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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笑的小哥儿,心里却觉得大概这又是一个爱护‘花花草草姊姊妹妹’的贾宝玉第二来。
沈太太富态的身子套着大红的锦裙,套着翡翠、赤金、红宝石的戒指儿的手指得有五六个,笑的颇为自得。
薛宝钗其实是很瞧不上这些没底蕴的‘发户儿’,这些人家一旦富裕起来,那就是什么好就往身上堆什么,正室太太认准了那大红的衣裳,也不管衬不衬自己,死命儿往身上穿,生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正室似得。
见那个怜香惜玉的小哥儿果真与婵姐儿搭上了话,在婵姐儿身边又比划又说笑的,薛宝钗放下一半的心来,嘴里笑道:“贵公子可是入了陈夫子的门下?嗳哟,那陈夫子收人可是挑剔的很呢。”婵姐儿虽然羞懦,但颜色是真真儿不错,比起她身边那些穿金戴银的商家姑娘,倒能衬出来点高门姑娘的气质来。
沈太太笑的脸上的肥肉都颤动起来,涂得鲜红的手指拈着金丝绣帕,做作的捂住嘴,笑声跟老鸹一样刺耳:“嗳哟,什么小公子,直接唤他缨哥儿便罢了!我们缨哥儿最是个上进的,家里的老太太都指着他老来给一顶诰命的尊荣呢。”
诰命?五品以上官员的妻母才可能有的尊荣,凭他也能有那样的出息?
宝钗心下哂笑,嘴里却不着痕迹的奉承着。沈太太觉着这位薛夫人说话最是中听,句句都能说道人心坎里去,比那些谄媚奉承的要好上百倍,人薛夫人说的可都是实话呀!
便有心亲近,因问:“听说薛太太的娘也曾是个敕命夫人?”
薛宝钗抿唇一笑,“先母原是七品的孺人。”却不提贾家,更不提那曾经位居贵妃的大姑子。
沈太太眼珠子一转,她本来还嫌弃这薛太太没个能撑起门户的男人,听说她家男人是个酸腐的混子,累的薛太太外出走动从不报她男人家的名号,只自称‘薛太太’,如今听了,这薛太太倒也有些底气。
看一眼正围着婵姐儿打转的自家宝贝儿子,沈太太探问道:“如今世道好了,咱们这商户的子孙也可以科举入仕了,不知道薛太太家的哥儿在何处读书进学呢?”
薛宝钗笑道:“家里的两个小子顽劣,被我撵到安泰书院里去了,不求功名利禄,懂些个道理最要紧。”
“嗳哟!”沈太太惊道,“这安泰书院可了不得,难为你舍得!”自打今上继位,大力兴学,大庆朝多了许多书院,这安泰书院便是个启蒙的书院,虽然里头的夫子最高的也就是名落第的举人,可这书院是出了名的严苛,因它严苛,书院里不管有无读书天份的童子,靠着夫子们最严厉的施教,反倒大多都能过童试中的县试和府试,十中一二人还能过院试,成为生员(秀才)。
宝钗笑道:“若是像缨哥儿这般聪慧,哪里还用我担着那份心来,那安泰书院就连这重阳都不给歇歇,唉,只盼着勤能补拙,才不枉吃了那份子苦去罢。”
沈太太听到熨帖,心里也活络起来,不说别的,这薛太太是能狠下心的,兴许她家的两个哥儿能有些出息,她家那姑娘长得又着实俊俏,要这样,倒是勉强能配的上她家缨哥儿。只是那姑娘听说是个庶出的,叫沈太太有些不喜。
看出沈太太的意思,宝钗低头一笑。随机冲婵姐儿招手,亲自给她擦一擦额角的汗,点点她的额头,怜爱的嗔道:“你看你,玩疯了不是?看我回去怎么治你,必叫你抄完女四书才算罢了。”
婵姐儿早有莺儿提点过,也会些察言观色,闻言,倚在宝钗怀里不依道:“哪儿有!”
宝钗笑意更深,招呼小丫头提着食盒上来,与沈太太等笑道:“我这个姑娘在家里拘的多了,出来难免高兴些,失了礼数。”命小丫头把精致的点心茶水摆上来,命婵姐儿给各位夫人斟茶赔礼。
沈太太眼睛一亮,她看这婵姐儿娴娴静静的,薛太太还说她失了礼数,可见教养是极严的,观薛家太太的做派,也是极稀罕这姑娘的。沈太太一想,也是,毕竟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儿,两个哥儿又不在身边,庶女嫡养也是有的。
便越发满意了。
百般夸赞了婵姐儿,又让缨哥儿与她顽,待薛宝钗也隐隐有了几分不同的亲近。其他太太一见,便知道里头的意思,她们之中本就属茂世商号最富,她们也历来把沈太太看做她们这群太太当中头等的人物,不乏有家里有女孩儿的动了沈家幼子的心思,刚刚也都叫自己的女儿们围在缨哥儿身边顽笑,这会儿倒叫个二流商家的薛氏占了先,不免含酸带醋的刺上几句。
薛宝钗八风不动,生的又好,坐在那里跟一副雍容的画似得,倒叫几位太太好没趣儿。
只好岔开话去。
“唷,你们看那两辆马车。”一位身着红底绣金菊花的太太伸出带赤金镶红宝石指环的手指,指着山道上的马车道。
几位太太正意兴阑珊,忙转头去看。
她们正身在这仙台山三分之一高处的八角石亭里坐着。仙台山山体十分平缓,却并不矮,山上可寻到的平台甚多,因而供人歇脚赏景的亭台楼阁甚多——仙台山上遍种花草,以菊花和春梅最为闻名。
深秋醉饮赏菊,初春踏雪寻梅。
人间盛景。
这仙台山极大,来的人也极多。故而里头很有些门道。
都说“秋霜造就菊城花,不尽风流写晚霞”,这菊花自然是欺霜的最美。高处不胜寒,仙台山也是高处的菊花最能“寒菊比琼华”。从山脚下,一重重的菊花往上,是越接近山顶的越美,品种也越名贵,据闻山顶的瑶碧苑里,有一丛倾国倾城的“绿牡丹”,还有“胭脂点雪”“十丈珠帘”等罕见的贵种。
不过那瑶碧苑却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那里是当今皇上修得别苑,当今最大度宽和,允许游人进去赏花,可纵然如此,敢去的也是达官贵人之流了。这仙台山从山脚到山顶,身份越贵重的越往上去,身份够不上的便在山腰山脚赏景,各自有各自的去处,各自有各自的趣味儿。
都说重阳登高,可登高的说到底是各家爷们的事儿,有心思登高的,早就一大早的起来往与仙台山不远的云台山去了,那才是登高望远插茱萸的地方儿,仙台山是让各家太太闺秀来松快松快的地方。
薛宝钗这群太太当中,并无年纪大些的儿子跟着,他们大多不愿意跟随在母亲身边受着约束,倒喜欢寻几个朋友在花海里赏美人儿。那众多的闺秀,平常哪儿能看到呢。
这些太太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羡慕那些有儿子们随护的夫人太太的。(当然,沈太太家的缨哥儿不算,他母亲姊妹的随护他还差不多。)
那位太太手指的这家便是有四个小爷骑马护在马车两边,四个小爷里头,两个十七八岁的自不必说,长身玉立,英气勃勃;便是那两个身量还小的小爷儿,也自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
一个太太艳羡道:“那两个小爷看上去才九、十岁的年纪,看那气势,嗳哟,骑在马上多英挺呀,过几年可了不得唷。”说着就往那一群□岁上的小姑娘们看去,果然小姑娘们脸上都露出好奇羞涩的神情来,就连婵姐儿也不例外。
这位太太的心里才算舒坦些,为了攀上沈家的亲,她们带的都是和缨哥儿差不多岁数的女儿侄女们,这沈太太和沈家小哥儿一来就看上了薛太太的女儿,让人心里格外不舒坦。
这会儿与人家一比,缨哥儿立马从美玉变成了糟粕,倒叫人出了口郁气。
沈太太拧起眉角,细细打量几眼,却没生气,笑道:“嗳,这样的人家咱们可比不得,就是指也指不得,你们别看着那马车寻常就轻视了人家,须知大音希声。”
这话说出来倒叫薛宝钗另眼相看,怪不得听闻茂世商号的沈当家的十分敬重他这位太太,原来也是个识货有分寸的。
只听沈太太道:“那作车的木头叫枫香木,却不是咱们寻常能见到的普通枫木。南边有个叫澜沧国的小国,这种带着暗红眼状花纹的枫香木就是那里有的,不似寻常枫木怕水,这才当得起‘搁起万年枫’的名头……”沈太太娘家是作木料生意的,这些东西她说的头头是道。
八角亭离山道较近,薛宝钗这些太太说说笑笑,只看着那两辆马车过去——就算不知道这马车的木料,看那四位公子的打扮,就知道这户人家非富即贵,自然不是她们这些商户之流,必然是要往上走的。
却不料,最年长的那个小爷儿看了眼这八角亭,冲着马车里头问询了几句,两辆马车并骑马的小爷和随从都停了下来。
须臾,便有个婆子来替主家致歉,原来那马车里的太太有了身孕,不耐久在马车里憋着,需得出来换口气才好。
以沈太太为首忙不迭的答应了,都起身迎那家的夫人们。沈太太还低声嘱咐了两句,这也不赖她小心,实在是那来致歉的婆子让人惊心:那等气势礼节,穿着打扮岂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婆子能有的?
薛宝钗看着,心里略一咯噔,以她的眼力见识,倒觉得那婆子不仅仅是个世家大户出来的嬷嬷,倒有几分贵气,仿佛……是宫里头放出来的老人似得,这样的人,她很久以前在一位故人家里见过,颇有几分印象。
薛宝钗倒没有相交讨好的心思,须知守着多大碗吃多大的饭,以她们现在的落魄,真正的王公贵族可看不上眼,突兀上去示好兴许反得罪了人。
两个年级大些的小爷儿带着一众男仆走远了些,远远的围护着这处,只有那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爷儿各自搀扶在一位贵妇人身边儿,带着几个嬷嬷丫头,进了这八宝亭。
打头的一位贵妇人看上去三十出头,气度雍容,碧玉雕琢的凤衔珠步摇簪在头上,沈太太只上下打量了一眼就不敢再造次。
那贵妇人冲着亭内众人微微一点头,自有仆妇收拾干净了南北相对的另一张石桌出来,那贵妇人命把石凳先铺上隔凉的毛毡,再厚厚的铺上几层棕熊皮垫子才作罢,笑着对身边的小爷儿道:“快去扶你母亲过来,伯娘这里不用你扶着。”
那小爷儿生的极好,闻言一笑道:“四哥照顾娘亲,我照顾大伯娘,这是一早就说好了的。我做不好,哥哥们该笑话我了。”
喜得贵妇人搂着那小爷儿直笑。
后头那位夫人听见了也笑道:“瑜哥儿说的对。”
不大的声音极温柔动听,惹得那桌的太太们都去看是什么样的人物。只薛宝钗如遭雷噬。
许是因为有孕,那位夫人披着一条白狐皮小斗篷,只到腰间的斗篷没有一丝杂毛,一张玉白的脸藏在毛皮中,越发的好看。
嗳哟,这才是那仙册上的人物,众位太太惊叹不已。
也有心下疑惑的,怎么这位夫人才二十多的模样,就有了那九、十岁的儿子了?
薛宝钗怔怔的看着那个身影,一瞬间陷入喷薄的记忆中里。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直接,那位夫人看过来,呆愣了下,才喃喃道:“宝姐姐?”
☆、88
打头那位贵妇人看着薛宝钗有些不喜她眼神太过灼灼;像是要烫伤人似得。
微微皱眉,那贵妇人把人拉到身边坐下,方笑问道:“这位太太可与我家弟妹是旧识?不知贵姓?”
薛宝钗兀自愣神,莺儿在她身后拉拉她的袖子才好歹回过神来。
“薛家姐姐与我原是远房表亲,小时候曾见过。”
那位夫人却正是林黛玉。
兀然见到薛宝钗,黛玉也惊了一下;只是却没有那个喜字。过去种种虽已随荣国府轰然坍塌而烟消云散,黛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