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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李镇公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冷面杀手的事,可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
这冒辟尘同王忆阳这么几年下来,看上去,也并不纯粹是那种男欢女爱,一点点情意还是有的,但这人却如此绝情绝意!看着那一棵棵粗大的挣扎向上的枯树和满地焦黑的残骸,自称杀人不眨眼的李镇公也不免心怀惊惧。
但可怕的还有那头与冒辟尘始终同行的、嗜杀成性的怪兽,如今又去了哪里?想到这头应该是身量庞大的水陆两栖的怪兽,李镇公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为此,卫戍渔园的部队和他的人都新配备了机枪和威力强大的手雷,以对付可能也会闯入渔园的这头非蛇似蛇的怪兽。
李镇公一路走去,一路都在质疑冒辟尘的乱党身份,他很难把那个杀人无数的冷血杀手和有组织的“乱党”联系起来。冒辟尘显然与这个地方有仇,而且是血海深仇。王伯爵的死也多少可以证明,冒辟尘行刺天官不完全是出自于一种政治和信仰的需要。
施朝安说杀手是十几年如一日地在寻仇,死者清一色的都有亦匪亦盗的背景,查阿镰曾经就是桐镇大湖一带有名的爷叔。
当时,他与王伯爵谈及此事,王伯爵闪烁不定的目光顿时让他起了疑心。其实,那个捉鱼人中毒身亡,王伯爵一怒之下请他出山,可当他一查出,捉鱼人岳炳生在那段时间同查阿镰过从甚密时,王伯爵就不让他再查下去了,而且不做任何解释。虽则他不清楚,那个捉鱼人为什么被杀,但从王伯爵一会儿让他介入,一会儿又不让他插手这事来看,王伯爵或者说桐镇王府与这杀手之间应当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冒辟尘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了他的生命,而他的同党也是唯求一死,所有的线索都到此为止了。王伯爵没死之前,他把陆子矶看作是他最后的一张牌了。但王伯爵死了,如果这个已经就地蒸发了的蛇郎中,今天不能归案,那么这个蛇郎中,对他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呢?
“先生,李先生!”张阿二与阮老三带着几个人从后面哒哒哒地追了上来。
“我说你们要回望江园肯定走的是阔巷,先生对桐镇七十八条弄堂熟透熟透,怎么会走其他地方呢?这不,我说你走阔巷,你就走了阔巷了,这样省多少路呵!”张阿二谄媚地对李镇公说道,“我们带陆子矶回望江园走的就是这路。”
李镇公怔着了,一阵狂喜直顶脑门。他拉下脸来,一如平日那样冷冷地问他的手下:“抓住陆子矶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他的那几个贴身跟班也忙着藏起内心的惊喜,不紧不慢地回道:“刚才恐怕人太多、太乱,烧了那么一大片地方,又是救火又是抢搬东西的,恐怕杨标派来的人,没找到咱们就是。”
张阿二追在李镇公屁股后面絮絮叨叨地说了抓捕陆子矶,以及半道上杀出来个郝妹和他自己被绑的全过程。
“你敢在高将军跟前撒野,那你就是活腻味了!”李镇公的贴身跟班一本正经地对张阿二说。
“是的,你算是烧了高香了,他仅仅是下令绑了你。”又一人接嘴道。
他们和张阿二这群人都很熟,有时也免不了要调侃这些乡巴佬。
张阿二连声应道,语调中不免有几分庆幸,他看看李镇公始终未回应他的话,便无趣地落下一步,问李镇公的这些手下:“哎,你们见了我们的老伯爵了吗?我们镇长说,他也在火烧弄。”
李镇公的这几个手下都连连摇头。
李镇公已严令封锁伯爵丧命的消息,他绝不允许通过别人的口,将王伯爵的死讯捅给天官。
李镇公突然回过头来问张阿二:“你说那个女的,是陆子矶的老相好?”
“我看是,哥呵妹呀的,像是有些年头不见了。”张阿二回道。
“那你现在把你的人带上,把她弄到灵屋洞!”李镇公吩咐道。
“那个……你们那个高将军万一?”张阿二被人一绑,有点吓屁了。在桐镇从来都是他绑人,他没被人绑过。
“不管什么人追究这事,一律由我担待。去吧!”李镇公对张阿二一挥手,一切都不在话下的样子。
张阿二一听这话,立即精精神神应了一声,带着阮老三几个折入另一条巷道。
张阿二一看不见李镇公他们,狠狠地拍了一下阮老三,他这一口气一直窝在心口出不来。这下好了,这样一来,前面的狗屁事,对伯爵也好交代了!
张阿二决定分两路,他带两个人去蚌壳弄抓人,阮老三带一个人去火烧弄接伯爵。但他转念一想,还是阮老三去蚌壳弄比较稳妥,万一再弄出点事来呢!于是他向阮老三如此这般一说,自己带着人急匆匆地直奔东门的火烧弄去了。
客堂间饭桌被撤到了一边,成了一张供桌,上面摆着香炉蜡烛和几盘供品,墙上的壁龛里点了一盏油灯,油灯的火头和供桌上以及根发躺着的门板下的蜡烛火头,齐齐地飘向一侧。
郝妹坐在门板边上,双眼红肿地看着死得铁石绷硬的男人发呆,男人着青衣戴小帽一点都不像他活着时的样子了。这还是蒲包老太替男人揩的身更的衣呢,郝妹看到男人后,已经昏死了两回。因为没有给男人那对镯头,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男人的脚下。几个邻舍刚刚回去,家里一片死寂。这个小芬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而店里的伙计又开船去邻镇买棺材去了,桐镇早就已经没有棺材可卖了。
要不是那个什么将军,她想她这会儿肯定要发痴了。那个洋女人真是个好人,虽然是个洋人,她居然说这两日还会来找她的。今天碰见这两个人,是她唯一感到欣慰的事。人死了不能进家门,就是孤魂野鬼呵。
“这只瘟货!”郝妹开始边哭边骂自己的女儿了,“为啥还不回转来呀,家里出这样大的事,你就一点也没感觉呀!你亲亲的爹一直都喜欢死你了,你还不回转来,看看他呀!”
这时,一直敞着的大门被猛然扑进来的一阵风拉得来回动摇了半日,那两盏灯烛也随即摇曳不定。蒲包老太一脸紧张地走进来了。
“他回转来了!”蒲包老太在天井里说。
“啥人?”
“喏,他呀!”蒲包老太指指脸上蒙着一帕方巾的根发说,“我刚刚看见一道红光扎进门来,你咋没看见?”
郝妹无力地摇摇头。
“噢,眼花了。”蒲包老太走到脸上蒙着一帕方巾的根发放声一喊,“你呀你,你这个毒头,你头颈一抹,两脚一蹬自家就去了,你叫郝妹小芬这孤儿寡母的咋个弄法?你倒是睁开眼睛自家看看,你亏心不亏心啊?”
蒲包老太数落完根发,挨着郝妹坐下,又开始诅咒那个张阿二:“张阿二呵张阿二,逼死的人就是冤魂,冤魂就会阴魂不散,就会找上门来。即使现世不报,也会隔代报,你终归逃不掉的。你做啥要这样邪,弄得别人家破人亡呀!”
根发脸上的方巾极其费劲地在一点一点地向下滑落,渐渐地,方巾的边缘,露出了一
双鱼肚白的眼睛。郝妹又埋头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她一头杂乱头发的光影在墙上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门口有几个黑影从大门口迅速地一闪而过。
根发脸上的方巾又被一点一点地拖了回去,但他的手又一点一点地异常吃力地抬了起来,空空地悬浮在门板之上。
蒲包老太取下掖在腋下的手巾,拭去郝妹的眼泪,然后抓起郝妹的一只手握在掌中,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嗽响。
“郝妹呀,我想问一声,你千万千万不要动气,弄堂里的人都在这样讲……讲我们小芬是……是条……蛇!”
根发的手一下跌落下来,荡在门板沿颤个不停。
“你说啥?”郝妹睁大眼睛看着蒲包老太。
“喏,都是弄堂里的人瞎讲的呀!说小芬是条蛇,咬一口毒杀人,屋里还养着条大蛇,就是掀掉你家屋面的那条蛇。我同你家做邻舍,这么多年,咋就不知道你家还养了条大蛇啊!”
郝妹倏然直起乱颤的身子,咬紧牙关,怒视着蒲包老太道:“啥人讲的,啥人讲的?我要同他拼命,拼命啊!”
“你看看,看看,叫你不……不要动气,不要动气,你还是动气了。”蒲包老太连忙劝慰郝妹,“你只当他们在放屁好了,快别这样,别这样!”
郝妹突然从胸腔中迸出一声哭叫:“是啥人说出这样绝子孙的闲话来呵,我刚刚死掉男人,又来这样的戳我的心,造遥我的小芬呀!”
“这可不是我老太婆想出来的,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邻舍,面孔都没有红过一红。喏,就是住在咱们弄口的那个羊行老板的儿子讲的,他也是听人讲的。”看到郝妹忽然以头戗地,蒲包老太拖拉不动,就急得小脚乱跳,她用手一下一下地掴自己的嘴巴,“叫你搬嘴舌,叫你搬嘴舌!”
蒲包老太一急眼,郝妹这才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一额头的青伤。她痴痴傻傻地看着门板上的男人喃喃自言道:“我也不想活了!”
“我到今朝才知道,我老太婆活到七十几,一把年纪活在狗身上了。”蒲包老太团团乱转,“你郝妹再不敢讲这种活不活,死不死的话了,你要再这样,我马上跳起身来死给你看!”
“根发活过来了!”郝妹惨叫一声,突然跳起身来扑向门板。
蒲包老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来了,她前后一晃,差点儿一屁股坐地下。可她看到的根发眼睛依然是一双死人眼睛。
郝妹对蒲包老太嚷道:“他脸上的方巾刚才遮得严严实实的,手也明明搭在身上,怎么就自己荡下来了呢?”
“呃,你这个郝妹,就不作兴他自己滑下来啊?我年纪大了,不经吓的呀!”蒲包老太急忙又将方巾盖回根发脸上,她连连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战栗地说道,“哦,吓杀我啦,吓杀我啦!我去弄口茶吃吃,顺带再给你绞把毛巾揩揩面,你的额骨头上血也出来了。真是前世作孽呀!”
蒲包老太说着就颠颠地往后面的灶屋跑去。
郝妹坐回小竹椅上,又痴痴傻傻地看着门板上的男人。
蒲包老太掂掂几只竹壳暖瓶,里头没有半点开水。于是她唠叨叨地将水缸里的水舀进灶头的大铁锅中,轰轰地燃起柴火开始烧水。
蒲包老太一手端茶,一手拿了把毛巾,走回客堂间。但客堂间里除了死人根发,空无一人。蒲包老太扯开嗓子凄厉地叫了起来:“郝妹啊……”
蒲包老太赶紧奔出大门去自己家里叫人,她隐隐约约看见几条黑影扛着件东西,消失在弄堂的北出口,便扑进门去大喊:“快点呀,郝妹不见了呀!”
这时从楼上的扶梯口慢悠悠地露出了半个硕大的血红蛇头,俄顷,那蛇头龇出带着些笑意的满口利齿,悠然垂下。
此刻只见大门口红光一闪,那条巨蛇便飞身而下,夺门向南而去。
那红绸穿街过巷,飘飘忽忽地落进了老山泉茶馆后园的潭中。
悬在花厅房梁上的几盏灯的光,打在房顶上,若明若暗地泻在隔壁的耳房墙上。花厅与耳房的房梁是贯通的,两者的隔墙砌到梁下为止。
耳房里有一桌一椅和一床,以供人临时小憩。
杨标目光朝天,躺在床上看着房梁屋顶上那一片散散淡淡的灯光,这灯光又是从隔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