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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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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内独自一个牵着马,行到一处,却不是早起入来的路。星光之下,远远地望见数间草屋。衙内道:“惭愧,这里有人家时,却是好了。”径来到跟前一看,见一座庄院:

  庄,庄,临堤傍冈,青瓦屋,白泥墙。桑麻映日,榆柳成行。山鸡鸣竹坞,野犬吠村坊。淡藩烟冕草舍,轻盈雾罩田桑。家有余粮鸡犬饱,户无谣投子孙康。

  衙内把马系在庄前柳树上;便去叩那庄门。衙内道:“过往行人,迷失道路,借宿一宵,来日寻路归家。庄里无人答应。衙内又道:“是见任中山府崔丞相儿子,因不见了新罗白鹞,迷失道路,问宅里借宿一宵。”敲了两三次,方才听得有人应道:“来也,来也!”鞋履响,脚步呜,一个人走将出来开门。衙内打一看时,叫声苦!那出来的不是别人,却便是早间村酒店里的酒保。衙内问道:“你如何却在这里?酒保道:“告官人:这里是酒保的主人家。我却人去说了便出来。”酒保去不多时,只见几个青衣,簇拥着一个著干红衫的女儿出来:

  吴道子善丹青,措不出风流体段;

  测文通能舌辨,说不尽许多精神。

  衙内不敢抬头:“告娘娘,崔亚迷失道路,敢就贵庄借宿一宵。来日归家,丞相爹爹却当报效/只见女娘道:“奴等衙内多时,果蒙宠访。请衙内且入敝庄。”衙内道:“岂敢辄入!”再三再四,只管相请。衙内唱了赌,随著入去。到一个草堂之上,见灯烛荧煌,青衣点将茶来。衙内告娘娘:“敢问此地是何去处?娘娘是何姓氏?”女娘听得问,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说出数句言语来。衙内道:“这事又作怪!”茶罢,接过盏托。衙内自思量道:先自肚里义饥,却教吃茶!”正恁沉吟间,则见女娘教安排酒来。道不了,青衣掇过果卓。顷刻之间,咄嗟而办:

  幕天席地,灯烛荧煌。筵排异皿奇杯,席展金毗王学。珠吞壮成异果,玉盘簇就珍羞。珊瑚筵上,青衣美丽捧霞饬;硫刀杯中,粉面丫鬟斟玉液。

  衙内叉手向前:“多蒙赐酒,不敢抵受。”女娘道:“不妨。屈郎少饮。家间也是勋臣贵戚之家。”衙内道:“不敢拜问娘娘,果是那一宅?”女娘道:“不必问,他日自知。”衙内道:“家间父母望我回去,告娘娘指路,令某早归。”女娘道:“不妨,家间正是五伯诸侯的姻眷,衙内又是宰相之子,门户正相当。奴家见爹爹议亲,东来不就,西来不成,不想姻缘却在此处相会!”渤听得说,愈加心慌,却不敢抗违,则应得咯。一杯两盏,酒至数巡。衙内告娘娘:“指一条路,教某归会。女娘道:“不妨,左右明日教爹爹送衙内归。衙内道:“男女不同席,不共食,自古‘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深恐得罪于尊前。叫女娘道:“不妨,纵然不做夫妇,也待明日送衙内回去。”

  衙内似梦如醉之间,则听得外面人语马嘶。青衣报道:“将军来了。”女娘道:“爹爹来了,请衙内少等则个。”女娘轻移莲步,向前去了。衙内道:“这里有甚将军?”捏手捏脚,尾著他到一壁厢,转过一个阁儿里去,听得有人在里面声唤。衙内去黑处把舌尖娥开纸窗一望时,吓得浑身冷汗,动掸不得,道:“我这性命休了!走了一夜,却走在这个人家里。”当时衙内窗眼里,看见阁儿里两行都摆列朱红椅子,主位上坐一个一丈来长短骷髅,却便是日间一弹子打的。且看他如何说?那女孩儿见爹爹叫了万福,间道:“爹爹没甚事/骷髅道:“孩儿,你不来看我则个!我日间出去,见一只雪白鹞子,我见它奇异,捉将来架在手里。被一个人在山脚下打我一弹子,正打在我眼里,好疼!我便问山神土地时,却是崔丞相儿子崔衙内。我若捉得这厮,将来背剪缚在将军柱上,劈廖取心。左手把起酒来,右手把着他心肝;吃一杯酒,嚼一块心肝,以报冤仇。”

  说犹未了,只见一个人,从屏风背转将出来,不是别人,却是早来村酒店里的酒保。将军道:“班犬,你听得说也不曾?”班犬道:“才见说,却不叵耐,崔衙内早起来店中向我买酒吃,不知却打了将军的眼!”女孩儿道:“告爹爹,他也想是误打了爹爹,望爹爹饶恕他!”班犬道:“妹妹,莫怪我多口。崔衙内适来共妹妹在草堂饮酒。”女孩儿告爹爹:“崔郎与奴饮酒,他是五百年前姻眷。看孩儿面,且饶恕他则个!”将军便只管焦躁,女孩儿只管劝。衙内在窗于外听得,道:“这里不走;更待何时!”走出草堂,开了院门,跳上马,摔一鞭,那马四只蹄一似翻盏撒钹,道不得个“慌不择路”,连夜胡乱走到天色将晓,离了定山。衙内道:“惭愧!”

  正说之间,林子里抢出十余个人来,大喊一声,把衙内簇住。衙内道:“我好苦!出得龙潭,又入虎穴!”仔细看时,却是随从人等。衙内道:“我吃你们一惊!”众人间衙内:“一夜从那里去来?今日若不见衙内,我们都打没头脑恶官司。”衙内对众人把上项事说了一遍。众人都以手加额道:“早是不曾坏了性命!我们昨晚夜不敢归去,在这林子里等到今日。早是新罗白鹞,元来飞在林于后面树上,方才收得。”那养角鹰的道:“复衙内:男女在此土居,这山里有多少奇禽异兽,只好再人去出猎。可惜担搁了新罗白鹞。”衙内道:“这厮又来!”众人扶策著衙内归到府中。一行人离了犒设,却入堂里,见了爹妈,唱了暗。相公道:“一夜你不归,那里去来?忧杀了妈妈。”衙内道:“告爹妈JL子昨夜见一件诧异的事!”把说过许多活,从头说了一遍。相公焦躁:“小后生乱道胡说!且罚在书院里,教院子看着,不得出离!”衙内只得入书院。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拈指间过了三个月。当时是夏间天气:

  夏,夏,雨余亭厦,纨扇轻,煎风乍,散发披襟,弹棋打马。古鼎焚龙涎,照壁名人画。当头竹往风生,两行青松暗瓦。最好沉李与浮瓜,对青搏旋开新鲜。

  衙内过三个月不出书院门。今日天色却热,且离书院去后花园里乘凉。坐定,衙内道:“三个月不敢出书院门,今日在此乘凉,好快活!”听那更点,早是二更。只见一轮月从东上来:

  月,月,元休无歇,夜东生,晓西灭。少见团圆,多逢呜缺。偏宜午夜时,最称三秋节。幽光解放严霜,皓色能欺瑞雪。穿窗深夜忽清风,曾遣离人情惨切。

  衙内乘着月色,闲行观看。则见一片黑云起,云绽处,见一个人驾一轮香车,载着一个妇人。看那驾车的人,便是前日酒保班大。香车里坐着干红衫女儿,衙内月光下认得是庄内借宿留他吃酒的女娘,下车来道:“衙内,外日奴好意相留,如何不别而行?”衙内道:“好!不走,左手把著酒,右手把著心肝做下口。告娘娘,饶崔某性命!”女孩儿道:“不要怕,我不是人,亦不是鬼,奴是上界神仙,与衙内是五百年姻眷,今时特来效于飞之乐。”教班犬自驾香车去。衙内一时被她这色迷了。

  色,色,难离易惑,隐深闺,藏柳陌。长小人志,灭君子德。后主谩多才,纣王空有力。伤人不痛之刀,对面杀人之贼。方知双眼是横波,无限贤愚被沉溺。

  两个同在书院里过了数日。院子道:“这几日衙内不许我们入书院里,是何意故?”当夜张见一个妖媚的妇人。院子先来复管家婆,便来复了相公。相公焦躁做一片,仗剑入书院里来。衙内见了相公,只得唱个噶。相公道:“我儿,教你在书院中读书,如何引惹邻舍妇女来?朝廷得知,只说我纵放你如此,也妨我儿将来仕路!”衙内只应得暗:“告爹爹,无此事。”却待再问,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女孩儿来,叫声万福。相公见了,越添焦躁,仗手中宝剑,移步向前,喝一声道:“著!”剑不下去,万事俱休,一剑下去,教相公倒退三步。看手中利刃,只剩得剑靶,吃了一惊,到去住不得。只见女孩儿道:“相公休焦!奴与崔郎五百年姻契,合为夫妇。不日同为神仙。”相公出豁不得,却来与夫人商量,教请法官。那里捉得住!

  正恁地烦恼,则见客将司来复道:“告相公,有一司法,姓罗名公适,新到任来公参。客司说:‘相公不见客。’问:‘如何不见客/客将司把上件事说了一遍。罗法司道:‘此间有一一修行在世神仙,可以断得。姓罗名公远,是某家兄/客司复相公。”相公即时请相见。茶汤罢,便问罗真人在何所。得了备细,便修札子请将罗公远下山,到府中见了。崔丞相看那罗真人,果是生得非常。便引到书院中,与这妇人相见了,罗真人劝谕那妇人:“看罗某面,放舍崔衙内。”妇人那里肯依。罗真人既再三劝谕,不从。作起法来,忽起一阵怪风:

  风,风,荡翠飘红,忽南北,忽西东。春开柳叶,秋谢梧桐。凉入朱门内,寒添陋巷中。似鼓声摇陆地,如雷响振晴空。乾坤收拾尘埃净,现日移阴却有功。

  那阵风过处,叫下两个道童来。一个把着一条缚魔索,一个把著一条黑柱杖,罗真人令道童捉下那妇女。妇女见道童来捉,他叫一声班犬。从虚空中跳下班大来,忿忿地擎起双拳,竟来抵敌。元来邪不可以于正,被两个道童一条索子,先缚了班大,后缚了干红衫女儿。喝教现形,班大变做一只大虫,于红衫女儿变做一个红兔儿,道:“骷髅神,元来晋时一个将军,死葬在定山之上。岁久年深,成器了,现形作怪。”罗真人断了这三怪,救了崔衙内性命。从此至今,定山一路太平无事。这段话本,则唤做《新罗白鹞》、《定山三怪》。有诗为证:

  虎奴兔女活骷俱,作怪成群山上头。

  一自真人明断后,行人但道永无忧。

第二十卷  计押番金鳗产祸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憎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话说大宋徽宗朝有个官人,姓计名安,在北司官厅下做个押番。止只夫妻两口儿。偶一日,下番在家,天色却热,无可消遣,却安排了钓竿,迄逞取路来到金明他上钓鱼。钓了一日,不曾发市。计安肚里焦躁,却待收了钓竿归去,觉道浮于沉下去,钧起一件物事来。汁安道声好,不知高低:“只有钱那里讨!”安在篮内,收拾了竿子,起身取路归来。一头走,只听得有人叫道:“计安!”回头看时,却又没人。又行又叫:“计安,吾乃金明池掌。汝若放我,教汝富贵不可言尽;汝若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于非命。”仔细听时,不是别处,却是鱼篮内叫声。计安道:“却不作怪!”一路无话。

  到得家中,放了竿子篮儿。那浑家道:“丈夫,快去厅里去,太尉使人来叫你两遭。不知有甚事,分付便来。”计安道:“今日是下番日期,叫我做甚?”说不了,又使人来叫:“押番,太尉等你。”计安连忙换了衣衫,和那叫的人去干当官的事。了毕,回来家中,脱了衣裳,教安排饭来吃。只见浑家安排一件物事,放在面前。押番见了,吃了一惊,叫声苦,不知高低:“我这性命休了!”浑家也吃一惊道:“没甚事,叫苦连声!”押番却把早间去钓鱼的事说了一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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