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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儿!!”如此清冷而又彻寒地冷喝,分明已隐忍到了极至。
“师父……”益铃极静地望着漫天飞舞的冰晶,忽地低喃道:“……此一生,你可曾后悔过……收铃儿为徒?”
云诀看着她,闭目凄道:“我说不曾,你可会回头,随为师回去?”
益铃宁声,慢慢垂首。
声寂如寞,他静道:“此一生,我云诀唯一后悔过的事……便是收你为徒。”
风轻轻旋过,带起一片幽雪流连。益铃点了点头,绿衣无滞,慢慢走向了魔界之众。
“铃丫头!”
“娘!”小小的身影想要跑向她,又一度迟疑,终还是义无反顾地奔到了她的身边:“娘去哪里,阿紫就去哪里!若爹爹在此,也一定会陪在娘的身边。”
苍冥看一眼小小的她,心下微暖。扫视群仙一眼,冷声下令:“通知紫月副使、蓝月正使不必再战,回魔宫!”
“是!”众魔高应。
“仙尊!当真任了此子就此背弃师门、堕入魔界吗?!”众仙惊声。怎可就这么信了她的一面之词,她答应不成魔就能不成魔么?他日有这帮魔众在助,她若有心解开封印,身在魔宫岂不是太过轻易?!
云诀静静看着立于群魔之前的益铃,没有说话。
“仙尊三思啊!!”
一人冷冷勾起唇角,极冷地睇了云诀一眼,魅世妖异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忽然就纵身向益铃掠去。
落花倾城神一震,见他从自己身边瞬间驰离。
风肆然而起,益铃抬头望一眼,心下错暖而宁:“小夕……”
好一对孽障!仙门冷眼,魔众无惊,赤纹黑衣毫无阻滞地径直飞向益铃,伸手无迟疑。
益铃望见,心静静悲凝轻抑,只对着他苍白一笑,伸手给他:“小夕,谢谢……”只是“你”字还未出口,心下便不知为何忽地一冷,益铃一怔,未及反应,便见银光骤然耀起,伴随疾裂风声,眨眼间从面前飞驰过。
一阵寒意惊掠,只距自己一步的人,突然就喷血难近。
益铃一震。
本已伤重青白的绝美脸庞瞬间失尽血色,浸血的手落下,在她惊愣的目光中倒了下去。
血无声从黑衣下映出,染红一片冷雪凄霜。
小夕……?
“魔夕!”苍冥骤惊,离少仙懵住。
“魔君?!”群魔大骇,愣一瞬全部惊起:“魔君!”
仙门之众也愣住,眼见云诀吐一口血,失力不稳,洁如莲华凝满真气的仙剑重新飞回手中。
“铃儿,不是……”
益铃没有回头,吃力地蹲下身子,抖手抱起地上魔夕的头。
“仙门欺人太甚!!我们魔界如何能与他们善罢干休?!”
黑色魔气冲起,绝谷凝寒,邪魔煞气顷刻暴涨,杀气震天。
众仙个个执剑在手,与之对恃,目中冷肃轻蔑。
“师父……”极轻的一声,益铃微颤着伸手,负疚难还地轻轻擦去魔夕脸上的血:“……你可、还有心?”
云诀一震,脸一白如雪。
苍冥冷怒,挥手止住魔夕伤口,命人掺扶护下。
本为赤月之主,仙门再伤魔夕,魔众一愤入心再难控制,眼见一场仙魔之战即将触发。
云诀看着她,说不出话,想让她信自己,非伤魔夕,只是看着她绝然窒痛的目光,却竟然心涩到再无力去解释什么。
“小益……”苍冥上前扶住益铃。
缓缓站起身,她抖手握着手中一物,慢慢回头。
眼中悲抑难止,望着满地刺眼腥血在雪中映成残花无数,多么像当年她跪在止水殿前,于雪中对他哭求时,朵朵盛绽的血莲?
当时雪舞,一样的凄寒。而他终未出来,原谅她、看她一眼。
就像今日,她亦……原谅不了他。
恨么?如何能不恨?
没有爱、没有信任、亲口预她成魔、一次又一次出手护欲伤她的人、伤欲护她的人。
益铃回身过来看着他,骤然凄笑,目中悲凉如水,刹那间心如死灰:“……一生两世,清渡师兄、小若的眼睛、琴姐姐、月儿……还有小夕。铃儿犯过再多的错,该还的,不该还的,都已用他们的血还了仙门、还了你。”
小小的身子抖的那样荒凉,心猛然疼得麻木起来。“从今日起,无论你予我,是怜、是情、还是怜悯……铃儿于这世间,再不欠你一分一毫。”
她慢慢举起手中之物,麻木道:“群魔听令,回魔宫。”
诸仙震,一时有些懵住。
数万魔众积愤于心,只是看见她手中令牌,不得不强抑怒火,俯首在地:“谨遵……赤月之令!”
魔云聚起成舟,邪煞之气鼓动静散,慢慢消隐,罢手欲离。
益铃随苍冥直上魔云,再多言语尽灭,再难回头。
……
铃儿……
持剑往前一步,离尘白衣隐隐抑颤、扬开一片寒入骨髓的悲凉。“铃儿!”
纷乱抑绝,心释心悲。
云诀忽地纵身过来,千万人面前,拉她近身,一把扣入了怀中。
仙魔俱惊,无一不震。苍冥惊愣住。
益铃身子猛地一抖,全身僵住,心那样骤然惊颤,陡然惶彻。这,是师父?
真的……是师父?!
原本死寂的心忽然就控制不住地隐隐跃动起来,益铃睁大眼,泪那样不争气、又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地:“师……父……?”
白衣如殁,死寂绝寒:“不要成魔。师父相信……无论如何,你不会再任自己成魔……”
终究爱已入骨,便是抓到一点希望也难以放手,她以为他慈悲怜悯之下,对她一而再的狠心和无情足以叫自己绝望心死,却终还是会……在他骤然温柔绝世、又满是悲忍疼窒的言语下手足无措。师父……师父……
“铃儿……”云诀抱着她,心隐隐颤然,白衣下,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情深难抵、却又苍凉悲哑:“铃儿……”
心骤然揪起,无尽惶然,无尽贪恋,执迷不悟,只在他一言里倾覆如水。
益铃难以抑制地伸出小手,双唇沁血,咬牙颤抖,绝望地想要再信,想要原谅,想要回抱住他:“……师父!”
“……原谅师父。”他喃一声,目中空冷,眸颤轻绝,紧紧抱住她,手隐隐地抖。
“师父?”那样隐喜,那样希冀。
“铃儿。”他忽地看着她,眸中温柔如霁月,一世难回。
不想放,不愿放,更不能、放你。心下太清楚,你的离去,预示着什么。
心头刺痛麻木,云诀扬剑的刹那,微微有些迷茫和不懂,他与铃儿,究竟是他的心太绝,还是她的心更狠?
是他没有信她,还是如千白所言,是她不信他?
自嘲一叹。
纵然他数百年无情,终此一生,手中仙剑也未伤过半个无辜,更何况是……
陡然心窒,云诀慢慢闭上了眼。
益铃抬头来看他,大眼无尘,隐隐含喜。
只是下一刻,手在环腰之际,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骤然懵住。
“小益!!”
没有人反应过来,待看清之时,薄如寒冰的仙剑已重新执在了云诀手中,微垂向下,几滴血顺着剑身云纹滴落入土。
洛紫惊呆,一步后退,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娘——”
“小师妹!”
连碧蛇姬都不禁蹙起眉,微白了脸色。云诀竟能?!
益铃仍旧在他怀中,一时并未感觉到痛,只是下意识地低头来看自己的小腹,三寸宽的剑窟,血静静流了一地。
空中有晶莹白羽飘落下来,不是雨,不是泪,是淡漠如旧的雪花。
她微偏着头,呆呆地抬眼看他。
他冷白到透明的脸上,眉目依然如画,只是悲绝空冷。微闭目,他迅速扬起另一手,准确无误地弹起一道银光打在了她额心。
单薄的身子晃了晃,麻木地倒下去,眼轻轻闭上,若是永生永世这样不醒就好了。
云诀手心麻木冰冷,接住她。伸手凝力,消去她怀子之忆。
只是下一刻,原应受力昏沉的人,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
双眼那样澄澈,清如墨水,无邪得几近透明,只是望着他,空洞虚无,许久,蓦然落下一滴清泪。
……
难道爱比恨,更难宽恕?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地已负
云诀见她睁开眼,毫不迟疑再度伸手过去,强烈银光再次耀起。
而她看着他,只是看着他,不躲不避,也没有挣扎。
四周静默得骇人,听不到一点声息。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云诀,看着始终睁着眼没有阖上的益铃。
许久,她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人,轻轻笑了起来。
抖手一震,云诀眸中一窒,终于浮现一丝慌乱。
脸上白到极至,不敢相信她痛极疼极悲极,竟能凭着意念摒除外界施予她的任意法术。
“铃儿……”
云诀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眉间窒绝,知道此刻她若醒着,一切都将无法挽回,只是看她那样望着自己,手中之剑竟再无力去扬。
对上她痛到空洞的眼,他自问,还能再伤她一次么?
而她看着他,与以往哪一次受伤心死都不一样,不哭不闹也不动,只是望着他,只是笑。
风轻声呜咽,雪狂舞难歇,寒霜冷雾凝结如幕,在她空洞麻木的笑声里碎裂飘散有如败絮。
云诀的心一寸寸地寒了起来,猛然慌乱难抵,惊冷无措:“铃儿!不要这样!”
“呵呵……呵呵呵……”她仍旧看着他,仍旧轻笑,小手麻木伸起,轻轻覆在自己鼓起的小腹上,只是不足片刻,便被伤口涌出的血水染彻腥红。
益铃抬起自己的手,看着它,看着自己腹上失了云诀术法,又在流血不止的伤口。轻声笑,轻声笑,笑得风雪散尽,大片大片的惊云聚拢成山峦叠障,天地骤然昏暗起来。
血从口中缓缓溢出,慢慢染红身上绿衣罗裙。
惊雷忽起,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砸下。
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什么,心不由自主冰凝揪起,只是有些不懂不明,她既是与魔夕情深不忘,又如何会这样在乎腹中云诀的子嗣?!
“呵呵……呵呵……呵呵呵……”益铃仰面笑,笑得风雪凄声,惊雨倏狂。
碧蛇姬看着她,媚然的双目轻怔住,想要为她伤自己一掌,妖力重修大降的仇出口嘲笑,却竟然一时说不出口、狠不了心。
因为知道她对云诀的情,所以隐约间竟能够感受到她此时此刻的心痛和凄凉。
碧蛇姬微偏过头,一手轻挥,将神识中百年前之景公诸于众人面前。微微有些不明白,此时此刻自己这样做,是为了报仇让自己痛快,还是只是可怜她。
寒风冷冽,流云悲寂,浴火殇颜,一世梦魇。
你,怎么做到的……
你的仙元呢?
飞花如泣,一步天涯。不惜自燃仙元也要救他……
没了仙元内丹你光凭一身煞气还想跟我斗吗?
稚龄情错,一念凄生。
你难道想当着你师父的面成魔不成!
寒域妖天,雪渺梦阑一生难忘。
邪景逆天,她以天魔之姿呆愣愣地站在昏天之下,绿衣青稚,小脸惊茫,慌乱无措地不住低喃。
师父,对不起……
风,骤然无声。
呆呆震住,心猛地一窒,四下之人无不瞬间心头彻然。连长天青都不由惊震了。
洛紫难以置信地懵在原地,一瞬间低头死死盯着云诀,握紧五指,微微不稳地颤声悲抑:“铃丫头百年前,是为你而成魔……云师兄,你从始至终都不知情……是,这样么?”
云诀垂首不言,身上白衣蓦然空寂,绝寒不覆。
洛紫脚步不稳地往后退,呆愣愣看着他,终于知道,当年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忍,却依旧还要狠心决绝。
可是这一次,是谁逼了谁心如死灰?再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