山之野。”
陆鹤夜曾为天台宗座主,统率整个天台宗的僧侣,那么,他的心腹熟知俗称“山伏”的修行僧人所走的道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于是,所有的家臣,向莲见俯下了头颅。
和燕莲华的剧本已经不一样了。燕莲华预测的是,莲见会退回北关,然后绕路直攻京城。低头的时候,莲弦这样想着。
她的长姐,那果然是一个,连莲华也不可彻底揣测的女子。
莲见当夜拔营,取道贸山之野,奔袭京都。
当燕氏军队的旗帜出现在通向京城的道路上时,惊恐的永顺帝果然向沉谧下达了必须回援京城的诏令。
沉羽对这道命令嗤之以鼻,说皇上这脑子里到底有没有脑浆。燕家从贸山之野钻出来,肯定没带多少补给,让他冲,冲到京城下面,我们再从后面杀,肯定全灭。
他这么说的时候,沉谧却苦笑着穿上铠甲,扣上钢铁的护腕。
“我只能回去。”他说,“我知道莲见的想法,也知道我最好的选择是留在这里,等她开始攻打京城了再进军,但是,既然下了诏令,我就不得不去。”
朝廷的权威本就岌岌可危,我若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