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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我只是,咳咳咳,我是真的病了,咳咳,你且容我吃一副药,咳,我……”床上的人显然病的极重,说三个字便带着句咳,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完全听不出原来的声音,伸手去挡落下来的拐杖时,只看着那光影中的手臂瘦的令人惊心,跟芦柴棒似地一折就断。
不过人骨毕竟比芦柴棒结实,木头拐杖打在上面发出闷闷的声音,但也并不断,只是发着一种让人牙床发酸的声响,伴随着孩子的抽噎,像鬼片一样让人毛骨悚然。但好在并没有持续太久,瘸了一只腿的老人不见得有什么力气,打着打着就累了,吭哧吭哧的骂了几句小兔崽子作为收尾之后,就笃笃的拐着拐杖走了。
喜梅见着难得出现了空隙,不敢迟疑,灵活的将窗户上蒙着的布拆了大半,然后手脚并用的挣扎着从窗户爬了过去。只是她爬墙的技术实在是算不得高明,等翻了过去才意识到没有落脚点,勾着脚尖踢腾了半天,还是噗通一声跌了下去,发出好大的响动。
“谁?!”伴随着咳嗽声,刚刚声响才间歇着的孩子警觉的叫了起来,语气中透露着三分紧张七分不安。虽然嗓音仍然嘶哑,但喜梅一听着这腔调,立马发觉真的是袁思齐。
“小气,是我。”喜梅揉揉屁股叫了一声,要他别再乱喊,万一把那怪老头再招来可就不得了了。小气是她给袁思齐起的外号,因为他平日里最是斤斤计较,因此那小齐总是被她愤愤的成为小气,这会儿她如此这般的叫他,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顾喜梅,是你?”袁思齐听到她的这个称呼,果然不叫了,疑惑的反问了一句,撑着床咯吱咯吱,似乎想要坐起来看着来人。
“是我,怎么一天不见,你竟然病成这个样子了。”喜梅踢开挡路的坛坛罐罐,走到床头坐了下来,扶住半趴在那里的他,扶让他靠着自己的肩头做的舒服点。只是袁思齐这时的脸色着实难看,脸色红得格外不正常,至于额头吗,喜梅伸手摸了一下就惊的叫了起来,“怎么烫的如此厉害,简直都可以在上面烙饼子了。亏你还是个大夫呢,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没事儿,老毛病,死不了的。”袁思齐咳嗽了几声,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闭上了眼睛,“我只要一受凉,立马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不是什么打紧的,吃幅药就好。”
“药?那药在哪里?”喜梅四处张望着,却发现这屋里头连口水都没有,不由得焦急了起来“你要什么药,说出来我帮你找找。”
“爷,爷爷,应该会给我熬……”袁思齐病得显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不要紧,这样靠着喜梅说着说着话的便有些神志恍惚,低声有些机械的回答道,“他打够了总会给我一剂药喂的,他舍不得我死,要是我死了,谁赚钱养家,谁供他吃喝,谁给他买酒,谁,谁,谁供他打骂……”
袁思齐的声音很平淡,看他的模样,大约已经是习惯了,喜梅却听着有些心酸,“他经常这样打你?”
“打,不打,打……”袁思齐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然后忽然睁开了眼睛,像是才发现顾喜梅在这里一样的惊叫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滚,滚。我不要你看到我!”
“袁思齐,你在发什么疯!”喜梅一个冷不丁被他推开,差点一个趔趄的摔倒。她扶着墙站稳身子,生气的冲着袁思齐叫道,却见到跌趴在床铺上的袁思齐挣扎着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嘶哑的吼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又没有叫你来,出去,出去,我不要见到你!”
第30章 梅子
袁思齐从来都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但是也不至于这样无理取闹。喜梅先是被他的坏脾气弄得火大,但稍微一冷静下来以后,却也猜到了袁思齐为什么会这么做。
“你是觉得这样被我看到很丢脸?”她坐在床边,揪着袁思齐的破被子问道。虽然她一个小姑娘力气不大,但对付病的爬不起的袁思齐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不管他在那里怎么挣扎,她却还是轻而易举的压住了他乱闹的手,不客气的逼问着。
算起来,袁思齐正处在敏感自尊的年纪,恐怕最在乎的事情之一就是自己家庭的不正常了,所以才在跟喜梅的相处中,从来都不提到自己家里的事儿,更不许喜梅来他家找他或者是在他家门口等她。只是他这般的小心遮掩,却仍然被喜梅无意间撞了个正着,既看到他家庭的贫困,又看到他爷爷对他的毒打,不恼才怪。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懊悔有什么用?喜梅一点儿都没有为自己撞破他的这点小心思而内疚,看着他都已经病成什么样子了,到底是人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你,你管我,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谁在乎你!”袁思齐使出全身力气的吼了她一句,话一说完那股子气一泄,竟然噗通一声又趴下了。他还想说什么,但脑子烧的昏昏沉沉,自己也不记得了,只觉得脑袋里有一千个小人在拿着钢锥乱扎,闷疼门疼的,胸口更是堵得让人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但因为从昨晚到现在为止连一粒米都没吃过,于是这会儿吐又吐不出来,只能趴在那里狠抠着床板干呕,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袁思齐此时的心里的的确确是恨着顾喜梅的,他自打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因此疑心病特别重,只要怀疑别的孩子在背地里笑话他,便会记恨在心里,转身想法设法的整人家。他本来对喜梅的印象挺好的,又能给他做饭吃,又能帮他挣钱,即便是不够柔顺也就罢了,可他没想到她竟然无视他不许来我家的禁令,悄悄跑到他家里来了,真是太过分了。
女人啊,果然跟爷爷说的一样,没一个好东西!袁思齐愤愤的想着,但偏偏烧的头晕眼花,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抽走了一样,软趴趴的提不起半点劲儿,于是只能把所有的帐都记上,闭上了眼睛不理她。
只是,心里却还是有点酸楚,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歧视他的朋友,这会儿看到他这个样子,恐怕以后要继续跟以前那样就难了。
走吧走吧,最好像那些人一样,狠狠的笑话我一通,说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鬼,克死父母的扫把星,这样我就有理由在你家的水缸里撒一大泻药,在你的脸盆里涂上一层可以让你脸上长满脓包的药,在你的……袁思齐一边恍恍惚惚的算计着自己以后要怎么报复这个不听话的丫头,一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听她到底走没有走。
我才不在意呢!袁思齐在心里碎碎念着,可是当听到那悉悉索索离开的裙摆声和咯吱的开门声,意识到她跟其他人一样离开了时,他还是忍不住一颗心往下沉再往下沉。
哼,果然,我就知道,其实,人跟人没什么不同的,都一样,都一样的!他在心里尖叫着,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被子里,闻着那发霉的味道,觉得胸口闷的更慌了,不过他坚决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生病引起的,而并非是,难过。
“喂,你想把自己闷死啊!”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袁思齐昏昏沉沉就要睡过去的时候,这声音冷不丁的在他耳边响起来,然后还不能他反应过来,就被人粗暴的调转了方向,啪的一声,一条冷冰冰的帕子就那么贴在了他的额头。
“你……”袁思齐睁开眼睛,看着去而复返的顾喜梅,惊的瞪大了眼睛。顾喜梅看着他这反应,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你什么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小孩子脾气,难不成真烧成了白痴才开心。”
“我……”受前一段相处时间的影响,凡是顾喜梅强硬的时候,袁思齐就不由自主的按着她的步调行事,这次也不例外。看着顾喜梅凶巴巴的端着碗水灌得他满鼻满脖子的样子,袁思齐也敢怒不敢言,只大口大口的配合她喝着那些水。
“我什么我,安静给我躺着别动!你家里真乱,连条汗巾子都找不到,我只能随便偷了件里衣来当冷敷的毛巾了。”顾喜梅坐在床边,抱着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让他枕得舒服些。
凉飕飕的东西摊在脑袋上,果然舒服了许多,袁思齐忍不住舒畅的哼了一声,然后他感觉到一双冰凉的小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轻轻的帮他揉了起来。
“幸好那口井的井水够凉,要不然我也就没辙了。只是这总不是办法,你这状况还得吃药才行,你到底需要吃什么药啊,说来我听听,没准儿能帮你弄到呢……”顾喜梅一边帮袁思齐揉着脑袋,一边不停的碎碎念,袁思齐被她念叨的无奈,只能投降,咳嗽的说着药方,“这法子不难,只要取百部、沙参、知母、杏仁、枇杷叶、前胡各三钱,紫菀、乌梅各两钱,青黛一钱。水煎,每天熬上一剂,分两次服用,喝上一天就能好了。”
“百部,知母,那是什么东西?怎么我没听过。哦,对了,你说的这些我倒是有一样,乌梅,舅舅才给了我一些,正在身上带着呢。”袁思齐听着顾喜梅嘟囔着念叨了几句,然后一阵掏弄,接着就把好大一颗乌梅直接塞到了他嘴里,“你先把这个吃着吧。”
袁思齐本来想告诉她,她这种蜜饯的小零嘴儿对于病情没有任何帮助,可是当她把果子硬塞在他嘴里时,他却舍不得吐出来。这东西虽然在乡下算的珍贵,但却并不是见不着。往日里给别人家的孩子瞧病时,那些孩子们若嫌药苦了,必定会闹将着不肯吃。每次孩子身边的母亲们瞧着这一切,总会取出一两颗糖果子蜜饯什么的,不厌其烦的哄着他们吃药。这场景让袁思齐看一次嫉妒一次,于是下回开药时总忍不住要多加上那么一两分黄莲,让那些小兔崽子们好好长个教训。
只是这一次,他躺在喜梅的怀里,闭着眼睛含着那颗梅子时,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小心翼翼的微笑。
终于,这次生病不是只有冷冰冰的烂被子陪我。
第31章 爷孙
喜梅脸上的满不在乎,有大半都是装出来的。她见着袁思齐含着梅子,闭着眼睛在那里偷乐时,手上的劲道不由得就轻了三分。
唉,这样一个孩子,虽然脾气又差性子又急还死小气,但却偏偏让人恼不起来。无论是他捧着米饭嗅着饭香的样子,还是在那里数钱眯着眼睛笑的样子,抑或者像现在这样的只要一颗零食就跟满足的得了全世界似地样子,都让人狠不下心对待他。
他就像只小刺猬,展示着那的那些尖刺招摇过市,别人看着都以为他多难以相处,但只有接近了才知道,不过是只怕冷的小动物而已,缩成一团并非为了刺人,而是害怕。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喜梅看着袁思齐的呼吸逐渐平稳了,这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轻轻把他放回到床铺上。毕竟不是吃抗生素长大的孩子,自身的免疫力还是很强的,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只要处理得宜,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她捏了捏被角,觉得罪魁祸首可能就是这被子了。这堆破布可不像她家那个掩耳盗铃的棉被,里面完完全全就是一堆破棉絮,她捏了把又冷又潮,昨晚天气又冷,不感冒才怪。
“真是的,不知道你整日攒钱都攒到哪里去了,连床好棉被都买不起。”喜梅还以为袁思齐睡着了,小声嘀咕道,却没想到他竟然还醒着,“不是我买不起,只是爷爷不让我用。”
“不让你用?”顾喜梅下意识的反问道,然后才察觉失口的道歉,“对不住,我这么说不是想要刺探你的秘密或者其他,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