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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级一阶一阶而上的脚步声清晰传来,我把耳朵留在楼梯口,却把目光转向外面景致。听得脚步声到达楼梯口,往里走进几步,又听得低沉声向皇上请安、朝我问安,我转头轻声应他一句,溜他一眼高大健硕身形袭宝石蓝团龙纹绣锦缎王袍,尽快回过头,若无其事再放眼枫林。
见岳乐,本不是脸红心跳羞对面,就是皇上在此我觉得别扭,如果说,他如此安排表明他坦然自若,但我于此情况下,总是浑身不自在。
“堂兄你伤势还未痊愈,快坐下。”
“谢皇上赐座。”
“骑马过来还是坐轿子?”
“谢皇上关心,尚不能骑马,乘轿子而来。”
“今天天气很好。”
“谢皇上抽空召见岳乐,今儿个秋高气爽,玉泉山更是景色宜人。”
“堂兄你饿吗?这桌上的点心都还不错?”
“谢皇上关心,岳乐不饿。”
“那,你渴不渴?”
“谢皇上,倒是有些渴了,我喝点水吧。”
岳乐落音,皇上不再发问,两人的关怀型问答似乎暂告段落,这番对话听在我耳里,就觉拘谨的气氛在屋里荡荡悠悠。
“堂兄,墨兰今天好看吗?朕亲自给她拾掇,还给她画了眉,你给瞧瞧,朕的手法怎么样?”
紧接听到岳乐呛水咳嗽的声音,“皇上见笑,岳乐粗浅,从未给女人画过眉,不懂这个。皇上本就擅长文墨绘画,只要是皇上出手,必定是锦上添花。”
一直故作欣赏外头风景的我面部挤作一团郁闷,早知道他是被驴踢了脑袋的疯言疯语,我肯定是死活赖在床上不来。
“墨兰,快回过头来给堂兄瞧瞧,堂兄想见你,你老盯着外头做什么?”
他不开口没人当他是哑巴,他一开口怎么就那么招人想砸晕他呢?
“皇上,别,”岳乐又是干咳两声,“是岳乐唐突,真是为难了皇上。”
“不为难,瞧堂兄还冲我客气什么?墨兰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但今天气色不错,精神也好很多,无妨,朕要是连这点胸襟都没有,朕枉费堂兄的期望。”
听听他这话,说得很大气,只是语气听起来充斥着一股酸溜溜的在意。
“墨兰,快回过头来,刚才你不是还挺有诗情画意的吗?堂兄的汉文诗词可不是浪得虚名,把刚才那首词的下阕乘兴完成,如何?”
真是咬牙切齿都不足以表达我此刻对他的“鄙视”,他就不能正常点吗?转念一想,也许不正常的人才是我,我就不能厚着脸皮落落大方些吗?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扭头过来,莞尔而笑面向他们,皇上端坐正椅,岳乐坐于下首凳子,“妾妃失礼,请皇上见谅。原本想着皇上与安亲王谈话,妾妃一女人家不该插嘴,这才不敢言声。”
皇上站起三两步过来坐在我身旁,拉过我的手握住,我与岳乐目光相视,他面色略显苍白,脸颊也瘦削许多。
“方才随性说的词令是《长相思》,不知安王是否也有兴致?皇上兴趣正浓,倒叫我这三脚猫的水平丢人现眼了。”
岳乐还未开口,皇上迫不及待就把上阕说出,接着拍拍我的脸蛋,“墨兰这些年经朕的调教,也是有些才情,堂兄赶紧着给露一手。”
岳乐沉声含笑,“岳乐恭敬不如从命,请皇贵妃先来,岳乐接上最后一句。”
思忖片刻,我有感而发,“高一声,低一声,荻花秋瑟雁南鸣。”
岳乐眉宇间滑过忧伤,他不假思索给出,“叶落送金风。”
我在心里默默复念,陷落回首中。
皇上兴致盎然朗朗有声合并上下阕,
“远一层,近一层,霜染绿林橘黄橙。玉露捻丹枫。
高一声,低一声,荻花秋瑟雁南鸣。叶落送金风。”
两遍重复过,皇上的声音渐慢渐消,也放开了我的手,秋风逛进阁内歇歇脚,三人都默契无声不敢打扰,视线不约而同看向外面。
直到风拂过我脸庞,道别而去,我鼓足勇气向皇上开口,“皇上,妾妃可以和安亲王说会儿话吗?”
眉头一皱,不悦一闪而过,他又故作轻松,“当然可以,朕今日的安排不就是为这个吗?你与堂兄相识在前,认识朕在后,肯定有话说,你们尽管说,畅所欲言。”
岳乐不吭气,低下头。
我微微笑看着皇上,他就这样坐在我和岳乐之间,我确实不方便说。
皇上环顾阁内一周,站起身,“堂兄,你过来坐近些,朕坐过去。”
说完,皇上走到正椅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而岳乐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始终面带微笑,目光跟随皇上,他怎会不明白我的话,我想要单独和岳乐说两句,他不愿意,可他不好回绝,他只好在那儿坐立不安。
“皇上,方才妾妃手里的枫叶飞跑了,您不是说要再为妾妃寻片漂亮的来吗?”
他瞪我一眼,干笑两声,“朕正想着下去吩咐奴才们备些好吃的招待堂兄,那就顺便给你找片好看的枫叶来。”
岳乐就是坐直身子,俯着脑袋,一言不发,皇上则是三两步一回头,慢慢吞吞磨蹭去到楼梯口,下两级台阶,又跳上来,叮嘱一句,“朕去去就来。”
皇上下楼后,我默默看着岳乐,然后轻声喊他坐过来,一则我确实气短,上气不接下气,二则我也有心里话想要说与他。
岳乐并未马上过来,呆坐片刻,他才把目光移向我,站起身,一步一步靠过来,立定我跟前,他从怀里拿出一片枫叶,虽说满山枫叶形态相似,可为何摊在他掌心的这片枫叶也是掌状三裂?
“刚才来时在楼下等待皇上传召,忽地落下一片红枫,我接在了手里,这不会就是你口中飞走的那一片吧?”
如此说来,分明就是,我情不自禁就往他手上拿去,他立刻收回,“墨兰,我还记得你那时写过‘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可惜,金风玉露转瞬即逝,从此再不相逢,既然皇上要为你寻片新的枫叶,这个就留给我吧!”
我的手停在半空,双眸掉进他眼中的凄迷,“只要王爷身体无恙,年年秋来都有金风玉露。”
他凄凉一笑,“无所谓春秋冬夏,我已经不想驻足而看。”
缓缓坐在我身旁的凳子上,他专注地打量了我一番,“你今天很美,皇上描的眉挺好,两弯翠羽,映衬水露明眸。”
他眉尖聚拢,泛红的双眼泪拥满眶,可他还是定睛注视着我,“你都不吃饭吗?怎么瘦成了这样?”
哽咽声声,“李延思说每次发作都是疼痛难忍,墨兰,是这样吗?很疼吗?”
我点点头,“疼,是很疼,”泪眼朦胧中,我傻傻笑着,“有时疼得我想要大喊大叫,还想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个粉碎,我很可怕吧?”
他狠狠闭上双眼,句句凄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墨兰,都怪我,我本可以救你,我本可以阻止事情的发生。两次把你从危险中救回来,我就该救你第三次、第四次,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可为何这次我竟然昏了头,何中向我禀告雯音受胁迫,我怎么就放任不管,怨我,都怨我,我不该生出贪念,我不该觊觎那个位置。”
急忙出手捂住他的嘴,截断他的话,“不要说,不能说,没有做的事情就是没有发生,岳乐,与你无关,你还是原来的你,想或是不想,永远烂在心里,你就是清白的,你就是皇上信任有加的好兄长。”
他圆睁的双目泪流不止,湿向我的手指,滑进我的掌心,他的手颤抖着扶住我的手背,触碰的一刹那,我“倏”地快速收回我的手,紧紧交握在自己怀中。
“岳乐,不要自责,有时候该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谁也阻止不了,这不是你的错。”吸口气,压住自己的泣泪声,“皇上他待我很好,最近他在我跟前都不像是皇上,变得像是可以认真、专一照顾我的男人,虽来日已不多,他能做到这些,我已经很满足,真的。”
哀凄的痛哭声从他暗哑的嗓音中压抑不住迸出,“墨兰,把我的心带走吧,如果真是救不了你,那就把我的心带走,这一次我决不再放手,我一定会牢牢抓紧你的手,绝不让你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一定会好好守护你,永远永远爱护你。”
岳乐的哭声撕碎了我的心,他要守护我的心更是把我推入无尽的痛苦煎熬,虽已是哭成了泪人,但我把手指含入口中使劲咬住,就是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把我的手指从我口中夺出,被咬破的口子鲜血渗出,他赶紧拿出他的手帕给我包上,“对不起,墨兰,对不起。”
我受伤的手又一次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岳乐,我不要你的心,我要独自离开,从此天高任我飞翔,海阔凭我遨游,我是最自由自由的那阵风,谁也留不住我,谁也追不上我。”
不间断的泪水滚落他的脸颊,滑进他紧闭的双唇,他双眼一眨不眨呆呆地盯着我。
“岳乐,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见他点点头,我泪中带笑,“我想把费扬古托付给你。”
满目凄清,他不甚理解,“皇上好似要重用费扬古,正白旗日后也会交到他手上,你应该把费扬古托付给皇上才是。”
我摇摇头,“董鄂氏与苏克萨哈的家族争夺正白旗的主导权,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外戚干政,是大忌,因我是皇贵妃,董鄂家族都仰着费扬古,他虽然年轻可他气盛也好胜,他就算能挑起董鄂家族的繁荣,但也不是现在,他凭什么?暗地里的争斗只会让皇上厌恶,战场上的功勋、百姓的爱戴才是他立足的根本。我还活着,皇上尚且体恤我,所以费扬古和董鄂家族这次能幸免,等我不在了,费扬古极有可能被对手反扑,天长日久,我变成了一道残影,皇上再难念旧。费扬古若是要取代苏克萨哈掌管正白旗,凭的就是他自己的本事,还有他一腔对皇上效忠的热忱。”
凄寒在他眼中凛冽,我不由一个寒颤,他步步追问,“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反而是我能提点费扬古,为什么不是皇上?皇上就是因为对你情深,才会对费扬古另眼相看。”
婉晦而言,“费扬古非常崇拜你,比起皇上,他更乐意追随你,你的话,他愿意听。”
精明浮出,他心神领会,“墨兰,你可真是灵心慧性。”
声音略显气怨,“为什么不信我,我如今早已是悔恨交加,一念之差把你害成这样,我怎么还会?”
吐出长长一气,他严肃认真,“墨兰,我向你保证,只要福临他勤政爱民,全心光大我大清基业,好好坐在他的龙椅上当他的皇帝,我岳乐必定一心一意效忠于他,绝不背叛他,我以性命担保,如此,你把费扬古托付给我,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笑不出来,眼泪又开始打转,“谢谢你,岳乐,宗族王亲里,你是皇上最得力的帮手,你要永远支持他,这样我也才能放心而去。”
他的手探过来想帮我拭泪,我往后缩了缩,他又无可奈何收回去,“你呀,想要为所欲为的人还操这么多心做什么?吃了这许多苦还是学不乖吗?”
我嘀咕反对,“是自由自在,怎么被你说出来,倒好像我要去为非作歹似的。”
斜睖我一眼,“有什么区别吗?谁让你不让我护着你,非要自己去横冲直撞。”
赌气地扭开头不理会他,却听得他念念有词,“总之,不到最后一刻,本王绝不会放弃,李延思寻他的解药,我也会努力查出下毒的人,说不准能下毒就能解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