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畹难烙
周峥不禁莞尔一笑,竟是连夏友,亦忍不住笑了。
夏友俯身上前,将醉晕过去的英洛抱上床,脱鞋掩被。
阿然此时忽然福至心灵,拖起四女向着师傅告辞,几乎要忍不住给这位一等忠勇候打个眼色,谁知其人纹丝儿不动,只一口接一口,抿着桂花酿。无奈,她只有将三位妹妹招呼出去了。
第二日晨起,阿然忽得想起师傅昨夜洞房之内的诡异之境,好奇心战胜了尊师重道之心,头脸不洗,掩好衣衫鬼鬼祟祟跑过去,将夏友所居后窗捅开一点洞,正对着的却是一张狼藉的桌子,其中菜色不少,酒坛子翻了几个,地下更有许多碎瓷,显是桂花酿的坛子破碎,不知昨晚二人曾有怎样争斗?
阿然不敢揣测,小心翼翼转到门前,推门进去,探头向床上一瞧,师娘一个人好梦正酣,大概是睡得热了,迷糊中将衣衫半脱,露出胸前一痕雪肤,惹人怜惜……
英洛后来每每追问那晚二人间发生了何事,总被夏友吱唔过去,威逼利诱不成,便是美人计,也不知使了多少回,他每次总是中计的样子,问到关键问题,全都避而不答,倒是该做的亲昵之事,一样不少。
便是周峥后来回京,英洛也如法炮制,试过几次,奈何平狄将军其人,经过战场的磨砺,意志钢铁般坚硬。唯有美人计,能令他略略松动眉眼,……………………………仅仅是松动眉眼。对于答案,英洛早就死了心!转过天来从他房中爬起来,腰酸背痛,暗暗后悔不该使此美人计。
却说当日英洛被阿然推醒,爬起来四处寻找,在小校场找到了二人。
二人正精神抖擞,打马射箭,对着场中的草人,箭去如飞。周峥三箭连珠,射在草人脑袋上,夏友过势如风,打马跑过,竟能飞箭将草人心脏射中,论起以箭毙命,竟是不遑多让。
见得英洛衣衫不整站在校场之外,二人皆下了马。一旁相候的士兵上前牵马,偷偷打量远处的英洛,被平狄将军一张弯弓掷过去,差点砸出一口血来。
那兵士牵着马小心低头走远了。夏友犹有闲暇玩笑:“大哥好大的醋意啊!谁让咱们的妻主大人,生得美貌就算了,这样衣衫不整出来见人,也不怕招蜂引蝶?!”
阿然走得近了,却见她那师傅,虽在笑着,目中却满布寒气,冷冷将四周军士看遍,那些人早在平狄将军掷弓之时就低了头,此时唯有低眉顺目,管好自己的眼睛,生怕招惹了这场中二位。
周峥笑意未减,上前将英洛衣衫掩好。
几人一行去得远了,校场之内的军士才得了时机议论今日之事。
早餐之后,辞别城中诸人,英洛与夏友,带着苗家四女与文英,预备动身回京。
文英自昨日二人拜堂之际就藏在房中,此时出来,双目亦是红通通的。
倒是常露,对英洛极为不舍。边关女将本来就只她一人,自英洛前来,二人盘桓数月。英洛对外人,虽是冷冷的性子,但建城之时得她相助,便利不少。她又踏实肯干,并不是京中娇小姐的作派,很合常露脾性。
送别之时,周峥只送到了城门口,倒是常露,依依不舍,直送出十里外还不肯回转,英洛最后不耐;笑道:“常将军既然舍不得我,不如去求常贵君,将你诏进京去,还怕相聚的日子少了?”
常露双眸发亮,一拍座骑,大喜道:“还是英将军脑筋灵活,我这就回去写家书!”
走的远了还要挥鞭,大声道:“在京中等我啊!”
夏友摇头叹道:“常氏一脉,竟也有这样单纯性子的人,真正稀奇!”
今日天色昏濛,远处有大块黑云压过来,西北广漠的大地辽远无际,一行人走在这天地间,唯感自身小如尘埃。英洛凝视远处那移动的黑云许久,忽然道:“快点赶路,不然便要被浇个落汤鸡了!”
一队人马踏着脚下大地匆匆而过,从远处看过去,仿佛是这一路人马走进了风波诡谲的世界,前途难测,头顶黑云暗涌,眼看一场暴雨将至。
惊 雷
不过半月,一行人终于到了帝京。
守城的将士见了这女将,皆是恭恭敬敬,请了进来。英洛身后侍卫是先帝御赐,虽说征战之中死了几人,却还有两人活着回来。一人名唤程元,一人名唤陆姜。
此番进得城来,二人不由感慨万千。当日他们一队兄弟十六人,先帝下诏之日均想,跟着这样纨绔女将,不过送命而已。随英洛前线戎马之际,终于对这位女将改观。
守城的将领名唤常方的,却是认识这两人,不由笑微微迎上前,道:“程兄,陆兄,此番跟着英将军立了大功,不日即可光耀门楣!”抱拳作揖:“二位兄长发达了,可要提携小弟一番啊!”
英洛与夏友早打马离开,临去之前道一声:“二位兄弟可去府上与家人团聚,近日便不用来英府当差了!”
常方见那女将军走远,羡慕道:“二位哥哥跟了这样体帖主子,真是先帝的恩典哪!”
原来这常方却是常氏远方一个支脉,人丁单薄,识得几个字,颇有些拳脚功夫,当日投奔常贵君一脉,指望混个如锦前程,不想却被指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作了个小吏。其人处事圆滑,颇有些手腕,几年间升了好几次,居然给他从一个九品小吏混到了六品的武将,这才被常氏重用。先帝过世,太女便派常氏守城,常家主事的家主乃是常荣,即常贵君之妹。选中了常方来驻守城门。
当日常方落魄之时,得过这两位的恩惠,此番重遇,各人际遇均有变故,当晚即摆酒设宴,与程陆二位接风不提。
却说英洛与夏友来到英府门前,又是一年离家,老管家英南闻得大小姐从甘州回来,喜出望外,大开中门,将一行人迎进府去,又赶着夏友叫“二姑爷!”
夏友自小几乎算是寄养在英府,此番回来,府中仆人都重新改了称呼,不由添了几分赧意。燕婉迎了出来,亦是喜笑颜开,待得英田与英乔回府,阖府上下热闹不已。
向晚家宴之时,二人依礼上前,向英田与燕婉斟茶。
英田自然开怀非常。
…………………………女儿离家一年,所历之艰辛,朝中众说纷纭,只说战事凶险无比,英洛几乎命丧大漠,令英田挂心不已,鬓边更是多添了几重白发。
眼下女儿好端端跪在自己面前,模样虽与亡妻酷肖,但更多了几分英气与坚毅。英家几代文官,不想到了女儿这一代,不但做了武官,正夫更是武将之中的楚翘,两位夫郎各有所长,俱是青年俊杰,真是门楣之耀,祖上之德……
这夜英府诸人忙乱不堪,将夏友原来的居处布置成了新房,请二人安歇。
第二日金殿之上,三品武将征西将军英洛上殿复命。
文臣武将分列两旁,年轻的女子悠然而来。到得殿前三跪九叩,礼仪做足。
宣熙帝隔着冕旒,听来似乎心情不错,说了许多勉力嘉奖之语。英洛原是四品武官,征西得胜,先帝亲封的三品武将。女帝当朝奖励了许多金银珠帛奴仆杂役,并一座将军府,英洛跪谢不已。
下朝之后,英洛将御赐的一干人等安置在将军府,便回了英府。
夏友离家近两年,药圃草荒了。今日正带领苗家四女将药圃松土,打算种些药材。
阿然见得英洛连官服也未换便径自寻了过来,扔掉手中锄头,高叫道:“师娘快来,师娘快来,师傅今儿个罚我们下田干活呢!”
夏友迎上前去,柔声问道:“今儿上朝,可有什么变故?”
英洛无奈的摇摇头,叹道:“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说了一番嘉勉的话,从头至尾都透着信任,还赏了座府邸,奴仆金玉,横竖是些值钱的东西。为了娶你,我大大背一笔债,正好拿这笔卖命钱来填这个窟窿!”
夏友轻点她额头,侧头假怒道:“妻主好没良心!不过是将我娶来三天两后晌,便觉得拿金的银的换了我这么个木头人,既不温柔,也不体贴,这会子反悔了,可到哪里去寻你哪些值钱的硬头货呢?”背过身去假做伤心状。
英洛本来愁眉不展,隐隐觉得女帝态度有变。她一向与太女不睦,为着周峥的婚事。后来又与三皇女李岚走的颇近,当日的太女,今日的女帝若对她全无芥蒂,如何肯信?
乍闻李岚惨状,连兰贵君都不能幸免于难,这教她如何肯信当今女帝是磊落之辈?
不料这会子被夏友这翻话竟给逗得捧腹大笑,暂将愁肠放过一边,且乐他一乐。
他自见她得圣命传诏,一路行来,愁眉不展,有心要搏她一笑。此刻既见她开怀,自然也份外开心。
阿然见得师傅将师娘逗得笑靥动人,趁机耍赖,扬声道:“师傅,您老都干了一天了,这会子师娘下朝,自然要陪陪她,不如徒儿去给你们端点茶水过来?”
见得夏友随意点头答应,眼睛早粘在英洛身上,如何扯的开?
阿然见机,拉着三位妹妹出了药圃,招手唤来一名小厮,吩咐一番,自然有人将点心茶水端到他们面前去。
她带着三位妹妹沐浴完毕,换了汉家女儿衣裳,也学英洛用同色丝带在头了绑个马尾,逛遍了长安大街。
这日晚饭之后,英洛兄妹与夏友,英田四人在书房密议。
掩了房门之后,三人便见英洛回头郑重对着英田下跪,不住叩头:“女儿不孝,年少无知,替全家惹来了灾祸,还请父亲责罚!”
英乔自然知道是为着哪桩,心内唯有暗叹。
夏友从来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不知道这朝堂政局之变化,但也规规矩矩跪下,叩首道:“爹爹见谅!衡虽然不知道洛洛犯了何错,但孩儿也愿与洛洛担过,只求爹爹不要重罚洛洛!”他自小教养英田膝下,敬这伯父便如亲生父亲一般。此际做了他的娇婿,爹爹叫来顺畅无比,便如以前十几年早在心底叫过一般。
英田疼他自然与子女更不同。怜他身世孤苦,更兼着父母兄弟姐妹都丧身在仇人刀口之下,夏家只遗这一点血脉,更是着意教养,盼他成材。
见他二人下跪,感叹不已。唯有上前亲扶起她二人,道:“洛洛自然没有错!我的女儿,敢作敢当,顶天立地,拼死沙场,比之多少人的女儿来,强了百倍!你所虑者,不过是得罪了今上。她越和蔼,你越琢磨不透,不免心慌,怕为英府招来灾祸!”
一番话说来,英洛只觉心内五脏六腑俱涌上了一股暖意,眸中几乎要涌上泪来。她历经了两世,得此慈父,说来乃算是上天的优待!
却听英田继续道:“今上虽面上温文,待臣下谦逊有礼,但三皇女差点惨死,兰贵君身故,又岂能与她脱得了关系?这种君主,全无该有的气度。便是哪一日英府招来灾祸,却也是命里劫数,为父怎能怪罪到洛洛头上?若真有那一日,为父拼了性命,必也要护我的孩儿们周全!”
英田面貌温雅,但此番话说来,自有股凛然的气势。英洛泪如雨下,便是连英乔与夏友,亦红了眼眶,说不出话来。
半晌,英乔方道:“父亲多虑了!孩儿如今已经成年,怎能再容老父涉此险境?若有风雨雷电,自然是孩儿护在前面,护老父与弟妹平安!”
屋内几人心潮起伏,忽听窗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竟像是印证英乔那番话一般。
其实英田所思,实非多虑。英洛当日得知李岚惨状,遥想当日情境,自然得出了一个太女毒弑庶父,杖杀幼妹的故事来,便是女帝令兰贵君陪葬的遗旨,九成九也是假的!
她这番推测,其实正暗合了当日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