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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了。猫叫声还和昨夜一样响着,像即将到来的梅雨那样极富耐心,黎明的薄寒里,我披起衣服,慢慢的走向还被朝露濡湿的庭院……
没错……猫的叫声就在靠近那棵枫树的墙外,我站在覆盖在枫树上空的枇杷树下,因为寒冷而拉紧衣襟。看着枫树那因为缺少阳光而异常淡薄的叶色,我不禁奇怪起来:怎么会把它种在这里呢……
就在我的指尖接触到枫树柔嫩新叶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异样的声音——那是小孩子的呼吸,还有断断续续的语声……
“这是什么,黄黄圆圆的样子?”
“枇杷。”
“可以吃吗?”
“嗯。”
“看我的,我去把它摘下来!”
“绝对不能碰那棵树!”
那是……谁在说话?在我背后说话的小男孩们,其中一个用过分活泼的熟悉嗓音不断的提着问题——那是是童年时代的晓的声音!那么另一个呢?难道是童年的冰鳍?可是,不太像啊……
就在我怀着恐惧回头确认的那一刻,杂乱的悉簌声突然从头顶传来,我下意识的抬起头,冷露猛然间从巨大的枇杷树冠上急雨般的滴落下来,像无数小小的尖针……
模糊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我的视野,不久前的噩梦裹着坠落感霎时闪过脑际……我惊叫着急忙后退,那团黑影裹着树枝折断的噼啪声,重重的落在我面前。
“晓!”辨认出了制造这场混乱的入侵者的面孔,我惊讶的喊出了他的名字,“你乘早上溜出集训队的?”
可是晓却并不回答我,也不起身,只是痛苦的抱住了脑袋,难道他跌伤了?虽然老房子的围墙是很高,可从小就开始练习空手道的晓反射神经一流,这种高度应该不至于让他摔伤才对!
我走过去确定晓的状况,一边责备他不小心:“不是说过绝对不可以碰那棵树嘛,晓!”
“谁说的!”在变了腔调的吼声里,晓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不顾我的挣扎,他固执而狂暴的反复询问着:“谁说的!是谁说不可以碰那棵树的!是谁说的!”
是谁说……不可以碰那棵树的……这不是告诫当年的晓的话吗?难道,他不记得告诫他的人了?
“你们在干什么!”冰鳍的高喊声从庭园的入口传来,一脸紧张的他手里还紧握着粗粗的木门闩,一看见断掉的枇杷枝和被压倒的花草,冰鳍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了:“居然跳墙!你这野蛮人!”
“为什么不能碰那棵枇杷树?是谁说的!”晓丢下了说不出话的我,向冰鳍走去,冰鳍下意识的横过门闩:“你在胡说什么啊!我怎么知道!”
那句话……果然不是冰鳍说的!那么,禁止别人靠近那棵枇杷树的小小的孩子,那个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语调,用最简洁的言语诉说着禁忌的孩子,难道就是只存在于晓的回忆中的少年——红叶!
“喂!你倒是说为什么不可以碰那棵树啊!”
“他会生气。”
“他是谁啊?我才不管!不服气的话来打一场啊!”
“你只是单纯的想打架吧!”
“少废话,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呢!”
又开始了……毫无征兆的,童年时代的晓,和那个谜一样的男孩的对话……
为什么眼前的景物会再一次晃动起来呢……此刻的我很清醒,并没有做梦啊……
庭院垂挂着忍冬藤的门檐下,冰鳍和晓的影子与无形的空气一起拉伸曲扭着,如同妄想者的梦境般诡异,淡淡的影子轻柔的重叠在我的眼前——那分明是五年前的晓,他正摆出还不那么成熟的空手道架势,以十分的专注和力气,全力以赴的对抗着另一位少年。
始终无法看清对方的脸,然而看得出晓的对手和他年龄仿佛。虽然完全不懂空手道,但我还是觉得那个小孩那一板一眼的招势根本不像一个八九岁孩子的手笔,和拼尽全力的晓不一样,那孩子就像只游刃有余的戏弄着猎物的猫!
可是怎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呢?那孩子纤细黑发在脖颈附近晃动的姿态,那丝丝缕缕的深黑色分明的映衬着过于苍白的肌肤的样子,分明酷似我在梦中见到的那个陌生背影!
有着硬质的美的少年,像冰凌一样散发着不容接近的傲气;很长很长的额发;挺拔的,英姿凛凛的身影——“红叶……”下意识的,我轻唤着这个名字……“我不会认输的!明天再比啊!”
“明天你要走了。”
“对哦……我要回去爸爸妈妈那边了!可是没关系,我们一起走嘛!”
“……”
“反正冰鳍又对你不好,反正火翼也对你爱理不理的,反正你爸爸妈妈又不在这里,所以你就算跟我走也没关系的啊!”
“白痴。”
“白痴的是你啊……”童年的晓握紧了拳头,似乎在大喊着对方的名字,可是他的声音却淹没在争执的声浪里——那是我身边冰鳍和晓的声音。
五年前时光的幻影毫无预兆的扭曲,握着门闩的冰鳍和晓的争吵的状况粗暴的插了进来,我面前的时空就像正被怀掉的遥控器操纵着。
“都是你不好!”那是冰鳍的喊声,“关我什么事!”这是晓毫不客气的回敬——为什么觉得熟悉呢?这样的争吵,好像……曾经发生过!到底为什么而争吵呢?就在五年前,就在晓离开的那一天!
五年前的幻影不甘示弱的回侵着,像失控的电视屏幕般,早已消失的昨日和好像哪里出了问题的今天反复的在我眼前切换着,无休无止……
头脑中哗然响起警铃,我所坚持的真相忽然像映在井底的那块小小的蓝天一般晃动起来,我的面前有一堵看不见玻璃幕墙,正有什么着被刻意的阻隔着——那是禁忌,绝对不能想起来……那是……禁忌……脑中反复的回响着这样的声音,可就像有什么即将破壳而出一样,我的头近乎麻痹的疼痛着……
五年前的争吵,此刻的争吵,禁止的声音,还有,不失时机的加进来的悲切的猫叫……停止吧……请停止……
在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向冰鳍和晓走过去了,然而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激烈眩晕,坠落感再一次降临在我身上——和昨夜的恶梦一模一样:我徒然的仰着头,坠向井底的绝望里,最后呈现在我视野中的是那遥不可及的蓝天和井檐草的剪影,还有童年时代晓的脸庞。此刻,我不可思议的看清了他的表情,恐惧的,惊讶的,痛苦的表情——他正向井里急切的伸出手,大声呼唤着谁的名字,或者确切的说,他只是在毫无意义的发出悲痛的音节——他呼唤的,不是我……
是梦?我会在关键的那一刻醒过来吧;还是这就是真实呢?我会坠向何处,会成为在那深达千寻的井底沉睡的,龙神的祭品吧……
突然间,坠落的趋势猛然停止了——有人,抓住了我的手!那是再真实不过的触感。
沿着手臂向上看去,那是过于苍白的手指,还有就是几乎遮住了眼睛的,长长的额发;那近乎妩媚的凤眼深处隐约的闪烁着金青色的魔性微光。已经长到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了吗?和晓过招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啊——本来应该从来曾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的脸庞,为什么,竟有类似春去秋来的自然和熟稔?
“红叶……”我轻轻的喊着这个名字。一瞬间,井的幻觉消失了,我的脚下感受到了土地的坚实。头顶上方绵密的轻响,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枇杷树叶发出的温柔的沙沙声,被岁月打磨得那么光亮的的井栏就在我的身边,而井的那一边,是那交织着矛盾的熟悉和陌生的修长背影。
“红叶!你就是那个红叶吧!”我再次呼喊,用变了调的声。可是他浑然不觉的背对着我,仿佛我呼唤的根本不是他的名字,我深深的吸了口气,“请你放过晓吧,红叶!其实你根本不存在吧?晓已经被你的幻影迷住了,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你不说清楚他是不会解脱的!”
不易觉察的震动像微风抚动花萼一般传过红叶的身体。长长的额发荡动着,他转过了那优美的细长眼睛。戴着金青色薄光的魔性之瞳里为什么是冰冻一般的眼神呢?就好像,指责我在说谎一样……
不错,我的确在说谎——被困在记忆的迷宫里不能解脱的何止是晓,明明,还有我啊……
“你还是比不上晓。”我第一次听见长大后的红叶的声音,五年后他的声音已经褪去了童年时代的纤细,虽然并不宽厚,但意外的低沉冷酷,“你的眼睛,看不见真相。”
我有着可以看透彼岸世界的眼睛,却看不清真相?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求求你……红叶!”靠着枇杷树干跌坐了下来,我抱紧了膝头,掩饰我再也无法控制的表情,“你究竟是谁……红叶……”
风掠过红叶的头发,像无形的爱抚。隔着井栏,那冰霜般的的少年无言的注视着我,慢慢的,慢慢的举起了手臂。细长的手指已然是男子的坚定有力了,散漫的划过近乎忧郁的弧线之后,它毫不动摇的定格在一个方向——在那和红叶的眼瞳一样的金青色微光闪烁之处,是永远不会与我家庭院协调的,那棵细弱的枫树!
“都是冰鳍不好,你拿门闩打倒她的头啦!”“也不想想这都是谁造成的!”焦急的声音真切的传入我不太分明的意识中,混杂着越来越凄厉的猫叫。我的眼睛再次捕捉到真实世界的影像——冰鳍和晓慌乱的围着我。
“我知道……真相了……”慢慢的站起身来,我推开身边的冰鳍和晓,走入盛夏午后声嘶力竭的蝉声般的猫的悲鸣里。在已经被温柔的日光照亮的庭院深处,那个太阳永远不会光顾的角落里,是红叶所指的方向——那棵,枫树……
“想知道红叶是谁吗?”不顾泥土嵌进指缝里,我开始挖土。此刻我自嘲的微笑,也许就像正灌满庭院的猫叫那样疯狂。因为红叶就在这里,就在薄薄的土层下,他寂静的沉眠着……
这时,被我怪异的行为惊呆的冰鳍和晓回过神来,疾步穿过庭院,他们试图拉开我的手臂,但却在看见枫树下泥土中掩埋的东西的时候失去了表情——那是褪了色的浓红锦袋,从朽烂之处,依稀的露出细小苍白的石灰般的硬块,那是死寂的骸骨,寥落的反射着炽烈的天光。
“难怪我叫他红叶他不答应……因为红叶根本就不是他的名字。”我俯身轻触着那掩映在黯淡的红锦中的尸骸,“我怎么会忘记它的呢,它死的时候我明明那么伤心的……还在后悔,为什么不对它再好一点,为什么没能像晓那样,给它取个名字……”
“这是……红叶?”晓的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颤抖,“你说……红叶死了?别开玩笑了,他是个男孩子啊,这明明是小动物的尸骨!”
没错的,这就是晓所谓的“红叶”,只不过那是晓一相情愿给他取的名字——不像同类会避开这魍魉出没的老宅,当时的它那么高傲的出现在庭院的蔷薇架下,纯粹的漆黑身影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金青眼瞳深处却又有着无法言喻的寂寞。熟悉之后那么温顺却仍然小心翼翼的栖息在我的膝头。我怎么能忘记它呢——五年前突然出现的迷路猫,想要接近人类,却又怀着无奈的怀疑和顾忌的迷路猫!
冰鳍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轻轻的拉扯着额前的头发,揭开真相的禁忌给我带来痛苦的似乎正无差别的降临在他身上:“奇怪……怎么会忘的一干二净的?不就是它嘛,以前淹死在井里的火翼的猫!我和火翼一起把它埋在这里,那是五年前晓临走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