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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玄朝他瞋目看去。他果然又是在笑。眉眼亮晶晶地弯着。似一梢月牙。
她转面朝我看來。“你既是如此触怒我。我也不管以后与陆景候如何谈条件了。留你一日便是祸害。先拿了你性命再说。”
她抽出腰间的软鞭霍地向我击來。我胸有成竹地坐着不动。闭眼时果真听到那鞭子在空中遇阻折回去的声音。我料到阿玄会惊惶失措大叫一声。“陆郎。你为何。”
她也的确是大叫了一声。不过不是如此说。她喊的是。“陆景候。我早知是你装作了他的样子來与我私相授受。却一直不甘心不愿去信。你且说。他人在哪。”
可见真真是命运无常得紧。
我方才问她陆景候在哪。她现下问他陆郎在哪。陆景候缓缓站起來。再未露出半分笑意。“乌合之众就凭一副皮相便想瞒过族中长老。今日若不是你出手要伤苏苏。我只怕还要忍着。与你一直做戏到江南昆州。”
方才陆景候拿了那酒杯掷來。被阿玄的软鞭甩了个粉碎。此时他悠悠踱步至阿玄身前。一双皂靴碾过无数的瓷渣碎屑。我见他高大身形挡在我面前。莫名便安下心來。
阿玄的声音换作了一幅凄凄惨惨。“你便念在我这些年对陆家的生意出力的份上。与我将他杀了埋在一处罢。”
陆景候此时声音早不似他装作他堂兄那般荡漾了。他负手便对阿玄沉声斥道。“可知你是鬼迷了心窍。妄想用贩卖女子的手段毁我陆景候的名声。又从中中饱私囊为你们日后举事提供方便。也不知这一石二鸟的好计策。是你还是他那蠢材想出來的。”
阿玄尖声道。“他好歹是你堂兄。你为何如此瞧不起他。他不过是比你轻浮了些不学无术了些。可总比你这冰块一样的人好上百倍千倍。”
陆景候嘲嗤一笑。“好。他只知将心思放在脂粉事上。半分男儿的担当也无。你也知道他轻浮他不学无术。倒还是瞎了眼去看上他。”
阿玄颓然坐了下去。“我从前只想安安分分准备着做你陆家少奶奶。可你总是不拿正眼看我。去上京后竟又将我当作粗使丫头來看……”
她顿了半晌。言语中却突然现出了几分缱绻之意。“可你知道不知道。在我去上京的前一年。也正是那个落雨初歇的午后。我遇见了他。”
从此命盘翻转。不知是善果或是业报。
秋意漫溯篇 廿五章 阿玄回忆
骤雨初歇好时节。
我在那座桥上愣愣地站着。明明太阳都隐隐出來了。我还痴愣着地忘了收肩上搁着的那把青色油纸伞。
那人从见到我起便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我。我此时眼睁睁瞧着他脚步悠悠缓缓地从桥头上了这拱桥。一直行到我面前來。对着还开着的伞挑唇笑。“姑娘。天晴了。”
明知这人肯定不是陆景候。我却还是兀自瞪着他。陆景候向來对我冷冰冰。只拿我当远房不亲的小妹來看。怎会笑得这样好看。
他轻轻掀袍伸袖过來。与我接过形同虚设的纸伞。笑着道。“姑娘应该也是这附近的人吧。”
这方圆都是陆氏人的屋宇。我却一时讷讷不好开口起來。
我小时候被阿妈带过來住过一段时间。可是族长他们瞧不起阿爸是外地人。阿妈后來又把我送回阿爸那边。如今阿妈在陆家少爷那边做工。阿爸下南疆被蛇咬伤身亡。我又被阿妈接了过來。
他又是笑。“怎么不说话。”
我垂首默然。
三月的绵绵细雨过去。新阳似火苗慢慢灼热起來。在这一方五彩斑斓的光影下。他负手一派的笑:“我是陆景泉。姑娘也是姓陆罢。”
我埋首便要转身走。他却哎了道。“我又不会欺负你。这么怕我作甚。”
他身形纤弱。长眉墨瞳。都是翩翩公子无意露出的风流。我想了想。还是微微迟疑开口道。“我。我叫阿玄。并不姓陆。”
他些微诧异地挑了眉。果真不再说话。
我道。“你长得有些像陆家少爷。方才我只是看错。故而才一时未走。”
“陆家少爷。”他笑了笑。神色是我看不懂的。“那个出生便含着金汤匙被众星捧月一般长大的那个陆景候。”
我忙道。“陆少爷是有本事的人。你莫要如此说。”
“本事再大。也是他爷爷偏心给的。”他眉头一折。“罢。与你说多了也无用。你既是认错了。现下便可以走了。”
我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桥下小河里的几尾青鲫。扭头便下了桥。
他似乎在身后低声叹了口气。我心中一动。又重回到方才与他说话的地方。对他一笑。“公子。我就是在陆少爷身边当差。若是以后有机会。你可以见到我的。”
我许久未对人笑了。也不知此时会不会有些僵。
他竟是愣怔之后笑得如雨后新笋一般清新不已。“好。我会记住你的。”
后來我回去问阿妈。才知他原來就是一直游恋勾栏院的堂少爷。
不止是族里的长老瞧不起他。就连作为他的堂弟的正牌陆少爷陆景候。每每提起他。也总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
可我却总觉得。他不似常人说的那样坏。起码。他会对我笑。
他在那座桥上对我笑的次数。比这个陆景候从小面对我笑的还要多的多。
那双眼睛看过來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犹如春雨绵绵潮湿。犹如冬日暖阳和煦。总是让人舒适不已。
我那时便想。若是他与这陆景候换一换。又该是作何光景。或许。也并不会比陆景候差到哪里去罢。
后來的新年守夜。全族的人都在祭台那边围着篝火祈愿。愿來年农事顺利出海顺遂。家人健康邻里和睦。我百无聊赖地与阿妈坐在一起。听她说阿爸生前的旧事。
却是有一位年轻公子哥端着酒盏从我身边经过。走出了几步又折返回來道。“咦。是阿玄么。”
阿妈经过一天的劳累已是疲惫不堪睡熟了。我轻轻将她靠在我肩上的头稳住。轻轻抬眼去看他。
那时雄雄的火光在他眸中成了晶亮的两点。似有簇簇火烛在其间燃起跳动。我以为是陆景候。迟疑着准备起身作礼。他却半蹲下身子道。“怎么。就不记得我了。”
他将面容堪堪停在我抬眼视线之内。那样清晰的眉眼在火的映照下衬出些许妩媚來。我这才发觉。他与陆景候实在有太多不同。
陆景候是冷的。像冬季狂风骤起的荒原上一块顽固坚硬不通情理的冰石。
而他。却是春日里带着风情万种的蔷薇花。迷人且带着绵软的刺。让人只想更亲近些。
那之后。他时常來见我。
阿妈不许我与他过密來往。说我日后即便做不了陆景候的少奶奶。也是能当侧室的。可我却是发现。我离不了他了。
他生动的一颦一笑。比起陆景候那块寒冰实在是好得多。何况。他比陆景候要对我好。
谁人不爱翩翩少年郎。纵使在外界人眼中。他与他父亲一般都是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可在他提及陆景候时。我分明在他那双春水含情的眼中。见到了不屈的斗志。
我想。若是我日后与他联手起來。他面容又是如此与陆景候相似。或许可以以假乱真暗中除去陆景候。继而与他双宿双栖了。
陆景候的书房中不知是挂着谁的画像。我见那女子眉目生动。似活在了画中。我不敢问他。只能装作视而不见。明明在别人眼里。他本该是爱我才对。那画里的女子。也本该是我才对。
直至我与景泉不得不暂时分别。随陆景候去上京开拓他陆氏的商业王朝。我才知。他这些年总是独自坐在书房中默默凝视的画中人。是哪家的女子了。
却原來。也是与我身份一样的仆婢。或许还比不上我。我至少。是可以与陆景候比肩而立的。
景泉与我暗通书信。叫我一定要提防陆景候。说他一直都是心事难测。可我却在常随着他出府时注意到。他总在路过上将军府时驻足看上许久。我便知。那女子定是李上将军家的小姐了。
果真。他在上京的商路逐渐开辟得连女帝都知晓时。用了寥寥数语。便让女帝与他的心上人赐了婚。
我那时便知。我此生。也只能跟定陆景泉了。
是他逼我反目成仇。我有何错。
我开始利用一切条件。有条不紊地与景泉开始了将陆景候击垮的计划。
只愿景泉。不会弃我。
秋意漫溯篇 廿六章 人之将死(1)
阿玄痴痴笑个不停。我站起身來去看她。她却蓦地用针尖一般的目光盯住了我。状若疯妇道。“原來从一开始。便是你啊。”
我不解。看了陆景候道。“我如何了。”
阿玄不待陆景候出言。一个扑身便要将我按住。却是被挡在我身前的陆景候轻轻伸手出去将她左臂反力一拧。阿玄一声闷哼。我见她额上瞬间沁出薄汗。想去抬手时便是软绵绵晃荡着抬不起來了。
陆景候撇头冷冷道。“你只要不如此好强半分。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好强。在你眼中。我便只是好强了。”阿玄噙着一丝冷笑桀桀道。“你可还记得我小时便被阿妈带过來了。她从來都是让我努力爬到别人头顶上去。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明明族里的长老都是暗中授意要你來娶我的。可你为何便是不肯看我一眼。”
“我并不喜欢你。你这又是何必。陆家的少奶奶。并不是谁人都可以來做的。”
阿玄将眼神霍地移到我身上。咄咄逼人道。“她便可以了。可我却看着。你费劲千辛万苦与女帝去求亲。那要嫁你之人。也并不是她吧。”
陆景候似骤起杀意。我慌得连后退去。他却将我一把扯了过來。“跑什么跑。她这几句话你便能听信。挑拨离间你不懂。”
我无言。陆景候昂首斜睨着去看她。竟是唇边带笑道。“你若是再多嘴。我可不会让陆景泉好过。连带着你。也得一块儿被钉在祭台上供所有陆氏人唾弃。倒是连你阿妈也会觉得。这么多年。倒是养了个不仁不义的白眼狼。”
我见阿玄的脸色蓦地沉下去。那样多的神采在她面上纷呈而现。失落沮丧绝望。到后來。只剩下了猜疑。她低声一字一句问道。“我自认为计策天衣无缝。只等到我与景泉这次再回江南便能一举成事彻底将你架空。你为何能釜底抽薪将计就计地扮成了景泉來骗我。”
陆景候却不回她话。身形不动。只扬声道。“小葛。将人带來。”
外间有人应下。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候。帘子微动。有一个人踉跄着被小葛推搡了进來。我也是好奇究竟有多像。瞪大了眼去看。却是他一头污发遮了眼。只留下尖尖的下巴与一双唇在外面。
陆景候将我眼一遮。“不能看他眼睛。”
我疑而不语。阿玄却似癫狂一般就要扑上去。陆景候沉声道。“将陆景泉的眼睛拿布条掩了。”
阿玄却是突然大哭出声。“他只有眼睛是最是好看的。你将他眸子也掩了。是要置他于何地。”
陆景候低喝出声。“你这蠢物。他从前是偷自习过歪门邪道的。他那双眸子。会使迷幻人的媚术你可知。”
我心中一突。怪道方才见他发间露出來春水眸光的些许。我便觉得那双眼实在是魅人至极。只欲将他额前的乱发拨开。仔细看上一番。
阿玄却不听。只挣扎着要上前去扯了那布条。“陆景候。你不要戏弄我。他不过是眸子比你好看了些。你竟污枉他习媚术。我瞧了这样多的年月。莫非都是被他媚术所惑不成。”
她说到最后却是抽泣着低低哭起來。也再不去犟着要去看那绑在地上的人。陆景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