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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输了?”伍儿轻晃着头,喃喃道,“我没有动情,我没有爱上大魔头,怎么会输……”
墨隼眸光一沉,心中掠过隐约的失望。霞光佛珠没有显露,这场赌局他虽未输,却也没有赢。
他挪近,伸手将她捞过来,抱在怀中,诱哄道:“明日迎战,你我都有危险,把神器给我,我会保护你。”
伍儿逐渐苏醒,靠在他怀里假寐,不答话。他擅于谋算,她与他较量总是吃亏,可她已经尽力,希望将来师父不会怪她。
“朝儿,朝儿。”墨隼唤着她的新名字,似乎刻意而为,又似喜欢这个名,连唤了两声,才接着道,“刚才我告诉你我的第一世,现在说第二世给你听。”
伍儿不吭气。他缓声说着,“第二世,我仍是孤儿,不知父母是何人。沿街乞讨长大,瘦弱多病,经常被其他乞丐欺凌。有一天,我行乞到一家大宅门前,那家的主人恰好要出门,见我衣衫褴褛病弱不堪,便好心将我收养。”
他的语气淡然,听不出悲喜,伍儿却觉凉气透心。他的第一世那般悲惨,第二世会有好运吗?
“那家主人是城中有名的大善人,五十开外,早年丧妻,后来未再续弦,没有子嗣。”他说得徐缓,云淡风轻的口吻如同叙述旁人的故事,“我十岁成为他的义子,过了五年富足日子,上私塾读书识字,有小厮婢女伺候。五年后元宵节的那一夜,府中大排筵席,热闹喜庆,我初次尝酒,不胜酒力早退。回房休息不久,有人一身酒气地推门入内,正是我那好义父。”
他顿了顿,半晌没再作声。伍儿忍不住出声,追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他有断袖之癖,且偏好少年男宠。”墨隼冷声一笑,“府中宴请的宾客皆是他的同好,在我被囚禁起来后,这些人齐齐来看好戏。”
伍儿一颤。他遭辱了?
“幸而我习惯随身携带小刀,当日怒而拔刀,连砍十一刀,杀了十一人。”他摊开手掌,看了一眼。当时手中染满湿滑粘腻的鲜血,那刺目的红,深深映入眼帘,刻进心底,再也忘不了。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一口气连杀十一人,杀红了眼,杀怒了心。
“再后来呢?”伍儿轻声问。
“在场共有十二人,剩下那人力气奇大,回过神之后一脚将我踹飞,我头撞墙壁,头颅破碎,脑浆迸裂而亡。”他依然语调平淡,清寒而无起伏,“每一次轮回转世,饮过孟婆汤,我仍记住前世种种。”
伍儿默默无言。记住了才更可悲,能够忘记反而幸福。
“还要听吗?”他的嗓音低浅了下来,把头搁在她的肩上,双臂抱着她,仿佛需要慰藉。
“别说了。”伍儿摇头。他对她说这些惨痛的往事,是为了攻心,她很清楚,心上却微微的泛疼。他最终成魔,或许原本并非他所愿,只是世间一桩桩惨剧发生在他身上,逼得他生出了魔性,一世比一世深重。
“好,不说了。”他将她抱得很紧,微不可闻地道,“不要挣扎,让我抱一会儿。”
伍儿僵了僵,想要推开他的手停在他背后,慢慢垂下。明知是攻心计,她还是感到心中恻然,不忍于此刻狠狠推开他。
墨隼垂敛眸子,遮掩眼中复杂的神色。前世遭遇是真,流露脆弱是假;想抱她是真,抱得这样紧是假。真真假假,只为诱她入戏,无需分得历历清晰。
第五十七章:逼上梁山
一夜时间并不长,他一直抱着她,每每她要挣脱的时候他就适时开口,低声讲述九世的遭遇。字句间血腥味渐浓,戾气渐重,一幕幕人间炼狱的画面经他云淡风轻地勾画出来,更让人心惊肉跳,震撼哑然。
九世的记忆不啻为一种酷刑,漫漫岁月洗涤不去他心尖上的狰狞伤疤。世间的罪恶、龌龊、凶残,永远被他牢记,从此不再轻易相信人性,不相信天地有正气。他只相信自己,相信惟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掌控命运,不再遭人辱,不再被人欺。
他的话里没有自怜意味,只有无穷的讥嘲,无尽的森凉,无限的寒厉。历经一世世的艰难险阻,他从未曾想过自尽,心志极其坚韧,竭尽全力与天意博斗,可是,最终都逃不过死于非命曝尸荒野的结局。
伍儿安静地听着,心生微疼之感。心中一疼,手腕上便蓦地一烫,仿佛火星沫子溅到肌肤,令人陡然惊了一惊。
“苍天负我,我便与它为敌。”说至尾声,墨隼拂袍站起,冷冷道,“所谓的正道,又何曾有过真正的慈悲心?今日我就带你去见识他们虚伪的嘴脸。”
他捉住伍儿的手,周身涨起魔光,穿梭魔宫浮上沼泽地,踏风而去。
天色刚亮,一轮红日沉在山峦遥遥的那端,初露一线金光。晨风沁凉,徐徐吹过清澈碧蓝的逍遥湖,漾起一圈圈涟漪。湖岸草地上,千人迎风而立,仙姿飘逸,神色凌然。
梵山仙门的玉机子站在最前列,沉声对门下弟子嘱道:“魔头生性狡诈,等会儿切莫冲动,见机行事。”
看押陆沼的两名弟子恭声回道:“是,师父。但那仙门叛徒若是来了,我们杀是不杀?”
玉机子眼色一沉,淡淡道:“如果她有悔过之心,最后就留她性命,再送回霁月山,交由霁宸上仙处置。”
“若她冥顽不灵?”弟子问道。
“当杀则杀。”玉机子眼光转锐,轻喝一声,“魔头来了!”
湖水中央添了一抹黑色,墨隼虚踏在水面,俊脸清寒,剑眉稍稍上挑,冷酷之中带着一丝嘲讽。伍儿立于他身侧,遥望岸上的同道仙友。
“陆沼!”墨隼扬声,嗓音破风传去,“他们可有蓄意折辱你?”
“魔君!”陆沼被押在地,身上捆绑着仙绳,扬起血迹斑斑的脸,吼道,“这些混蛋,废我魔功,让我求死不得!属下对不住魔君!魔君只管杀了他们,无需费心救属下!”
“是否梵山的人废你功力?”墨隼眼刀猎猎,划过陆沼身后的那一群人。
“不错!就是这些混蛋!”陆沼愤怒答道。
墨隼轻微牵动薄唇,勾起冷冽的弧度,右手突然一振,衣袖鼓荡,无形冰刀激射而出,眨眼间陆沼身后倒下十个仙门弟子。
他的动作太快,以致众人未及防范,下一瞬,仙门中人反应过来,立时发出怒吼声:“魔头!你未免太残暴!我仙门先礼后兵,约你交换人质,你竟无故狠下毒手!”
“人质?何来的人质?”墨隼拢了拢袖,冷淡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陆沼既然栽在你们手中,就不再有脸回魔界。等你们杀了他,我自会替他报仇。”
陆沼闻言红了眼眶,竟是感激涕零的神色,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壮烈之意。
仙门弟子却无法理解他的感激,大声斥道:“枉这魔王忠心为你卖命,你却不顾他死活,你迟早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墨隼无动于衷:“我的下场无需你们操心。仙门的‘叛徒’就在这里,有胆子的过来捉人。”
他紧握伍儿的手腕,沉稳而有力。伍儿转眸看他,他冰冷的眸子中难见情绪,像是结着厚冰的寒潭,底下藏着未知的危险。
她望了片刻,收回视线,面向前方清声道:“各位仙门师兄!我没有背叛仙门,是魔头将我捉去,陷害我!”
对岸众人静了静,玉机子上前一步,沉冷回话:“你杀害我徒儿游盈芝,证据确凿,后又怕被惩罚,躲进黑蛮寻求魔头的庇护,此事是我与多名弟子亲眼目睹,容不得你狡赖!”
他一顿,再道,“魔头!只要你把仙门孽徒交还,我们也会遵守信约,放了沼泽王!”
陆沼忽然大叫:“魔君千万不要过来!这些混蛋居心叵测,一等你靠近,就会凝聚千股力量一举击杀你!”
说话间,黑蛮方向涌出一波波魔人,聚集在墨隼后方,黑压压一片。墨隼抬手示意魔兵稍安勿躁,冷声对仙门道:“千股力量凝聚是极为冒险之举,倘若你们不能一击即中,被我反击,恐怕要一起命丧此地。”
“你要是有这样的信心,就带着仙门的叛徒过来!”另一仙门的弟子开始叫阵,“是谁命丧此地,尚是未知之数!魔头!你若害怕就躲回黑蛮去!”
墨隼冷笑。对面岸上必定有陷阱,否则方才他伤了十名梵山弟子,那玉机子不会这么沉得住气。他们在激他入瓮,到时再以千股力量一招灭他,置他于死地。
伍儿见他气态沉着,不知他有何打算,猛一抽手,清冽喝道:“大魔头!我与你势不两立!不用仙门众人出手,我先灭了你!”
她右手一旋,银色仙剑显露,宝光璀亮。
墨隼压低声,嘲道:“急着撇清关系?他们只会认为你在做戏。”
他避过她刺来的剑尖,抄手运起一阵疾风,瞬间将她推到对岸,扬高声音道:“仙门的叛徒,还给你们!”
伍儿不料他有此举,踉跄落到岸上,稳住脚步转身看向仙门众人,愣了愣。
“你先过来。”玉机子不露声色,向她招手。
伍儿距离众人只不过七八步之遥,抬脚走了两步,忽然顿住。是否她多心?她竟觉得玉机子和众人的眼神古怪,好像耐着性子等待什么。
“你伤害同门之事,延后再算。”看她止步,玉机子眯眼,严厉地道,“如今仙魔对峙,你可要想清楚,是站在仙门这一边,还是要回魔头那一边!”
伍儿回头望了墨隼一眼,他面无波澜,漠然地回望她。咬咬牙,伍儿大步朝玉机子走去,她根本不该有一丝犹豫,她本是仙门的人,当然要与仙门同一战线!
只剩一步距离,玉机子突然伸手拉住她,使力一拽,拉扯她到背后。伍儿惊疑,耳闻异声,仰头一看,巨大的铜铃朝她当头罩下来!刹那间她感觉浑身无力,被那铜铃发出的仙光震慑住,只听“哐”一声,铜铃将她密封于其中,仿如有千斤之力坠下,牢牢固定在地面。
墨隼远望着这一幕,冷冷扬笑。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正道同门,她一回去就用法宝对付她。
伍儿受困铜铃法器中,听到玉机子的传音。
“你若是迷途知返,就配合我们引魔头过来。歼灭魔人之后,我亲自上一趟霁月山,为你求情。”
伍儿抿唇不语,明眸半眯,透过厚重的铜壁望出去,外面的场景清晰无阻地映入眼中。她在魔宫密殿时开了天眼,现在即使被囚在仙家法宝之内,依然耳聪目明。
她看见玉机子一手贴在铜铃外壁,一边大喝道:“叛徒!你与魔头早有私情,他为你奔赴南海,找太白弟子洛菁菁寻仇!毁人容貌,如此恶毒!堕入魔道,如此不肖!我仙门出了你这样大逆不道之徒,今日我就替霁宸上仙清理门户,以儆效尤!”
他重重一掌击在铜铃上,铜铃铛铛直响,回荡不绝。伍儿耳膜剧痛,血丝慢慢流出耳廓,眼前不由黑了黑。
墨隼冷眼看着,唇边嘲意更浓。原来这些人是要利用伍儿引他上钩,故意在他面前折磨她,激他去救。
伍儿在铜铃内委顿坐下,挨着铜壁,轻喊道:“玉机子前辈,我与大魔头没有私情!我也非怕死,只是如果你处死了我,无尘神器跟着毁灭,只会白白便宜了大魔头!”
“无尘神器!”仙门众人惊呼,“她身上藏有无尘珠?!”
伍儿耳边嗡嗡回响,听不太清外面的声音,径自道:“你们若是不相信,可以找我师父求证。希望大家以大局为重,至于如何惩治我,我想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另两大仙门的执教围过来,与玉机子低声商议。
“若这丫头说的是事实,我们万不可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