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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文:我讲那个抽血的故事吧,它本身讲的也是一个违反外交部外国记者规定的事情。这个故事不是我发现的,是美国方面拿到了一些材料,有人向当局报告,说哈佛大学在中国有乱搞的新闻。他们告诉我在安徽省有人在那里抽血,但抽血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老百姓为什么要把他们的血抽出来。我们就去了,很偏远的地方。先飞到合肥,然后打车5个小时到了那个偏僻的地方。去了以后,和很多老百姓讲,但其实并不有趣。我们做那个稿子,从4月份开始,到12月份才写出来。回来以后,我见了哈佛那个美国医生。本来我对这个稿子并不是百分之百感兴趣的,但是我见他的时候,在一个饭店里吃饭,他就威胁我,“如果你把这篇稿子登出来的话,我肯定要把你驱逐出境”。他这样威胁我,反而引起了我的注目。因为他这样的威胁只能说明他有问题。而且我这个人也是很好斗的,如果一个人说他要跟我打架,我当然要跟他打。当然不是真的动手,但他一旦威胁我,我自然有所反应。在这种条件下,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躲起来,另一个就是跟他斗。我当然是跟他斗。在这前后8个月的时间里,一直是跟他斗。现在我对这个事情的看法是,他们犯错误了,做了错事,但那个错误不是那么大,不是那么严重。所以,《华盛顿邮报》花了那么大的精力把这个稿子写出来了,我其实觉得是一种浪费,浪费了我的时间。我觉得中国这么大,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我都可以花我的时间去写,这是我和邮报的一个分歧,但总的来说,我觉得这是很大的浪费。
问:您在中国采访消息来源是什么?有什么线人吗?你刚才提到在中国采访有很多困难,你在美国也会遇到这些困难吗?如果不会,那你在美国采访的时候遇到的困难是什么呢?
潘文:在美国采访遇到的困难是他们很愿意请你去他们那里采访报道,但你去了以后,他们就面对着你撒谎,不说实话。至于我有没有消息来源?我会告诉你吗?在中国政府里面我没有消息来源,完全没有。
问:在中国,人们不欢迎你去采访吗?
潘文:那当然了,一些中国人觉得我差不多跟蟑螂一样了。
在美国,我们有很多消息来源,但是,这些消息来源像打乒乓球那样把你旋来转去。美国信源不会拒绝你的采访,而是要利用采访来影响你。在中国,人们总是拒绝我们的采访。再过几年,中国人肯定会学会利用接受记者采访,spin(发旋转球)记者。
问:你在中国采访的时候常常要通过很多种关系,你这种关系是怎么建立的?
潘文:我有一个秘书,她比较会说服人家。很多人在国外媒体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常常不愿意接受采访,但她会说服人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但是我不问,我也不想知道,只要她成功了,就好了。我很少利用个人的关系来拿到采访,因为如果是一个中国记者采写中国新闻,利用个人的关系,不会对这个人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如果你是个老外,利用中国人的关系来拿到什么好处的话,对这个人就可能不利。所以,尽量要避免。我的朋友会跟我说,这个有意思,你应该写这个,但我不会说,你可以接受我的采访吗?因为在中国做一个外国记者,你应该三思而行。如果因为你写的一篇稿子,另外一个人被抓起来了,我会一辈子有内疚感。
问:你上次采访江西小学爆炸案的时候采访了很多人,你是怎么找到的?
潘文:打电话。因为我们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我们也有区号,而且也知道前面的三个号码,后面的号码也就随便打。“你是不是那个……地方?”“不是”“你是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地方?”“是”,那好,你愿意跟我们谈谈吗?另外;我们法新社有个记者朋友去了当地,他给我们一个号码。我们拿到号码,就问有没有什么邻居有电话?“有!”“能不能给我们号码?”“给!”那我们就可以采访别的人了。我们打电话过去,都是11点钟以后了,他们都没有睡觉,很愿意跟我们谈话。采访了3个小时。
问:你有没有不成功的采访?
潘文:有。有些很大的失败。
问:你有没有犯过什么错误?
潘文:有,你知道阿斗?刘备的儿子。他是《三国演义》里的人,我把他写成了《水浒》里的人。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很多人写信骂我,《奇书网华盛顿邮报》还专门登了更正。
问:你作为成功的记者,有没有什么非常劳累的时候,很烦了?
潘文:有,有。
问:那你怎么克服的呢?
潘文:记者工作很烦,压力非常大,我想45岁以下可以做,过了45岁就不做了。
问:那你45岁以后要做什么呢?
潘文:还不知道。
问:您在美国的大学和中国的大学里面的教育对您现在的工作和生活有什么不同的影响吗?
潘文:那个时候在中国学历史很难,所以我那个时候逃了很多课,去打球、旅游。我觉得老师上课的时候讲的东西没有意思,所以旅行的时间比较多,但对我来说,旅行也是一种学习。我是在国外,可以学语言。跟这个国家接触也是学习。我还看书,也背汉字。但我对中国的教育方式没有什么深刻的印像。至于美国的教育,我还是很认真的。虽然课也没有意思,但我没有逃课。我在美国大学里学的关于中国的东西还是有点脱离实际,直到来了这个国家之后才知道这里有许多有趣的事情。我看到的中国常常和历史书写的不一样,区别非常大。
问:我记得你刚才提到你很关注中国社会发展,但这是很宽的题目,你觉得哪个方面的社会发展最值得关注?如果给你两年的时间做一个专题,你会选择什么题目呢?
潘文:中国的边疆省份、中国的西部、新疆,西藏,云南,川西,内蒙古。我会写这方面的事情。我想写个比较全面的,但少数民族的故事会写得比较多。我觉得中国的民营企业也很有意思,但我不会花两年写它。民营企业很重要,我预测,民营企业会对中国将来的发展起很大很大的作用。资金的来源多样化,这个不得了,比WTO还厉害。
问:你很小就想当记者吗?
潘文:没有,我小时侯喜欢研究脑袋方面的的东西,想当科学家。
问:你觉得记者这个职业最吸引你的是什么地方?
潘文:新鲜、可以跑来跑去,有人给你钱让你去旅行,这是个不错的交易。
问:您觉得当记者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潘文:最优秀的记者是可以写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可以增加大家的知识,增加人类的知识。把一些大家不知道的东西写出来。
问:您作为《华盛顿邮报》记者,您觉得在国际上增加中国的暴光率对中国会有什么作用?
潘文:我在中国已经3年,可能会工作六七年。如果读者看了我的稿子觉得能帮助这个人了解了中国,我觉得这就够了。很多美国人把中国看的特别黑,或者特别白,但实际上它和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有好的也有坏的,整体是灰色的。我觉得把它写出来是很重要的。而且我觉得写别人的故事很有趣。这些故事就让我的读者了解到这个地方也有故事,而且这个故事还很复杂。
问:您看电视吗?您觉得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和《新闻调查》这些节目怎么样?
潘文:我看电视,我觉得《焦点访谈》没有以前做的好,我觉得《实话实说》有意思,它很有趣,探索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问:你听说过还珠格格吗?
潘文:那当然,小燕子嘛!我还采访过她,她问我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你觉得老外会喜欢我吗?”我说:“你长的太瘦了,应该锻炼身体。”她说:“我不喜欢锻炼身体。”我说:“那有中国人喜欢你就够了嘛”。我觉得电视剧小孩比较喜欢,老人家也比较喜欢,但我42岁,对这个东西……但是电影《洗澡》我还是很喜欢的,有细节的东西。我能理解小孩子为什么喜欢还珠格格,但我不明白老人家为什么也喜欢她。
问:我有两个问题,做了7年战地记者,对这个方面报道很多。关于军事和战争是不是你采访的基本选题?在美国,有舆论说中美在2004到2006要发生战争,还有人写书描绘了2005年在中国南海发生的大规模战争。美国和中国有可能发生战争,你在选题中,是要引起战争还是要避免战争?如果要引起战争,你要怎么做?如果要避免战争,你要怎么做?你要怎么和清华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的师生一起避免中美之间的战争呢?
潘文:作为一个年轻记者,有几个办法,一个是一下子就进到一个比较好的机构里去,毕业就去《华盛顿邮报》或者《纽约时报》,就可以爬上去。第二个办法是从小报到美联社,再去好的报社。但这个路比较慢,你需要一些东西让人家觉得你比较出色。如果你愿意冒生命危险的话,人家会注意你,说这个人胆子很大,稿件写得也还不错,其实无所谓他写的好不好。我一开始申请去一家大报当记者,他们不要我,因为我已经26岁,他们说我玩的时间太长了,在中国和日本都留学,还到巴黎去酒吧干活。说我不用功。我就在一个小报纸先工作,13个月以后,美联社要我,在美国人眼里,美联社不是那么好的一个媒体,但他们给我一个机会,去做战地记者。《华盛顿邮报》雇佣我的时候,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已经知道怎么去冒那个生命危险,那你继续冒吧。这是雇佣我的条件,我必须要做战地记者。这不是说因为我特别喜欢引起战争,这只是我职业的一个路程,一段个人的经历。我不是说我是被压迫人民,但有一个东西,你很想要,有棵树要爬上去,就爬了。很多人惧怕风险,不愿意。但我不怕风险,我就做了。做了以后,我再也不想做了。所以说要现在引起中美战争,对不起,我不参与。
但是,我的角色也不是让中国人和美国人好起来,我的角色是写新闻,分析情况。不是作为美国政府的部门或者中国政府的一个什么部门,而只是写东西。如果写中美关系应该好起来,没有人会看,看的人很少。如果你写一个有趣的、动人的故事,给美国佬看,让他们知道中国是个有黑的、有白的、有灰的国家,那么复杂,那么有趣,中美关系也许会改善一点。但这不是目标,我不是在为中美友谊而写。我夫人是中国人,有人说你娶中国妻子是为了中美友好。难道我不爱她吗?对不起,我不谈政治。这个也是一样。我没有政治方面的目标,因为我是记者,我不应该有,如果我有,我应该进政府,但我不想。
问:你觉得中国什么地方比较好?
潘文:青岛,昆明。因为我太太老家是云南的,所以我们老去,觉得特别好。节奏很慢,很轻松。但是作为建设,青岛、大连和成都都不错。
问:你觉得中国的记者和美国的记者在职业素养方面有差距吗?
潘文:我对中国记者拿车马费有意见,但这跟中国记者的低工资有关系。有一些节目或者版可以整个买下来,然后去做广告,我觉得这也是个问题。问题在于很多记者拿到很好的新闻,但没有办法发,慢慢的也就麻木了。这种情况慢慢会好一些的,而且也已经改了很多。我认识一些中国记者,他们水平非常高。随着中国媒体的发展,这些问题会慢慢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