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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他踢开房门,拂袖而出,眼睁睁看着他孤傲的背影从我的视线中离去,我默不作声,我无动于衷?
“我恨这紫禁城,恨这里所有的人,恨你,我更恨皇上。”婉晴的咒怨在我耳旁凄厉,皇上的专宠只会让这种怨言此起彼伏,他的后宫不止我一人,都是他的女人,他就该一并珍惜,不是吗?冒出这种想法,我是不是疯了?对他我总是若即若离,难道从我进宫那天起,我就不曾把心带来,所以也就生不出妒忌之心?
☆、第五章 梨花静女
皇上自那晚赌气而去,果然一月有余不来承乾宫,要说百分百平心静气,我好像做不到,一想到他负气的样子,总觉有些歉忱。虽说不愿见我,可还是会打发小碌子给我送来书籍或是笔墨纸砚,我现在手里正看的《易经》,便是前几日他差人送过来的。
春风拂面,万物苏醒,御花园的海棠正是风姿绰约,后宫姐妹们也都三三两两驻足跟前,品味欣赏。菱香知道我对海棠一往情深,好几次提议我去看看散散心,我却推三阻四始终不肯过去。
当殿前的这一树梨花羞羞答答露出她白净无暇的面庞后,我惊呆了。三月的承乾宫如同奇异幻境,不为别的,只为这婷婷而立的梨花,淡雅的花色,春风过时,临风枝动,悦耳的响声中素雪飘洒,凝视如此白装净秀的美人,久久不愿离去。
这是我来到承乾宫的第一季梨花,是完全属于我的梨花,不受外人打搅只由我倾听、只由我贪赏、只由我悦目。
食不甘味有些日子了,以前大快朵颐的美食现如今摆在跟前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菱香好几次提出请太医,我都出言阻止,现在她又来了,“主子,奴婢看你脸色欠好,还是请太医看看。”
见我摇头,她又接着说:“奴婢知道主子嫌我大惊小怪,既然不愿看太医,那就请皇上来,可好?翠艾、绿荞她们都说,主子这病估计是想念皇上想出来的,你让奴婢说什么好,皇上天天来,你不愿意,气走了皇上,你又吃不下睡不好,这是何苦呢?”
我横眉看她,这帮丫头,一个个都把自己当成读心专家了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事没有,极度渲染的功夫倒是一流。
可菱香居然勇者无惧接着谏言,“主子不存戒心,那是主子宽容,今早永和宫传出喜讯,陈氏有喜了,主子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主子不要再倔强,只要主子低头请罪,皇上肯定会再来承乾宫。”
我站起身,来到书桌前,摊开纸张,一边研磨一边想着,然后转身对菱香说:“把上次太后赏赐的贡枣和燕窝包好给陈氏送去,过两天我身子舒服些再去看望她,嘱咐她好好养胎。”
对于我的充耳不闻,菱香无言以对,懊丧着脸出去了。
耳根清静,我提起笔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下元好问之《梨花》:“梨花如静女,寂寞出春暮。春色惜天真,玉颊洗风露。素月谈相映,肃然见风度。恨无尘外人,为续雪香句。孤芳忌太洁,莫遣凡卉妬。”
写完后连我自己都忍不住夸奖自己,近来我的书法更加进步,尤其是“恨无尘外人,为续雪香句”更为可圈可点。
“菱香,我桌上的字放哪儿去了?”本想拿出昨日有感而写的《梨花》好好品味,争取今日更上一层楼,哪知消失得无影无踪,立时不知哪儿冒出的无名之火,我居然发起脾气。
菱香跑进屋来,平心定气回道:“方才主子去永和宫探望陈氏,皇上差小碌子过来询问,这些日子皇贵妃都做些什么,奴婢便让他拿走那张纸,既然主子每天都在写,再写一张不就得了。”
回完话居然未经允许自行就退下了,反倒是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这丫头是不是被我宠坏了,竟敢如此无视我的存在。
晚膳还没划拉两口,就被小碌子仓促传到乾清宫。皇上命我入座与他共进晚膳,我自知规矩,所以婉言谢过坚持站着,“妾妃岂能与皇上同桌饮食,皇上如若恩遇诸大臣共食,岂不令诸大臣感恩于心,更为鞠躬尽瘁。”
他的笑轻描淡写显得有些无力,没有再勉强,满桌菜式不过浅尝一二,然后便差人把这些菜肴给宫中值班的大臣、侍卫们送去。
“菱香说你近日不思饮食,朕才让御膳房备下一桌好菜,到头来,你还是一口也没吃上。”他目不转睛看着我,无奈的神情一览无遗。
菱香这个大嘴巴,私自把我的笔墨交出不说,还敢散播夸大其辞的言论。“妾妃不过一时没有胃口,想必是天气转暖,春困所致,没什么大不了。皇上方才也进食甚少,还请皇上保重身体,晚上还要批阅奏折,妾妃去给皇上准备一杯参茶。”
我端来参茶时,他正聚精会神看着我书写的《梨花》,“墨兰,你这字写得极不错,‘恨无尘外人,为续雪香句’尤为超脱、高雅,想必承乾宫的梨花于你触动颇深,显是一气呵成写完,朕看了都忍不住想要前往承乾宫一睹梨花仙子真容。”
昨日写完,自己本就沾沾自喜,如今这番夸赞出自他口,我竟然有种鱼跃的欢愉漫过身心,原本以为自我排遣、自我安慰也是一种快乐,可现在想来得人欣赏、心神领会更加让人心灵激荡。
“顺治十二年的汉榜状元史大成,起初主考官拟为探花,朕览阅时,见其行文雅正,书法端庄秀丽,推其人品,故钦定他为状元,朕对于擅书法之人总有些偏好,不是吗?”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虽是问询的目光但却不需我回答。被他肯定的满足也在不经意间缓缓流出,嘴角翘起,看向他目光的视线有盈盈的笑、涩涩的羞以及渺渺的情。
月色中立于花下,闭目倾听花瓣随风漫舞的声音,袭人的香气回旋在我四周,仿佛自己也化身成为她们中的一片,相随起舞。
两日前被召至乾清宫,待他批完奏折,我们谈论书法直至深夜,要不是吴良辅提醒,我都忘了时辰,不禁责怪自己,怎能不加节制说了那么久,害他休息的时间所剩无几。福身请退,他眼中的意犹未尽拂起我淡淡的不舍,可我还是神色不挠地离开乾清宫。身后传来呵斥吴良辅的声音,接着便是吴良辅一声闷闷的惨叫,唉,他什么时候能学会爱惜身边的奴才,火爆的脾气烧起来谁也压不住。
他来不来承乾宫我倒不期盼,可偶尔能和他聊聊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我知足。
他的不期而至让我有些意外,请安后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哑口无言默默注视着他。他眉宇间似乎堆着很多愁绪,“朕心里烦得紧,也不知是怎么了,忽觉乾清宫变得又矮又低,仿佛就要把朕压垮,只好出来透透气,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他看向我的眼神就像是失去方向迷路的孩子,只觉内心隐隐不忍,“既到此处,皇上就请歇歇脚,缓口气。”
我俩并肩站于殿前月台,月色洒遍庭院,梨花更显皎洁,“月下梨花果真让人沉醉,墨兰,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我莞尔一笑,“这些日子尽属墨兰独享,今夜皇上至此,怕是要拱手相让。”
见他面色轻缓,我又说道:“只可惜未见春雨,这词中的‘雨打梨花深闭门’想必又是另一番情趣。”
没曾想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也顾不上什么体面,走到石阶那儿一屁股坐了下来。奴才们都被他赶得无影无踪,我倒也没什么避讳,当即坐在他身旁,“墨兰说错话了吗?皇上为何唉声叹气?”
眼看春日要去,夏月转至,一直未见下雨,战乱洗劫过后的农耕本就凋敝,天灾频现更是雪上加霜,如今春种盼雨,而雨却迟迟未见,皇上为此忧心忡忡。
“上天亢阳不雨,朕恭祀圜丘竭诚祈祷,只盼天降甘霖以解三农之苦。朕又想或因刑狱未清,无辜枉抑,以致上干天和,膏泽不降。兹特遣索尼、金之俊等会同刑部将已结未结之狱犯逐一详加审鞫,察明事由开列具奏务使情法允协、有枉必申以昭朕祈天恤民之意。”
听他述来只觉自己眼界狭小、愚钝无知,雨中梨花的情趣怎及他思虑百姓求雨的困苦,但凡是他能做的他都在竭尽全力,他的胸怀所要容纳的、他的思虑所要周全的远远超过我想像,看他愁眉深锁的样子,真的很想做点什么帮帮他。
对了,想起来了,他不是向上天祈祷吗?不管有没有用,我也试试。我立刻站起身,对着月亮,学着汤若望神父的样子,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双手交叉紧握,虔诚地闭上双眼,轻声念道:“圣明的天主,请您宽恕罪过,普降甘霖,解救黎民。”一遍又一遍,我认认真真祈愿三次。
话音才落,他站起从我身后环住我,“朕前些日子才见过汤玛法,他就是这般祈愿。汤玛法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真挚和慈爱,难怪你才见他两次就成了有模有样的信徒。”
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回身冲他浅浅一笑,“见皇上如此劳神费心,我只觉自己无能为力,但忙时也需偷闲,请皇上暂且放下,明日再气定神闲思虑政事,好吗?”
提到汤玛法,提到天主教,我突然想逗逗他,暂时转移开他的忧思,“墨兰有一事想请教皇上?”
见他点头,我便问道:“据我所知,天主教实行一夫一妻制,皇上尊敬汤神父,且时常就各种问题与神父探讨,为何皇上不愿成为信徒呢?莫非是担心一夫一妻限制了皇上,终还是舍不得后宫成群的妃妾!”
我故作感叹的姿态,而他则剑眉一挑,“你竟敢嘲弄朕?”
见他伸手过来拽我,我敏捷躲开,跑进屋里,他大步跨进来,“看你还能往哪儿躲?”
我漫不经心继续调侃,“皇上是恼我一语道破?”
他的表情明明就像是被人戳破心事一般,唉,男人终究是男人,哪有不爱森林只爱一棵树,先别说是不是真心爱惜森林里的每棵树,即便是不爱,光是占有也是一种面子和荣耀。
他步步逼近,“墨兰,你在试探朕?”
我缓缓后退,顶到书桌,此路不通,可我仍旧神色怡然,“并非试探,只是不解,一时口快,就问了出来,其实也无需回答,本就自相矛盾,无解之谜。”
我们的距离只剩下双拳之隔,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我安之若素,而我眼中的他努力压制恼火?怒火?或是别的什么火?
没有下文,他的注意力竟然转向我身后的桌面上,我趁机闪开,与他一同看去,原来是下午写的刘方平之《春怨》: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不到三十字,他却看得十分仔细,且反反复复。我屏声静气观察他,我自认写得还不错,当时屋里就我一人,窗外的院落也没人走动,只有梨花树粉淡香清。独面窗外一树梨花,梨花独立一处空院,这才有感而发想到这首《春怨》,只觉与此情此景相当契合。
他到底在研究什么,都快把这些字看穿了,他终于抬起头,“墨兰,这两日还是茶饭不思?要不要传太医过来?”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立时打乱我的思绪,还真让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晚膳时,我喝了一碗粥,吃了些小菜,虽素淡些,倒也吃饱了,我觉得精神还不错,何必劳烦太医过来,岂不是无病呻吟?”
“你确定自个儿的身子好端端的,没问题?”
他的进一步探问实在多余,我看起来像是病怏怏的人吗?我信心满满地冲他点点头。
他靠近我,双目与我平视,“身子没病,那就是心病喽?太医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