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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料想在她胡思乱想的档口,霍川已然坦白:“下月初一是我母亲忌日,三妹可否愿意陪我前去看望?”
宋瑜剥荔枝的动作顿了顿,她抬眸对上霍川漆黑双目,眨巴了两下,“好。”
霍川的母亲,宋瑜从未见过她是何模样,应当是个极其温婉柔和的人。宋瑜免不了抱有几分好奇,然而又不住地为其伤悲,她最美好的年华葬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非如此,她应当活得更久。
彼时陆氏下令将她葬在极其偏远的山腰,草草了事。后来霍川将墓修葺过,位子不能轻易挪动,是以仍旧在那座山上。
宋瑜跟着霍川去的时候,半山腰清冷孤寂,远远地便瞧见墓前立着一人。
高大的身影,因年纪的缘故稍微佝偻,相比同龄人仍旧挺直。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碑上名字,不知在此站了多久,眼里有微微血丝。这个看似硬朗康健的男人,一夜之间仿佛憔悴许多。
庐阳侯蹲□一点点婆娑碑上名字,心中无限悔痛。当年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受人□,待到醒悟时为时已晚,她撒手人寰,留给他无尽折磨。
宋瑜驻足不前,怔怔地望着前方身影。霍川察觉她反常,蹙眉留意片刻,脸色陡然阴沉。
往年他来的比此时稍晚,是以一直不知霍元荣也会到来。他挑唇划出嘲讽的弧度,确实阴冷至极。生前不懂得如何珍惜,死后再来又有何用,他的母亲一样是怀着悔恨离去,这点永远不能改变。
他缓步上前,宋瑜见状连忙给他引路。
两人一路走到霍元荣身后,他似有察觉,低头拿衣袖沾了沾眼睛,这才回身看来。“新妇也来了。”他勉强平定心绪,仍能看出哭泣的痕迹。
宋瑜低头颔首,此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唯有不着痕迹地扯了扯霍川袖缘,“我陪夫君来看母亲……”
霍元荣点了点头,禁不住朝霍川睇去一眼,然而他面色沉郁,不置一词。
霍元荣收回目光,略有落寞,“我先回去,同你母亲好好说说话。这地方太偏远,难得才有人来。”说罢举步便要,形容萧索。
*
偌大的山腰仅剩下他们两人,未免使人打扰,仆从留在远处,没有同他们一道前来。这山上荒芜,百姓鲜少前往,更不会有劫匪一类,是个被人遗弃的荒山。
自打霍元荣走后,霍川便一言不发。火光映照在他脸上,燃烧的灰烬扑面而来,落在他的睫羽上。
宋瑜跽身在地,同霍川一道叩首。她头一回拜见霍川的母亲,思量该说些什么才好,然而尚未开口,便被霍川提着离开地面,“走了。”
宋瑜疑惑出声,回眸看墓上碑文,应当是霍川逐字逐句刻上去的,就跟他的人一样冰冷无情。前后才来了不到半刻钟,如此回去是否太过草率?
宋瑜频频回头,孤零零的山上就立着这么一座墓,瞧着着实过于冷清。
府里的马车就在不远处等候,两人乘上车辇打道回府。一路上霍川始终没有开口,宋瑜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赌气跟着不说话。
一直回到忘机庭内室,他握着宋瑜的手带入怀中,嗓音低哑:“三妹,我从未将他当做父亲。”
宋瑜抬眸盯着室内丫鬟,以眼神示意她们离去,静静地任由他抱着不声不响。她心中喟叹,从一开始便知道霍川将这地方恨入了骨子里,想想实属情理之中。若换做是她,必定也如此。
旁的事情她都能猜到,唯一没料到庐阳侯对唐氏用情至深。起初还以为他是一时兴起,没把人放在心上,然而如今更加不能让人理解。既然深爱着,当初为何又不闻不问?想必泰半源于懦弱,宋瑜攒眉,替唐氏赶到不值当。
*
转眼便到初八,太后六十大寿,皇上在承明宫前设宴,盛邀朝中文武官爵前来贺寿。
宋瑜既然要去,断然不能失了面子。从昨晚开始便精心准备,以百花煎汤香浴,愈发香气悠远,沁人心扉。她既然不打扮也是身娇肉嫩的可人儿,这么一动作,霍川当即便冷声:“若再如此,明日你就不必去了。”
宋瑜哪里肯依,在他怀里好一通撒娇才让他肯松口。
哪个姑娘家不愿意拾掇自己,她也不例外。虽然口中答应霍川一切从简,但是仍旧一早便起来,坐在双凤铜镜前修眉绾发。微红粉腮,宜妆笑来,当真是国色无双的颜色。唇瓣一点殷如桃花,嫣然一笑,娇面更胜芙蓉。
樱色苏绣梅花对襟衫罩在身上,绣金白纱裙曳地,窈窕身姿袅娜翩跹,当之无愧的陇州美人。她梳着翻荷髻,头戴猫眼翡翠镀金杏花簪,娇颜如玉,美得摄人心魄。
薄罗偷偷觑一眼一旁等候的霍川,附在宋瑜耳边小声道:“若是郎主见到您这样,必定不愿意带您出门。”
宋瑜敲了敲她的脑门,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就你话多!”
时候差不多,是该出门。听下人说庐阳侯夫妇和太夫人业已准备完毕,她不能让长辈等候,由丫鬟扶着牵裙迈过门槛,“别忘了我准备的东西。”
她指的是一个花梨木浮雕方盒,里头是宋瑜送给太后的寿礼。庐阳侯有所准备,她小一辈自然也不能落下,虽然一家人一份足矣,但这是宋瑜一番心意。她精心准备了半个月调制而成的香料,煎香汤沐浴,能使人精神焕发,气血十足。用得时候长了更使皮肤嫩滑,抗除皱纹,是太后这个年纪最适当的用品。
两人在侯府门前等候片刻,太夫人同庐阳侯夫妇一并前来,一家人说了两句话便各自上车,前往宫中。
宋瑜到了车上才知道紧张,从未去过深宫内院,她自然害怕。偏头见霍川神色一派自然,全无焦灼模样,不由得教人佩服。
车辇一路和缓,宋瑜正百无聊赖地托腮出神,忽听霍川低声:“三妹,下回你若再打扮成这副模样,日后都不必出门了。”
宋瑜大惊,不可思议地回望他,险些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他理应看不见才是,宋瑜的动作也十分谨慎小心,避免惊动他,哪知饶是如此仍旧被他察觉。霍川脸色不大好,握着她小臂带到跟前,抬手欲拭去她脸上脂粉。奈何宫廷转眼便到,弄花了她的脸更加不好收拾,只得作罢。
大清早起来她便没有停歇,霍川听觉比旁人敏锐,是以薄罗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入他耳中。还说一切从简?这个小骗子。
宋瑜掩唇的手慢慢放下,她不服气地狡辩:“可是我本来就好看,不打扮也好看,这是没办法的事。”
多会强词夺理的姑娘,霍川硬生生给她气笑,俯身探上她唇瓣,狠狠地咬了一口。
*
承明殿前搭着戏台子,摆设桌椅席位,宫女内侍往来穿梭,均规矩有礼。
已有不少朝中重臣到场,另有几位王爷皇子,相熟的便立在一旁谈笑风生,借机攀谈示好。其中不乏熟悉面孔,是端王和少傅高祁谦,端王身旁立着一身玄色衣袍的侍卫统领许盛。
庐阳侯在前同几位王爷皇子一一见礼,侧身将霍川介绍给众人:“这是犬子霍成淮,诸位应当头一回见面。”说罢替霍川介绍在场众人,除了端王之外,其他几位王爷名号绕口,宋瑜听得头晕脑胀,根本记不住。
其中一个年纪瞧着比庐阳侯还大,他目光落在侯夫人身后的宋瑜身上,慈目一笑:“这位是菁菁?几年不见,益发亭亭玉立了。”
一句话将众人目光全引到宋瑜身上,她应付不来这种场面,是以从一开始便勉力减少存在感,饶是如此仍旧被人察觉。她低头敛眸,正欲出声解释,霍川已然为她开口:“王爷误会了,这是内子宋瑜,菁菁今日身子不便没能前来。”
说是身体不适,其实霍菁菁跟段怀清出去了,谎称是外出游历。为此险些没把侯夫人气死,她本欲趁此机会让霍菁菁露面,或许能寻到一门合适夫婿。哪知那丫头不争气,风头全被宋瑜抢了去,思及此,她不免松一口气。也可以说好在霍菁菁没来,否则根本比不过宋瑜容貌。
话音刚落,几人恍然大悟:“听闻前些日子侯府大喜,想来便是此事。”
说着纷纷道喜,说是改日送上贺礼。原本事情至此就算揭过去,偏偏一位穿宝蓝织金衣袍的皇子开口:“都说世子娶了陇州第一美人,姿容无双,何不抬头示人?”
这话委实有些唐突,宋瑜不悦地攒眉,这人好生无礼。静了片刻,霍川沉声:“内子性怯,请六皇子见谅。”
有了台阶下,宋瑜低头行礼,声音拿捏得软糯绵软:“请六皇子见谅。”好似真个怕极了的模样。
姑娘家怕羞是常有的事,何况才嫁人不久,根本不值得计较。六皇子没再出声,直到前面尖细嗓音高唤“皇上驾到”,几人踅身前去恭候。
六皇子举步前往,离开时往宋瑜方向睇去一眼,恰巧对上她一双潋滟妙目,在八角灯笼的映照下璀璨明亮,熠熠生辉。
饶是她低着头,仍旧能看出容貌不俗。身段袅娜,身上香味十分独特,不知是哪家的香料。如今抬起头来,周遭顿时黯淡无光,只剩下她沉鱼落雁之容。那双眼睛中的惊慌一闪而过,旋即抿了下唇似有不悦,顿时生动不少。
宋瑜哪里想六皇子会忽然回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双目,浑身一僵,下意识便躲闪开。脑海里留下他唇角若有似无笑意,教人心头难安。
☆、第64章 十二姬
皇家齐聚一堂,圣人比想象中和善得多;笑起来慈眉善目。与生俱来的威仪神态;举手投足的尊贵气息;教人心生敬畏。相较之下卫皇后便不大容易相与;不苟言笑,目不斜视。
今日主角是圣人嫡母陈太后;她虽有六十,但瞧着精神很好。笑时眼角褶子给她添了几分慈祥,韵味十足,年轻时必定是艳冠群芳的美人。王爷皇子分别上前贺寿呈递寿礼,并送上祝词。尤其六王杨勤很会说话;将陈太后哄得眉开眼笑;一看便知他平时很得长辈宠爱,是个会来事的。
旋即才是庐阳侯上前,为了此次寿宴,他特地去昆仑山请来南极仙翁,以期太后万寿无疆。陈太后让宫婢收下,为他赐座,目光一转落到后头一对新人身上,“这便是庐阳侯世子了?听闻前不久才大婚,哀家这儿准备了一份贺礼,稍后命人送上。”
霍川与宋瑜谢礼,宋瑜将手中捧着的檀木盒交到宫人手中,“这是家中自制的香料,取名为笑兰香,其中以兰草、白芷、枸杞等研磨而制,加蜂蜜调和封存,煎汤沐浴能使眼色常驻,延年益寿,养血裨益。特此送于太后,区区小礼请您笑纳。”
寿宴上送的寿礼无外乎那几样,年年如此玩不出新花样,陈太后早已失去兴致。倒是头一回收到这种东西,她没直接让宫婢收起来,反而放在鼻下轻闻,颇感兴趣。入鼻一阵恬淡幽香,清新舒爽,她弯唇轻笑,“宋氏真个七窍玲珑心,恐怕为此费了不少功夫吧?”
宋瑜摇头,抿唇谦和,“家中便是以此营生,并不为难,多谢太后体恤。”
宋家不是簪缨世家,而是商贾门户,虽是陇州一带的富商,家财万贯,但身份到底比不得做官尊贵。宋瑜的身份陈太后多少有所耳闻,本以为商贾之家教不出大家闺秀,未料想宋氏非但貌美惊人,谈吐举止皆不俗,不由得对其刮目。
陈太后对她多了几分好感,笑也更加亲和,“既是模样生得好,何不抬头让哀家看看,究竟是何等的漂亮。”
方才一直低着头,目下太后开口,宋瑜不得不抬起头来,对上前方宝座上富贵端庄的妇人。她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叹,转瞬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