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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王的话,李眠儿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应对,索性装作耳聋口哑,凝神看着长公主的脚下,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
陈王某人对自己的问话充耳不闻,倒也不着恼,低头凑嘴对着陈王妃的脖颈就是吧唧一口,声响不大不小,惹得陈王妃真是羞愧万分。
长公主周玉乔一脸淡静地步至秦王跟武王中间空出的一张独榻跟前,缓缓而坐,一眼瞥见武王身边的俊俏儿郎,顿时双眸为之一亮,欢喜地令道:“昭儿,快,挪至姑奶奶这边,容我好生瞧瞧!”
周昱昭闻得长公主的招唤,简单如唤黄毛乳儿一般,不由面色一滞,呆愣着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得木讷地移至父王另一侧,同他多年不见的姑奶奶相邻而坐。
玉乔伸手想摸摸侄孙儿的俊秀面容,忽想侄孙儿已大,手至半空又缩回,不由眼眶一红,口中喃喃:“瞧这模样,真有几分先皇当年的风姿!”转而又对向武王嗔道:“励勤,你也够狠心的,昭儿在外一呆就是十几年个年头,就是逢年过节,我也没看过他的半点身影!”
武王赧然一笑:“昭儿这不安然回来了嘛,今后有的是机会过来陪您!”
“这还差不多!”
这时殿外的大黄钟一声轰隆的钟响,接着另有五口钟依次各响一声,然后就是乐人启奏《乾安》乐,于是殿内众臣、命妇纷纷起身,东西相向而立,殿内一片默然。
许久过后,只听传侍官响亮的喉音:“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德妃娘娘驾到——珍妃娘娘驾到——青熙公主、紫熙公主、白熙公主驾到——”
李眠儿随众人跪伏于地,三呼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随后就听环佩叮当由远及近,眼角余光依稀瞄见一双玄色高靴缓缓经过,后面跟着的就一块块璀璨生辉的及地裙裾,直到几个人依次蹬上台阶,挨个坐上龙凤宝座,然后乐声停止,接着闻得一声低沉厚重的嗓音:“众卿家平身!”
李眠儿趁着众人窸窸窣窣起身地空当,抬眼匆匆扫了一眼台上,只看得皇帝、后妃各人的大致衣着,却不敢再往上瞧他们的面容,太宗皇帝一身赤黄袍衫,玉装红束带,皇后头戴龙凤花钗冠,着朱衣,深青织成,翟文赤质,腰间携白玉双佩,两位贵妃亦是大袖长裙,霞帔,绛罗生色领,佩玉坠子。
不同于府里的那场宴会,现在身处的绝对是大梁最为奢华也最为肃穆的夜宴,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李眠儿此时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在这个掌握天下人之生杀大权的人面前,由不得她不低头臣服。
“今日乃千秋节,亦是朕的五十岁寿辰,春气暄和,万物畅茂,得众卿的奉贺,朕实为高兴!如今天下一统,四方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昌!朕自始至今皆以天下之乐为乐,今日一宴,宜令侍从词臣各赋诗词,舞女乐工尽兴演奏,再又美酒配佳肴,朕将与卿等同醉!”
帝开篇便是如此闲适平缓,可见皇上今日兴致高昂,于是堂下的众人也皆面露悦色,政局风云变幻,若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罢!
殿中监授盘,奉至御前,面西而立,大殿内乐声又一次响起,皇帝接过盘中酒盏就着乐声饮讫,然后命道:“赐酒!”于是殿下群臣拜谢受酒。
李眠儿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暗中观察朝臣各人的神色,却不知眼见的这场歌舞升平究竟是实该如此呢,还是仅是浮游于表面的虚套,内里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第五十八回 酒阑时鸳鸯乱点
酒过三行,众僚皆已微醺,殿内的声响也渐渐吵杂,依惯例下面就该舞伎杂耍入殿献技助兴,却被太宗临时起意给押后面了。
太宗饶有兴趣地翻看皇后递来的花名册,上面注有今日出席寿宴的官人、命妇、公子、小姐,他垂着眼,快速扫过一串接一串的姓名,然后悄然抬眼往席上众人扫去。
今晚自是不同于往日的宴会,只是宴请一些近臣而已。此时的殿内,文武大臣或绛或紫的纱衫,其间嵌着各色广袖长裙、披帛饰缎,实在满眼的喜庆与吉祥。
太宗回到名册之上,随口点了一个名字:“王锡兰!”
饶是殿内有些个吵杂,但太宗皇帝特有的嗓音于堂上突然传下来时,人人都有听到,遂而霎时间,殿内一片寂然。
正兀自摇头晃脑,沉浸于美酒佳肴之中的王锡兰,闻得皇帝的昭唤,骤然一醒,仓惶从榻上滚至堂中过道处,二话不说,先叩个响头:“微臣在!”
太宗双眼微眯,一手捋着下巴上的美髯,慈祥一笑:“王锡兰?嗯,不错!可是有了字?”
“回陛下,微臣明年弱冠,方可取字!”
“嗯,朕瞧你身手敏捷,眼神机敏,朕赐你一字如何?”
王锡兰忙伏地磕头:“谢主隆恩,微臣受宠若惊!”
太宗稍作沉吟了:“便叫元知,你道何如?”
王锡兰假意凝眉细思一番,然后摆出一个恍然大悟,欣喜若狂之状:“陛下圣明,微臣叩谢陛下赐字之恩!”
“嗯,朕闻太傅大人教子有方,自小便送你外出学艺历练,如今想是学成归来,不若趁今晚这大好良辰,叫大家伙开开眼界!”
王锡兰闻言,低含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的迟滞!席位上的王太傅听到此处,端起案上酒盏,一饮而尽,然后重放空盏于案上。他这一端一放之际,已将面上的神情变化不经意间隐匿。
周励勤父子此时亦是心波微动,可面上却只作平常,不去看堂上的皇帝,也不去看堂下的王锡兰。
王锡兰目视膝下明亮的大理石砖,目光汇聚,毫不分散,心念一转间,已是打定主意,微微抬面,那是一脸的无奈:“陛下明查,微臣自幼贪玩,学经史不精,学书画亦不精,家父是恨铁不成钢,遂而才狠心将微臣送至外面,好叫微臣识苦历艰,自立成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微臣本性玩劣,在外学艺亦是学不甚精!今日实在不敢献丑!不过,微臣自认还是有一技之长的!”
“哦?是何技?”
“臣别无他技,却吹得一手好箫!”
“咳!咳!咳!”刚欲将口中的一口香茗咽下的周昱昭闻至此处,一时不慎,竟一度呛出声来。
吹得一手好箫?就在这长春殿上?吹他那管子破箫?
王锡兰不用细辨,便知那大煞风景的咳嗽声是出自何人,暗下里只一通腹诽。然面上却是诚恳得不能再诚恳:“微臣自小便喜爱箫音,也励志要吹得一管好箫!天道酬勤,如今,微臣能拿得出手的,也唯有奏一曲箫音,略为兴耳!”
太宗微眯的眼,在听完王锡兰听来甚为忠恳的一席话后,眯得更为细长:“紫熙!你觉得他的提议如何?”
王锡兰一时没跟上,乍然听得一个“熙”字,只当自己的“锡”字,故而抬起头来,准备再接再厉,再陈述个一句两句的,却遥见堂上原本立于后妃身边的一个俏丽姑娘,缓缓走至皇帝的身侧,蹲身行礼,脆声回道:“儿臣以为甚好!”
“哦?你自己便吹得一手好箫;呆会好好瞧瞧,这位王公子的技艺比之于你又如何?”太宗侧头对紫熙公主嘱道,语气十分温和。
王锡兰暗自咂舌,看来自己真得拼上浑身解数才能唬得住这些人了!于是立起身,长身玉立,就像他每次当众卖弄技艺的时候一样,其他什么也不要做,先摆起他一副招牌式的风流倜傥姿态再说,于是箫音尚未奏起,他的模样却已是神魂入箫了。
这一次他再次得逞,一曲箫音结束,人们只觉得意犹未尽,紫熙公主怔怔地看着堂下玉树临风的俊雅公子,忽然碰到王锡兰瞄过来的眼神,顿时面色茵红,娇羞万分。
王锡兰见此,勾唇轻笑,然后躬身对着堂上帝后妃嫔、堂下众宾臣施礼谢场。
“嗯,听来倒也尚可!紫熙,你觉得如何?”
紫熙再次上前一步,双手交握腹前,娓娓道来:“儿臣以为,王公子这一曲箫音,贵不在口技,贵在寄情于箫,融情于箫,人箫合一,实在是奏箫之人的至高境界!”
“哦?这么说来,紫熙还不曾至此境界?”
“回父皇,儿臣今日获益匪浅,想不日便亦达此境地了!”才过及笄之礼的紫熙公主表情认真,意念坚定,只是她这表情,在王锡兰看来却有些可笑。
我可不曾寄情于箫,融情于箫,人箫合一哦!将才我可是一直在想着,如何快些打发万岁老头!
“我儿既有此意,朕不若成全你——王锡兰、紫熙听旨!”
太宗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一道旨令,刹时惊诧住殿内众人,两位当事人更是愕然无语,只是怔怔地跪下,听旨!
王太傅和秦氏,王铸夫妇,王氏姐妹皆一脸的措手不及,之前圣上一丁点口风不曾透露,突如此般作为,其中意欲何为,圣上又是打得什么算盘,紫熙公主乃前皇后的亲女,四皇子的胞妹,平日深得圣上的喜爱,如今却下嫁王家嫡孙,这步棋走得实在叫人费解!
陈王亦是一脸的愕然,然后便似有冰雪覆于其上,面冷如霜,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堂上端坐龙椅的太宗皇帝,而手中握住的酒杯已几欲被捏碎。
第五十九回 潋滟一笑对天颜
陈王的动静,李眠儿看在眼里,她不知紫熙公主下嫁王公子对身边这位四皇子,也即陈王有何影响,但瞧他一扫原本吊儿郎当的模样,便知这场赐婚定是不顺他的心意。
再看堂下跪着的一对璧人,若是单论相貌的话,其实二人还是挺般配的。王公子,李眠儿之前见过,相貌堂堂,仪表绰约;紫熙公主,看上去该也是贤淑端庄、德才兼备的女子。
只是殿内众人的反映……显然,皇帝的这句话太过突然,太过出忽众人的意料。
李眠儿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陡然间,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光亮,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将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一串连事件融汇贯穿,她需要知己知彼知全局。
周昱昭几次侧脸看向王锡兰,然王锡兰只顾着盯着地面,瞧不见他的神情,乍然看起来却似正在一心一意地等待圣上口谕。
“兹闻太傅王溥之嫡孙王锡兰惊才俊逸,淑人君子,特赐以金字辈之名王锡,字元知。今六公主紫熙年已及笄,恰婚嫁之时,又值王锡兰适娶之际,为成君子佳人之美,故赐此佳缘,望二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扬我大梁之典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太宗一字一句,语气平缓、毫无停顿地拟完这道婚旨。
圣旨已下,此时木已成舟,所有的犹疑、顾虑、不安、郁忿都变得没有意义,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接受。
紫熙公主和王锡兰二人叩头谢恩,依旧目不斜视地原处跪着。王溥王太傅躬着身子,从席间走出,步至王锡兰稍前的位置:“陛下厚爱,老臣受之有愧!”
“爱卿过谦了,紫熙嫁与王家,最合宜不过,回去准备嫁娶之礼吧!”
王溥领着王锡兰再又叩了首,方才与紫熙公主各自回归原位。
不容底下众人议论纷纷,太宗口里又吐出一名:“彭立遥!”
于是殿内又一片肃静,一面容稍黑,却气宇轩昂的公子,大步迈到殿中过道,沉沉一跪“微臣在!”
“青熙!”
这一声出,有了前次的经验,殿内众人很快得知,圣上这又赐一婚。
青熙公主,自皇后身后款款步出,末了还私下探视了一下皇后,皇后娘娘面容平整,只是稍稍点了点头,大概是示意她下堂去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