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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麻理子……”
安齐再次抱住麻理子,把自己的脸挨着麻理子的脸。泪水浸湿了麻理子的脸,但安齐仍紧紧地抱着麻理子不放。麻理子的肌肤虽然有点冷,但把手放在她的胸口上时,仍能感到心脏有力地跳动。正如医生所说的那样,麻理子身上只有一点擦伤而已,这真是个奇迹。
麻理子的下腹部有一道已经结痂的血痕。当触摸着这道血痕的时候,安齐眼里流出来的热泪更加滚烫了,哭声也越来越大。自己没能好好保护住麻理子生命中极重要的东西,深深的悔意让安齐感到阵阵揪心般地痛苦。
“爸爸……”
有声音从耳边轻轻地传来。
安齐一下子弹了起来。
麻理子微微地睁开双眼。
“麻理子……”
“爸爸……我……”
麻理子略微地动了一下手指。安齐用双手紧紧握住了这只小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脸上,“嗯嗯”地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继续流着眼泪。麻理子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
“我……我……”
这个时候,“扑通”一声,麻理子的下腹部动了一下。
安齐惊叫了起来。周围的医生们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怎么会?安齐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怎么会?难道妖怪还活着吗?它正准备咬破麻理子的身体,从里面出来吗?“住手!快住手!”安齐大声地喊叫着。
但是,麻理子一把抓住了快要倒下去的安齐的手。
她把安齐拉到跟前,然后把手放到父亲的背上,温柔地抚摩着。
“放心吧。”麻理子说,“爸爸……不要紧的。放心吧。这个肾脏……已经……不会再动了……因为它现在是……我的……肾脏了……我的……”
安齐悄悄地看了看麻理子的脸。
麻理子的脸上露出了平静的微笑。可能是有点困了,她眨巴着眼皮,就像蝴蝶拍打着翅膀一样,然后安静地停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安齐战战兢兢地摸了摸麻理子的下腹部,但是那里没有发生任何变异,有的只是移植手术留下的疤痕和光滑的肌肤,已没有迹象表明麻理子和安齐会受到威胁了。
移植肾现在已被麻理子的身体同化了。安齐这样想。
安齐再次拥抱着麻理子,温柔地、用尽全身心的爱紧紧地拥抱着。对在此之前发生的一切,也许麻理子还不会原谅父亲。也许麻理子还不会完全地向父亲敞开心扉,但让这些问题都一个一个地解决吧。与麻理子生活在一起,同甘共苦,共同分享彼此的感情,一直到麻理子向父亲敞开心扉的那一天——就从现在开始,两人真正的生活就从现在开始。
“……好啦,我们要把你女儿抬走了。”医生拍了拍安齐的背。
安齐非常想就这样一直抱着麻理子,但他还是勉勉强强地依从了医生。麻理子的担架被抬走了。
担架拐过走廊,走出了视野。这时安齐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怎么样子?”安齐问身边的一位警察,“那个捐赠者的丈夫……叫永岛的?”
“啊……”
警察面带愁容。安齐顿时感到背脊发冷。
“怎么了?永岛现在怎么啦?请告诉我。”
“……在那里。”警察说着呻吟了一下,下巴朝安齐的后面抬了抬。
安齐回过头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里铺着一张白色的床单,床单的中间高高地隆起,很明显盖着什么东西,从被盖住的东西的形状上看,怎么看也不是个人。
安齐跑到床单跟前。身后传来警察吃了一惊的声音。安齐掀开了床单。
“啊啊……”
安齐移开了视线。
一块像是已融化了一半的肉块摆在那里。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那是一个人的上半身,是胸部以上的部位。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好像要去抓什么东西一样,手臂的皮肤已变成了黏糊糊的胶状物。整个头部已被烧焦,很黑,而且缩得很小。胸部的四周流淌着像融化的糖一样的东西,并蔓延到了地板上。一股生肉被大火烧焦的气味扑鼻而来。
……怎么回事?
“……拜托了,快把麻理子带到这里来!”
安齐叫喊着。周围的人都同时转过头来,一脸惊讶的表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刚才那位警察跑了过来,“好啦,你也是身负重伤的人哟。马上要给你进行治疗了,还是老老实实地……”
“拜托了,求求你。”安齐苦苦地哀求道,“就听我这一次,以后都听你的。请把麻理子再带到这里来,一会儿就完,求求你,真的一会儿就完。”
警察皱了皱眉头。
“求求你……真的一会儿就完。”
警察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旁边另外一个年轻的警察叫了过来,三言两语地下了命令后,年轻的警察便朝走廊跑去。
过丁一会儿,抬着麻理子的担架又被抬了过来。麻理子的嘴上戴着氧气面罩,手臂插着—套输液管,身上盖着毛毯。
“请把麻理子放到这儿来。”
安齐请求着。医生们把担架放在了旁边。
“你要做什么?”
安齐没有回答警察的询问,而是掀开了麻理子身上的毛毯,然后拉着即将崩溃的永岛利明的手。
安齐把这只手放在了麻理子的左下腹部,那里是永岛利明的妻子的肾脏被移植的地方。
当安齐看到永岛利明的手使尽了最后的力气伸着,像是要去触摸什么东西的时候,安齐想他肯定是想去摸摸他的妻子。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表示道别的动作了。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永岛利明那已被烧焦的嘴角好像轻微地动了动,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
尾声
“下面,接着颁发研究生毕业证书。药学专业,浅仓佐知子。”
“是!”
浅仓大声地答应着,朝前走去。
台上站着穿燕尾服的院长。浅仓轻轻地低下头,然后又朝前迈出一步。
院长打开巨大的米色证书,对着麦克风开始读起来:“学历记录。浅仓佐知子,本校大学研究生院药学研究部药学专业两年课程修学完毕,特授予药学硕士学位。平成x年三月二十五日,xx大学。恭喜。”
院长把证书旋转—百八十度,递到浅仓面前。浅仓低着头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受了。照相机的闪光灯在什么地方闪了起来。
浅仓向左后方退了几步,又鞠了一躬。然后转向左边,对着台下坐成一排的教授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主持人继续念下一个名字。应答声响彻整个房间。
浅仓拿着证书回到了座位。
同级生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被念到。毕业证书都发了下去。
这里是药学系的大礼堂。这里平时总是充满了阴暗潮湿的气氛,但今天却到处挤满了穿着和服或者西服的毕业生们。大家看上去都很华丽气派的样子,浅仓自己今天也穿着母亲遗留下来的和服。
浅仓把证书卷起来放好。这时,一阵清爽的微风轻轻地拂面而过。
浅仓不由得高兴起来,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真是一个好晴天,连寒冷也都躲藏了起来,暖融融的空气就像是从土里涌上来的一样,梅花的花蕾含苞待放。浅仓深深地吸了一口从窗外吹来的微风,好好闻的香味。
就这样,拿着硕土毕业证书,站在这里,浅仓再次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不禁感慨万千。因为病情严重,住院的时间稍稍拖长了一点,所以从秋天到冬天,这段时间里几乎没做什么实验。但即便如此,自己还是按时完成了硕士毕业论文,而且发表了。尽管身上有些地方因为烧伤而留下了难看的印迹,但脸上的疤痕因为做了自体移植,几乎看不出来了,总的来说,一切都恢复得很好。
浅仓拿着证书,眺望着同级生们,不由得回顾起一直以来的大学生活。虽然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总的说来,大学六年是充满了快乐的六年,尤其是在后三年里,真的是痛痛快快地做了很多实验。实验是愉快的。浅仓点了下头。真是太好了,选择了药学系,浅仓这样想。
证书授予仪式结束后,大家又到学生实习室里举办联欢会。
“嗯,今天真的是恭喜各位了。”
毕业生,在校生,还有职员们手上都拿着装着啤酒的杯子,在洗耳恭听担任教务长职务的有机化学系讲座的教授的致词。
“从现在开始,在座各位将奔赴各种工作岗位。制药公司也好,研究机构也好,我想在座各位现在部已经掌握了丰富的药学知识,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让你们丢脸。希望在座各位今后即便是走向了社会,也要充分发挥自己在药学系学到的知识,取得更加辉煌的成绩。以上就是我的期望。”
有几个毕业生脸上露出了腼腆的微笑。
“现在,四年级的诸位同学们,”教授扯大了嗓门,“药剂师的国家考试已迫在眉睫,一周之后就要开始了。今天大家可以开怀畅饮,不过从明天开始就要全力以赴为考试作最后的冲刺,希望大家都能想方设法通过考试。”
会场上响起了阵阵笑声。浅仓也和坐在旁边的朋友面面相觑,“哧哧”地笑了起来。教授年年都要说相同的话,让四年级的学生们哭笑不得。
“那么,干杯!”教授举起了杯子。
“干杯!”浅仓他们也举起了杯子。
转眼间实习室里人声鼎沸,欢声一片。闪光灯到处乱闪,大家纷纷开始合影留念,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啤酒喝完了又去加,小吃被吃得精光。
浅仓各处走动着,向朋友们打打招呼,然后又与平时经常照顾自己的职员们寒喧两句。同级生们就要各奔东西了,心中难免有几分惆怅。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兴致勃勃地尽情享受着。浅仓也玩得很开心,感觉全身轻飘飘的,有点醉意了。
当联欢会过了一半的时候,浅仓悄悄地离开了会场,朝五楼的生理机能药学讲座走去。
讲座里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去参加联欢会了。浅仓打开了自己曾在这里度过三年时光的第二研究室的门。
她环视了一下房间。
有几台设备还在工作,好像有人打开了基因扩增仪。仪器发出“呜呜”的声音,正在调节温度。
浅仓站在自己的实验台前面,刚手指轻轻地摸了摸。实验台上已空空如也。浅仓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实验台原来有这么大,不由得感慨起来。
浅仓看到了安装在实验台旁边的书架,那里收藏着这一年的《自然》杂志。杂志是讲座买的,以前放在讨论室里,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移到这里来了,也许是要对讨论室进行重新布置或装修,所以暂时把杂志搬到了已空出来的浅仓的书架上。
浅仓凝视着摆成一排的《自然》杂志的书脊,然后从中取出了一本。
她一页一页地翻着,翻到了登载有那篇论文的地方。
论文的标题是用英语写的,下面印着永岛利明、浅仓佐知子,还有石原陆男教授的名字。那是利明写的论文。
浅仓凝视着其中的一页,浅仓提供的数据被制成了图表印在那里。此时,这些加了长长的英文脚注的图表好像正要从自己的手里跳出来似的,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浅仓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是一篇只有两页半的论文,尽管如此,它却是颁发给这个讲座的一枚勋章。
也是颁发给浅仓的。
以后自己的名字再也不会登在《自然》这类杂志上了吧。如果不是在利明的指导下做实验的话,自己的名字也不会这样轻易地就登上《自然》杂志的,所有这一切都是利明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