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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完之后,我说:“这歌儿我写了很多年了,不怎么好听,不过它至少是你没听过的。”
浆汁儿没说话。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她又哭了。
我说:“眼泪是水分,不要浪费它了。”
浆汁儿说:“在这最后的时光,我听你唱歌,感觉真幸福。”
我说:“等出去之后,我带你去唱KTV,刷夜。”
浆汁儿说:“KTV……太遥远了。”
我说:“不遥远啊,满大街都是。”
浆汁儿说:“大街在哪儿呢?”
我说:“大街在城市里啊。”
浆汁儿说:“城市在哪儿呢?”
我说:“城市在我们隔壁。”
晚上,我站岗。
实际上我感觉不需要再站岗了,但是我逼迫自己,必须做出一个样子。不然,其他几个人会觉得我们彻底放弃了,涣散了。
我们可以放弃一切,但是不可能放弃生命。
我拄着那把战刀,走到沙坡上,坐下来。
月亮不明不白,夜风半遮半掩。
想着我安慰浆汁儿的话,我自己都在黑暗中笑了。
水的隔壁是草,人的隔壁是人,城市的隔壁是城市,沙漠的隔壁永远是沙漠。
我很想在沙漠上躺下来,闭上眼睛睡去。
但是,有一根理性的神经告诉我,你不能倒下去。你必须瞪大双眼,监督着这个貌似空无一人的世界。
死神就在我的面前转悠着,等着把我带走。他是另一个世界的接生婆。
我甚至闻到了他喷出的气息,很像纸灰的味道。
我就那么坐着,我知道我不是清醒的,但也不是睡着了,我说不清我进入了什么状态,总之很快乐,很愉悦。
荒漠中,有个人影朝我走过来了。
我没有提高警惕,我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反正我知道她不是敌人。
果然,她越来越近了,我看见她穿一件红衬衫,蓝坎肩,头发很黑很长。
她是衣舞。
她走到我跟前,幽幽地说:“周老大,你还认识我吗?”
第52章 亡者归来
我愣愣地看着已经死去的衣舞,半天才说:“你怎么来了?”
她说:“应该由我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一直在这里啊。”
她说:“我也一直在这里啊。”
接下来,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说:“你看这空天旷地,也没什么娱乐,我们干点什么呢?我给你唱歌吧!”
我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她就轻轻唱起来:“我把心给你了,你把它扔掉了。我的心空了,不再知道疼了。不会再安一颗了,其它都是石头了。只剩下躯壳了,没什么意思了,我选择离开了。你把你藏起来了,我找不到了。月亮帮忙了,把你的脸照亮了。你安详地睡着了,跟我在梦里相遇了。我破涕为笑了,你不会再醒来了,永远在一起了——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奄奄黄昏后,魂去尸长留!……”
第一次听她给我唱这首歌的时候,我很害怕,而这次我却感觉很美妙,如同天籁之音。
唱完了,她说:“周德东啊,我一直在给你寄礼物,你呢,从来没给人家送过一次……”
我说:“对这个……我不太在行。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她看着我,很幸福地说:“你把你自己送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我说:“等我,很快就来了!”
她笑着点点头,然后就不见了。
又有人朝我走过来了,他穿着灰色帽衫,头发快披肩了。那是号外和四眼。四眼竟然还认得我,跑过来“哈哧哈哧”舔我的脸。
他和它都死了……
现在,他们出现了。
他们都是“过来人”,我觉得我应该问问那个世界的情况,好有点心理准备。
我说:“号外……”
他站在了我面前,笑吟吟地说:“周老大。”
似乎每个死去的人都笑吟吟的,好像卸掉了所有的烦恼。
我说:“你已经死了,怎么……又回来了?”
号外说:“生和死都是梦,你很快就会醒了。”
我说:“那个世界……怎么样?”
号外说:“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你很快就会捅破它了。”
我说:“我不想去……”
号外笑着说:“可是你早晚都要来。”
接着,他也迅速消隐了。
又一个人出现了,一手拿着香梨一手拿着馕,都已经风干了。这个人我不认识。我顿时有些惊恐了。我知道现在陆续出现的都是死去的人,但是只要是熟悉的,我就不那么害怕。
这个人慢慢走近了我,然后用标准的口音叫了声:“周老大。”
竟然是徐尔戈!
我呆呆地说:“你怎么变样了?”
徐尔戈说:“我做过整容手术啊,现在才是我父母给我的样子。”
我说:“噢……我去给你叫小帅吧?”
徐尔戈说:“不用了,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在最后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说:“你放心吧。”
徐尔戈笑着点点头,也离开了。
我耐心等待下一个人出现。他竟然从我背后飘出来了,这个人是李兆!
他和勺子、米豆、大物一起携带巨款进入了罗布泊,被同伙暗算,遇到了我们这个团队,没想到最后被类人害死了。
他凑近我的脸,笑嘻嘻地说:“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吗?李兆?李桦?吴易沙?”
我说:“那都是你在人间的名字,不重要了。”
李兆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是啊,这个名字已经销户了。”
我说:“你见到勺子和大物了吗?”
李兆说:“见着了,只差米豆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远处还有两个人影,正是勺子和大物,我隐约看见他们在黑暗中朝我笑着。
我说:“米豆转化成了类人。”
李兆说:“那我要等上300年了……”
我说:“什么意思?”
李兆说:“动脑想一想吧……”
然后,他就消隐了,勺子和大物一起不见了。
接着,我又看到了那个警察张回。他并不开口说话,他黑着脸,似乎带着满腔的幽怨,飘到我的跟前看了看,然后就一点点消失在了黑暗中。当时,他和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我几乎没听他说过几句话……
我又看见了帕万和魏早。
他们活着的时候在一起,死了之后依然在一起。
帕万依然穿着那花衬衣,深蓝色夹克,军绿色裤子,棕色登山靴,背着他那只旧旧的瘪挎包。
魏早走近我,说:“嗨,周老大!”
我说:“魏早,你们好吗?”
魏早抽了抽他的大鼻子,很不正经地笑了笑,亲昵地说:“周老大啊,别再抗争了,只要你一放手,就会摆脱罗布泊,摆脱困扰你的一切了。”
我说:“我正在试着放手……”
魏早说:“嗯,你会做到的!”
然后,我看见了布布和一个陌生男人,我猜那应该是她的老公了。布布穿着最初那件迷彩服,短发。她老公面容不清,就像梦里一个打酱油的。
布布哭得泪流满面,她飘到我的跟前,用凉凉的十指摸了摸我的脸,已经泣不成声。
我说:“布布,大家都好好的,你哭什么?”
布布抽噎着说:“瞧瞧你们,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我说:“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布布使劲点着头:“是啊,马上就好了……”
然后她拉着老公的手,一点点隐退了。
随着他们的隐退,黄夕出现了。
他跟我似乎并不亲近,他在黑暗中出现,远远地朝我笑了一下,然后又在黑暗中消失。
周志丹也来了。
他走近我之后,我发现他的脸上挂着大悟大彻的表情。
他凑近我的耳朵,低声说:“我们怎么认识的?”
我惶惶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自己说道:“当时我位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你们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相距12756。2公里……我们怎么认识的?”
我说:“你,你说呢?”
他笑了:“除了经线纬线,还有一条时间线……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说:“时间线?”
他继续说:“除了时间线,还有一条命运线!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说啊。”
我说:“我说不出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就不见了。
我琢磨了一会儿,感觉他的话里藏着很深的玄机。但是我想不透。
是啊,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又一个人出现了,她是死去的蒋梦溪。
她那一头白发在黑夜中显得很阴森。
这个女孩跟我一直不怎么熟,她并没有走近我,轻飘飘地走远了。
接着我就看见了我父亲。
千真万确,他就是我的父亲,他和母亲一起生养了我。
可是,他以为他杀死了我,其实他杀死的是复制的我。他怎么都没想到,类人当场就把他处决了。
他讪讪地笑了笑,轻轻地叫了声我的小名:“红灯……”
我冷冷地看着他。
他不自然地搓着手,支吾了一会儿,终于说出来:“很快我们就团聚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父亲,你不要记恨我……”
我还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好像流泪了,声音颤颤地说:“我好孤独,你快来陪陪我吧……”
我一直冷冷地看着他。
他痛哭流涕地消失在了黑暗中,他的呼喊却留在了我的耳畔:红灯!红灯!红灯!……
老丁出现了。他的个子太高了,看起来有点吓人。
他笑呵呵地弯下腰来,一字一顿地说:“老丁,深夜,在湖里,一口接一口喝水……”
我想看清他的脸,可是怎么都看不清。
接着,他又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知道你的纸条上写着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他凑近了我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周德东,凌晨3点半,在营地附近,一口接一口地吞沙子……”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难道这就是我死前的举动?
老丁的身影就迅速淡化了。
在消失的过程中,他一直笑呵呵地重复着:“周德东,凌晨3点半,在营地附近,一口接一口地吞沙子……”
马然而也出现了,他看到我之后,并不在意,就像他活着的时候,在营地附近碰到了我一样,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匆匆走了过去,嘴里嘀咕着:“我老板呢?你们谁看到我老板了?”
他说的是鲁三国。
都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在苦苦寻找他的“老板”?
接下来还有谁?
哦,白沙,微微,鲁三国。
这三个人终于在另一个时空相聚了——白沙是微微的同居男友,鲁三国是微微的一夜情人。鲁三国先死的,当时我被父亲用第七感控制了,在梦游状态下,开枪射杀了他。后来,微微死了,她是被湖边的节骨草害死的。再后来,白沙被章回咬掉了喉结,也死了……
白沙和微微手拉着手,很幸福的样子。
我看了看鲁三国,很心虚地问了一句:“鲁先生,你恨我吗?”
鲁三国笑着说:“看来,你还是没明白……”
我说:“明白什么?”
鲁三国说:“人生如戏啊,都是导演安排的。”
我说:“哦……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
鲁三国说:“大团圆啊。”
我说:“怎么个……大团圆?”
鲁三国说:“你们和我们大团圆!”
我傻了,如果我们和死去的队友大团圆,那就说明我们也死了……
白沙,微微,鲁三国消失之后,米穗子孤单单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