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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正山喧声扬起,惊乱怒愠的斥骂此起彼伏。
一片白幡飘荡间,寒雨如烟。
“仙尊尸身不见!定是被那丫头夺去了!!”
“事到如今她还想怎样?!”
“有徒如此,真是一生清名尽毁!!”
“一言难劝,妻名也不顾,竟叫仙尊那般出口妥协也不肯回头!!”
众仙恨叹:“孽乱至此,无话可说。”
长天青追至正山孤崖边际肃然望远,面色凝重冷抑一言不发。
某人一面把玩着一方菱形小镜一面随意拍拍长天青的肩,道:“青沙小尊,你老实说,其实心里挺盼着她来夺人是不?”
长天青面无表情道:“真君何出此言?”
“仙界无力,但她可是神啊,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救回你师弟的话,就只有她了吧。”两指轻转玄色小镜,玄火挑眉道:“你心里很清楚,以她对她师父的心思她如果能救,一定倾全力来救。”
“本尊向来肃正,岂会生心思求魔界之主。”
“仙为仙,魔为魔,魔神若非要越界救仙便是逆天行事,你小子心里得瑟还能装得这么痛心疾首……不赖啊!”
“真君……”
玄火回头,只是突然一声叹道:“可惜你这次的如意算盘打不响咯~”
长天青面不改色,只是眉头微皱。
“她是神……是魔神,不是天地神。”玄火君一面唏嘘摇头一面走远:“魔神即便有心,又哪里来的能力救仙?某某人哪,命运堪忧啊……”
他顿一下又嘀咕道:“说不定余怒未消魔性大发再把你师弟戳几剑来给没出世的孩子报仇……嗯……听说魔神本性邪戾什么都做得出来……啧啧啧……”
长天青突然就怒了。
“玄火真君!方才不是你在看守我云师弟尸身么?!”
彩衣一滞,那人愣了一下。
“她孤身入殿再如何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毫无声息便夺了人走!”
“呃……”玄火君一脸无辜,随意乱瞟几眼,两手仍旧把玩着指间层色复杂的小菱镜。
长天青寒肃道:“你莫非在那丫头面前将我仙门之尊的尸身拱手相让?!”
“怎么会?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么大方!”玄火肆意道:“就算是老婆也不能这么便宜了当神的小丫头你说是吧?”
“那你!”长天青忽地注意到一物,立时眯起眼:“你手中这物是……”
玄火一愣,这才想到自己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忙转手把小镜收入了乾坤饰中。
“这什么?这我老婆梳头用的小镜子而已……你蓬莱天尊不会想看的……”
“玄色菱镜……莫非是?!”
“你乱想啦……怎么可能……这难道还能是那丫头还我的觉神镜不成……”
“真君!!”
“真的不是啊!觉神镜应该在腾火手中,你我都清楚!”
“她为魔神,魔界之物岂有她得不到的!!”
“呃……这样说也有道理。”
“玄火真君!”
“掌门天尊!”一弟子突然御剑驰来跪下。
某人见机忙逃了。
“何事!”长天青微怒。
“霁师伯命弟子来报……月晓天月师伯,魂魄俱失,灵灭人亡……”
面色一震,森色仙袍鼓动,骤然再怆。
“……勿胡言。”
那弟子只得低头:“……是。”
……
漫天飞雪苍茫,群山点白,绵延千里无穷无尽。
荒界怒天峰之顶,雪凤驰两人飞临而止,收翼在旁,巨大的身子蜷在山崖一侧,白雪皑皑中几乎分辨不出。
大雪如絮,肆意飘舞。
她轻轻倚靠在雪凤身上,风雪中小心翼翼地将面前的人护在怀中。
只是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怔怔地什么也说不出。
一头墨一般的云发空自铺散开来,与她一身黑衣相和,成就白茫一片中唯一的大片异色。
血眸流转,深沉反复,森然无尽。
她静静地望着他,一如当年少女之龄在桃居内的静守,一眼一望,便是一千年。
突然想起那年她修清诀的时候,为适应冰寒而日日浸在寒潭之中,有多少次冻极从潭中出来,她都能缩在他的怀里和小若玩闹着被他抱回止水殿去。
当时无忧,岁月如虹。
只是白驹过隙,恍然间一切都已是过去。
她失神地轻轻呢喃:“我想怨你,想恨你,想说翼儿、翎儿死了,我们再不可能回到当初,一师一徒,一生相安……”轻轻握住他的手,迷惘无意地放在脸侧摩挲。
“可是我不知道……没有了孩子,我还是有相公的。”
白衣融入雪中,一片静白清冷,他静无声息地躺在她怀中,冷如寒冰的身体一如数百年为尊给人的感觉,孤冷绝尘,淡漠而冰冷。
可是一切那么遥远,却又熟悉得让人心寂。
分明有一颗温润的心,却只肯叫人见得清冷;分明有时比谁都要任性纵意,却又背负了天下苍生。
一生清名,心怀天下,一朝承错,负罪天下。
他能隐忍至此,默然心死地揽起所有过错,知道其实是自己愧负了天下,可是既不后悔也不妥协,一心只想着挽回与弥补,认为所有的罪孽都是他的错,所以要竭尽所能地去弥补六界弥补她,直到身死,直到元灭。
可是他不知道,这偿还与弥补的本身,也是一种伤害。
他爱她,也爱这天下,却唯独忘了爱自己。
所以注定,他不懂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承认过后,却什么也兑现不了。
益铃静静仰首:“云诀……其实你从不懂我。”
漫天风雪飘零,六瓣冰晶,飞舞缠绕成劫灰。
身处寒极荒界,只数月,仙魔俱乱。
第二百零六章 若有来世
天数已异,魔息不止,暗之力强盛太过,六界逐渐出现崩坏之景,八荒动荡,四海倾涌,就连魔也渐渐恐慌起来,天与地被一层厚厚的雾霾掩盖,五步之内,不见旁人。
天命所归,一切麻木而残酷地走到尽头。
她静静看着他,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宇。
可是即便你懂,我也再要不起。
最后一次紧紧拥住他,用尽了一生两世也不能灭尽的爱恋,心空空而麻木地疼着,是不舍是留恋是难以放手地空执。
因为你爱我,所以一生已无撼。
“你知道天下苍生想要什么,也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却不知道我为了你,可以放弃所有想要的和亏欠的……你要天下太平,不用劝我,不用求我……我自会给你;你要众生安宁,我也给你;你要我好好的活着,我也答应你。”
益铃看着他,悲伤而迷茫地笑:“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便都可以给你。”
一日归神,天地之距,神不入他界,诸界生灵也进不了神域。
漫漫长天无尽岁月,永生寂,永生绝。
空然地闭上眼,雪花飘落,一世成殇。
只要我知道我所守护的这片天地,还有你的存在,我便什么也不求了。
“师父……该醒了……不和铃儿说最后一次话吗?”
久久的寂静,白雪空茫,雪凤震翼一瞬,依旧蜷身静卧。
“玄火君叔叔说……你一定会醒的,因为这世间没有你修不成的术法,即便是浮生,即便死归,也一样。”
他祥和淡然地静静卧着,冰冷凝白的眉宇间一片孤冷与傲岸。
飘零的雪花中,一身清冷入骨,淡漠孤高,绝世难侵。
静静地凝望着他,这样一个风华凌九天的仙,他的人他的心他的一切一切,无一不是完美到让人只能心生冰冷与落寞。突然觉得哪怕再给她一生一世,她也不能看懂,又何谈拥有?
只是突然这样地寂寥,心空,也心静。
这一生,我再不求其它,于天上望你无睱,永生无尽也罢。
放开手,慢慢站起身来,益铃回头看他一眼,墨白之发轻轻垂摇,慢慢行远。
天地示警,归神已近,不得不归魔宫放下五界所有。
而能在最后知道他的心,见他最后一面,她又还能求什么呢?
不原谅,不回头,只是终在知道真相的那一瞬,往事都已成湮。
她与他一样,绝路之上,早已没有选择。
也没有回头的路。
“铃儿。”
风雪中止息的步伐,凝于一唤心殇,一步无回,咫尺天涯。
两世誓言成空,一生萧条,几世扶摇。
命数已定,一切都已不能回头,轮回虚渺,上天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
雪发空舞,蓦然如滴落的泪。
“你会叫我不要走么?”
白衣无尘,染飞雪点点,他慢慢站起身来,缓慢而镇重地摇头。
就那样隔着满天的雪看着她的背影,太多事获悉于心,眸中空悲而宁然。
浮生死归,一死而生,求生则死,生生死死,无求入境。
不由一声空叹。
原来放开,也只是叫他再来偿还……终于知道,无为上仙修它至顶,怎会一个不慎散了自己的魂魄,以至魂消天地。
益铃点点头,微微苦笑:“我知道,你从来都是理智的人。”她慢慢走一步,华美冷寂的长衣雪中拖曳,“可是我刚刚听到你唤我……真的就想,就这样让我们守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一月一年……也好。”
“铃儿……”
“求了一生,求了两世,终于等到你来爱我……”她呆愣愣地看着满天飞絮,声轻如自语:“我却一定要走……”
云诀怔立原地,脸上是死归而醒的苍白冰冷。许久,寂声道:“爱不能,守不能,你我罪孽已重,再负不起六界无辜。”
她听罢,便是一笑,瞬息妖娆风华绝世。
“云诀……师父……我是魔,是神,可是远没有你大爱天下的胸怀……如果让我选择,我只要你,只想守在你的身边,不管六界,不管天下,也不管苍生如何……”
魔神本性邪戾乖张,他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她所说会是真的。
云诀看着她,只是摇头:“如果是注定一起覆灭的结局,我不会答应你。”
“我知道!”
她骤然回头,定定地看着他,声音含泣亦含怨:“因为你的爱可以无欲无求,可以忍受天涯相隔,只要你知道我还好好地活着,你便能心静便能安然。”
她蓦然退了一步:“可是我不是你,也做不到你的心境!我想实实在在地和你在一起,想真真切切地陪在你身边,妻也好,徒也罢,至少可以让我看见你,听见你,触碰你……”
血泪滚落,是她毫不吝惜的一身残殇。“师父……你能懂么?”
云诀轻轻闭上眼:“即便我懂,也不能纵了你。”
益铃空空愣愣地看着他,想笑,可是只有一身悲戚。
到头来……还是这样……
“……是呀,爱上你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你与我、如何能成就平凡?”
感受到她的悲戚哀痛,云诀缓步上前,心疼亦心倦地轻轻拥她入怀:“若有来世,你我相见,为师必倾一生之力来弥补你,偿还你,与你为夫,生死与共,绝不有一言相背,绝不伤你,绝不再推开你。”
多少绝不,造就来世相约?
镇重而轻寒的声音,如落雪一般打在无望的心上,是注定成空的誓言。
益铃笑,靠在他怀中悲乱而戚殁地笑:“来世……来世……好……好……师父,我会记得的,铃儿会记得的……会用我无边的岁月,来等你给我、一场来世的相见。”
云诀看着她,静静点头,眉间一片麻木的温意慰然:“无论是你,还是为师。所有欠下的、都要偿清;承诺的、都需兑去。最后只余你我,两两相欠、永世纠缠……可好?”
凄声苦笑,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云诀陈墨一般的眸子缓缓阖上,蓦然孤寂道:“你要相信,这一生,师父从未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