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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似梁都皇宫,诺大宽广,不一会儿马车就出了宫门。
“平日闲来无事,你就会看书弹琴么?”
“阿?”背对周昱昭而坐的李眠儿。不知身后之人突然问起此话是作何意。
“女儿家极擅长的活计,你似乎没一样上手的!”
“嗯?”李眠儿继续背对着,一时还是没能意会周昱昭话中之意,想是早晨经他一折腾,思维迟滞了。
“……”身后没了声音。
李眠儿将周昱昭两句话联在一起想了想。片时后才明细其中含意,面上不由一红,双唇嚅了嚅,喁喁细语:“谁只看书弹琴?我做好多事情好吧!你自己看不见罢了!”只是说着说着,自己感觉也没了底气,声音越来越蚊莺。
身后一声轻笑传来,李眠儿的身子不由往车壁一缩。好在周昱昭没有下一步动作,两人相安无事地来到金陵侯府门口。
被周昱昭一扶下车,李眠儿就让被府门口的人仗唬了一跳,年已七旬的王溥领了一家老小全立在门口。就算论辈份,王溥该是周昱昭的外祖,但毕竟君臣之分,该行的礼数一样不能少。
见礼之时,李眠儿在人丛中寻找疏影,在最后面发现她的身影,于是递过去一道眼神,疏影笑着冲她点点头。
李眠儿意会地收回视线,又有意瞄了眼秦夫人和佟氏的所在,再又落到王锡兰的面上。
瞧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目温雅、风流倜傥,不过神情却没有半分志得意满的意思,倒是十分的恭谨谦慎。
自己当初确是没有将他看错,只疏影一件就够证明了。
礼拜完毕,周昱昭当着所有看热闹街坊人前,让宫人大声宣告对金陵侯的系列褒奖,自然,词间并无一句关乎其南秋之行的,然后,又有一行宫人将赏赐之物送进府中。
在王家人的簇拥下,李眠儿跟在周昱昭的身后来到王家花厅。
进厅后,周昱昭冲王锡兰觑了一眼,后者转身即吩咐将并不熟稔的人退下,最后只余下王溥夫妇及三个嫡子王铸、王铎、王锋夫妇,孙辈的则有长子长孙也即金陵侯王锡兰及妾室疏影、王铎嫡长子王锡竹夫妇、王锋嫡长子王锡松夫妇,而重孙儿辈的,只有王锡兰的大子王动秋。
除了疏影,其余妇者皆是正室正妻,这让她坐在座椅中显得有些畏首畏尾。
王锡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疏影还有动秋留在厅里,此举让李眠儿觉得很是欣慰,也给自己对接下来的事多了几分筹码。
是以,她抿唇给疏影一连送去几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她莫要紧张。其间碰到秦夫人审视的目光,她便冲她将嘴角弯两弯。
厅里安静下来后,周昱昭首先问安王溥夫妇的身体,王溥平日见的要多一些,秦夫人不大入宫,有一阵没见自己的外孙儿了,但隔着君臣身份,兼且周昱昭出落得威严俊挺,许多爱怜的话都窝在心口,只是眼眶中时面湿润不止。
李眠儿想到了武王妃,武王妃是秦夫人的长女,是她的骄傲,却英年早逝,怎能不让她一个当母亲的时常伤怀?
念及此,忽然,她觉得秦夫人其实也并非那么遥远,不过是所站角度不同,才对自己和疏影存着一些偏见吧,不管怎么说,这厅里的所有人都是一路患难而来,理应心心相惜,却非相互算计,自己也许出格了……
第二百七十八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一)
暗叹一声,李眠儿垂下眼帘,私下地,她想或许该改变计划了!
身侧的周昱昭将她脸上的神色变化瞥在眼角,然后掀了掀眼帘,目光扫了眼坐在末了的毕疏影和她怀中的孩儿,收回视线,转而让王锡兰讲讲一路的见闻。
祖母低落的心情使得大家都有些伤怀,厅里的气氛陷入无限悲凄中,王锡兰作为当家人,自然心里不太舒坦,此时听到周昱昭的提议后,正中下怀,于是上手拈来,尽拣那些喜人的见闻笑谈拿来讲,也不管是不是从南秋一路听来的、遇到的,反正统统绘声绘色地给大家娓娓道来。
没一会儿,厅里的氛围就变得轻快松缓,不时有笑声传来。
听到某啼笑皆非的段落,李眠儿亦不由掩嘴而笑,只是那笑并不达眼底,她的眼神常不自觉地飘到厅尾的疏影身上。
周昱昭左手端着杯盏,右手不时拿指背轻叩桌面,在再一次瞅到李眠儿眉间的蹙纹后,他一口饮完杯中的茶水,放下盏杯,对着王锡兰扬声道:“我的大侄子呢?”
他仍旧以“我”自称,潜意识里,不彻底攻下大梁,他觉得自己还不算皇帝,之所以在金陵称帝,不过为着彻底与开封决裂!
正说得起劲的王锡兰闻言连忙打住,愣了愣:“阿?”转瞬掉头就走到疏影跟前,弯腰抱起儿子动秋,快步朝周昱昭走去。
一向喜欢热闹的动秋不住在疏影怀中欢跳,见王锡兰来抱他,张着嘴巴、流着口水,哇哇地喜叫。
王锡兰笑着把他抱到周昱昭跟前:“呶,你的大侄子在这儿!”
周昱昭起身,接过王锡兰怀中的儿子,虽第一次抱小孩,但动作倒做得行云流水:“长这么大了阿!”
王溥等人亦站起,秦夫人道:“四个月了!”
王动秋一点不怕生。在周昱昭的怀里双手直乱扑,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
周昱昭极难得地露齿一笑:“外祖母,表兄小时候可也是这般皮耍?”
闻言,一厅的人都笑起来,秦夫人应道:“兰儿小时候却不是这样顽皮。小小年纪就已像个温雅小公子了!”
秦夫人话音将落。被众人围在中央的王动秋得意更甚,双手捧住周昱昭的脸一径地“咿咿呀呀”,口水都流在周昱昭的衣襟前。
佟氏忙拿帕子。作试要给他二人擦拭一下的,周昱昭给挥手制止。
王动秋喜笑不已,孩子不认生,乐呵呵的样子大家看着都很欢喜,王溥和秦夫人更是满脸疼爱。
“卜卜——卜卜——”从来只会咿呀乱叫的王动秋,突然对着周昱昭的脸叫道,“卜卜——卜卜——”
众人称奇:小家伙莫不是唤的“伯伯——伯伯——”?
周昱昭面上吃惊不已:“他这该不是在唤我吧?”然嘴上这么说,但眼睛却不忘在疏影的脸上扫过。此时,大家都是稀奇得兴奋。唯疏影面有心事,笑得也十分牵强,同她家小姐一样。
“可不是?”王锡兰又喜又妒,“爹和娘还不会叫,倒是先叫伯伯来了?来——动秋,再叫一声伯伯听听!”他捏捏儿子的小脸。诱引道。
“伯伯——伯伯——”动秋竟是真的又这么叫唤起来,“伯伯——伯伯——”
“啊——真是我的乖曾孙儿!”秦夫人喜得合不拢嘴,“嘴巴怎地恁甜?”
“哈哈——小家伙,好眼神啊!知道伯伯是贵人阿——”王溥亦大笑着叨上一句。
“来人——”周昱昭对着厅外扬声唤道,同时将怀中的王动秋递回王锡兰怀中。
登时。从厅外走进一个舍官:“陛下,奴在!”
“传朕旨意,即日即时,册封金陵侯长子王动秋是为金陵侯世子,其生母毕疏影育子有道,特诰夫人!明日一早,你将诏书亲自送来!”周昱昭双手背负,声音高亢,字正腔圆。
他这旨意下得太过突然,厅里的人没一个有心理准备,因而,在听完他的话后,个个傻愣住。
一来,先不说动秋才四个月大;二来,动秋虽贵为长子,但却是妾室所生;三来,小孩子只是误打误撞叫了声“伯伯”而已,他的生母便要因此受封诰命夫人?
厅里有那么一瞬的鸦雀无声,还是舍官反应快,打破静寂,对着王锡兰唱了个肥喏:“侯爷,奴才这先给您贺喜啦?小世子这么小就荣膺殊荣,将来必是鸿途无量啊!”
王锡兰跟着回过神,紧接着面上一喜,他抬眸觑了眼周昱昭,然后才对舍官抱抱拳:“犬子得您吉言,本侯谢过了!”
到此,众人才醒过神来,各人先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会儿除了谢恩还能做别的么?
秦夫人张口本要说些什么的,却被王溥伸手拦下,无奈,只好一并随王溥带着一家子行礼谢隆恩。
王锡兰转头瞧疏影还呆乎乎地人家做什么,她跟着做什么,暗下一笑,走将过去,将她拉到前头:“陛下封你为‘夫人’,怎么还愣着不晓得磕头?”
闻言,疏影脸上顿时滚烫,偷偷瞄了眼李眠儿所在的位置,却不敢稍显迟疑,伏到地上唱谢龙恩!
其实经过片时的思索,在场众人多已猜出周昱昭此举的个中缘由,便是没有动秋唤他一声“伯伯”作引子,他一样照封其为世子,而毕疏影也照样得封“夫人”,因为李青烟的缘故!
然而,此时这厅里没有人比李眠儿更讶异的了。
是,没错!王动秋唤“伯伯”确是自己之前叮嘱过疏影留心教他这两字的;
是,没错!周昱昭赐下这两个封诰确是正中自己心意,在来金陵侯府前,自己也正是做着这样的谋算。问题是……
就在将才,自己已经临时改变主意了,决定收回谋划了,并做好随王家意思的准备,不打算干涉疏影的身份了。
何以,事情却又依着自己原先的计划发展到这一步了?
自己明明就没有同周昱昭提过有关疏影的事,将他拉来金陵侯府不过是计划的头一步而已。
但既然他旨意已下,事情板上钉钉,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自己该替疏影感到高兴,有了动秋继承侯爵之位,又有夫人之封诰,她正妻之位触手可及了。
虽然周昱昭没有明摆着将意思说出来,可明眼人都该知道他话后面的含意!就算秦夫人等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为周昱昭碍于身份不便插手自家家事,就要一意孤行地给王锡兰另立正室,但哪家人家愿赴这趟浑水阿?哪个大家小姐乐意嫁过来受这夹生气阿?
周昱昭这般知己贴心,李眠儿内心里无尽地感动与感激,至于秦夫人的心虑,自己努力帮她消除便是,往后,多花些时间劝导指教疏影便是!疏影并非愚木,多加调教,还是可堪大任的,关键是秦夫人和佟氏等对她改变成见!
不过,经此一事,王家也该能看出周昱昭对自己的看重,那么对于疏影,他们自是要跟着改观态度。
想毕,她私下暗叨一句:“把这算作一件生辰礼物倒还差不多!”
回行宫的路上,李眠儿一路仍在默默地感动,润物细无声往往比瓢波大雨来得更沁入人心,但二人在车里并没有就此事多做交流,本以为周昱昭会当作什么事情没发生一样,安安静静地回到宫里,再各自分开。
却在距宫门还有三四里路时,周昱昭忽地欺到了身边来,他微仰脖颈,定定地看着头顶的车厢,对着虚空轻轻喃了一句:“你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终于为疏影求得今天这样的位子,她这一下算是彻底有了保障,今后一辈子都过得体面!”
闻言,李眠儿心下一讶,这人说了这么长一句话!并且还有往下说的意思,果不其然,只听他继续:“可对你自己,你便没有一点心思,便不作一点计较?”
没想到周昱昭会将矛头指向自己,李眠儿被问得一时语塞:“……”怔怔地看着他棱角英挺俊拔的侧面。
“只要你开口,明日,我便封你为皇后!”周昱昭转过脸,一对乌黑眸子光亮精润,极具吸力。
李眠儿静静地迎着他的目光,唇瓣张了张:“……”却仍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只是……”见李眠儿没有应话,周昱昭的额头抵了上来,鼻尖不住磨蹭她的鼻尖,“只是……眼下的大周……我原是想到了帝都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