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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提起先帝,都有些哀色。
罢朝之后,郭荣并无心思宴请诸相,下午他要布衣去看冯道,还要带着丰哥一起去。
“陛下!”许昌在内廷前跪下行礼。
郭荣看着许昌,这个人,前世之时,自己以为他是个忠心的。现在看来,自己是在是太高估了他。也是,前世自己亲征,皇后乃是符氏,就是自己战死了,她是卫王符彦卿之女,何人敢动她?娥皇就不行了,她身后没有任何力量让这些人忌惮的。
郭荣没有叫起,冷眼看着许昌半响,才缓缓说道:“朕身边不需要摇摆不定之人,朕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许昌心狠狠一跳,跪在地上无法应对。
“皇后和皇子安然无恙,所以朕此次可以饶过你,但是差点让皇后和皇子遇险的罪魁祸首,如今也是安然无恙。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将功抵过了。”
许昌额头冷汗直流,他知道自己背后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浸湿。朝郭荣狠狠叩了几个头,嘶声道:“末将谢陛下宽恕之恩,之前是末将失职,如今自当将那祸首缉拿,以功折罪。”
郭荣挥袖,玄色滚云袍角从许昌眼前拂过,同时还有天子留下的“朕不希望禁军普通兵士心有猜异”的话。
直到天子身影消失了好半天,许昌才起身,发觉自己居然有些力竭了。
周宪自然不知道郭荣已经对赵匡义动了杀心,吃过午饭没多久,她亲手为郭荣和丰哥父子换上普通的袍子。郭荣倒也罢了,他之前这些普通的袍子是穿惯了的。倒是丰哥,居然喜欢这等好似是短打的衣物。
“别瞪我,这套衣服,不是我动手做的,是我让阿久在宫外买进来。丰哥这么小,得让他知道,丝绸锦绢不是那样容易就能穿得上的。”周宪看郭荣的目光,马上解释道。
郭荣失笑:“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儿子不能太宠了嘛。所以我就想着,咱们这个要是个公主就好了。”
周宪也想要个女儿,但是想到如今的情形,叹气道:“我们俩都想要女儿,只是情势和朝中众人怕都想着这个孩子还是儿子的好。”
丰哥摸了摸头顶的小包子,扯着周宪的衣袖道:“阿娘,我想要弟弟,妹妹都是爱哭鬼。”
周宪一愣,知道丰哥嘴中的妹妹,是王应家一岁的小女儿了。她不好和丰哥说弟弟妹妹,忙对郭荣道:“好了,不早了,快点和丰哥一起去吧,早去早回。”
郭荣一笑,也不顾丰哥瞪着大眼睛在看着,亲了一下周宪,这才牵着丰哥的手施施然走了。
倒是周宪,便是做了这几年的夫妻,脸上还是浮起了红晕。
“阿爹,娘说咱们要去见的人是一个聪明的老爷爷,他有丰哥聪明吗?”马车里丰哥昂着头问着。
郭荣听了这等童言,笑笑道:“丰哥自然是聪明的,但是丰哥你才四岁,读了几本书?见过多少人?今天我们要去见的人,已经七十多岁了,他读的书比丰哥你多了不知道多少,见过不知道多少人,去过了不少地方,做过了许多的事情。所以丰哥你说,是你聪明还是他聪明?”
丰哥垂头想了半天才抬头,不服气道:“等我到了七十岁,一定比他还厉害!”
郭荣忍不住大笑起来,抱着丰哥颠了颠道:“好,我们丰哥到了七十岁,一定比他厉害。”
冯府在汴梁诸多豪门重臣的府邸之中,显得格外的寒酸,走近一看,还以为是一般平头百姓的小院子。若不是其上的冯府两字,谁会想到,历经五朝身居宰相高位的冯道的家,是这样简朴?
门前的小厮抹了抹眼睛,因为自家皇帝老爷亲征后,自家府邸就冷清起来了,他才从一些流言之中听说自家相公老爷得罪了皇帝老爷。小厮为自己将来可能失业而烦恼着。
“小哥,请替我通报一身,郭荣来探望你家相公老爷。”
小厮心烦中抬头,本有些不耐,一看来人,虽然穿着普通,但是那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就是他怀中的小童,也机灵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想到自家相公老爷平日里也是和平头百姓一样的穿布衣袍子,便飞快地进去通报了。
冯道听到来人禀告时,正在床榻上交代儿子自己的后事。听闻来访之人自称郭荣,先是一怔愕然,随即大笑起来,老泪都出来。
“爹,阿爹,你这是怎么了?可不要吓儿子……”冯道的几个儿子也是四五十岁的人,见老父如此,都惊慌起来。
“阿爹我无事,老大,你去大门前亲自将这郭官人迎进来。老二你去备上一壶好茶来,你们都散了吧,我要和郭官人好生说说话。都散了吧……”冯道挥挥手,待儿子们都离开了,这才眯着眼看着灰白的帐顶自语道:“郭文仲啊,郭文仲,你虽为武夫,但是眼光确实极好啊,就是老夫我,也看轻了他……”
冯大郎亲迎了郭荣和丰哥进门,也疑惑来人浑身的气度,待领着郭荣父子进了父亲的屋子后,他才回味过来,这郭荣,不正是当今天子的名讳么?
“陛下,老夫是否要起来跪迎你呢?”冯道平日里大半时间都紧闭着的双眼,此时却是精光四溢,便是病弱体衰,也不能掩住那神采来。
郭荣直视冯道说:“令公既然让令郎迎进府来的是郭官人,这跪迎便不必了。”说完看了看冯道的卧房,果真是简朴异常,除了简单的家具摆设,把玩器具一件也没有,更不要说什么金玉之类的东西了。
“世人都说冯相公清净俭朴至极,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会以为乃夸大之词。令公的德行,让人敬佩。”
冯道哈哈一笑道:“世人大多说老夫经四朝,历十主甚至还侍奉过契丹人为君。大多人都骂老夫无骨气无节操,无耻之尤。老夫听先帝说过,陛下为君之前,性烈且急,应该不喜老夫这样的人。所以陛下仅此说老夫的德性令人敬佩,老夫实在是不解。”
郭荣见丰哥睁着大眼睛听着,开口道:“何人不曾年少气盛过?少年之时,我确实性烈骄傲,但是如今我已过而立之年,也过贫苦和惨痛,加之父亲托下的这片江山,我如何能够草率行事?我知道相公之意,之所以说相公令人敬佩,是因为相公你非忠于君,而是忠于国。中原百姓多少因相公而活命,便是我这个天子,也该感谢相公了。只因这世上没有无臣民百姓之君。”
冯道听着郭荣之话,笑道:“陛下能有此言,他日必将是当世明君。若无臣子百姓,哪里就有君王了?老夫历经十主,终于等到有天子能亲口说出这句话了。中原百姓之福气,天下之福啊!”
郭荣目光深远,直视冯道双眼道:“天下之福?也要先谋得天下才是。相公深谋远虑,可否为我指点一二,若谋天下,首战为何?”
冯道叹息道:“陛下高平之战能够见好便收,自然是陛下知道,粮草不济,民生凋敝。且先帝临终之前曾告诫陛下,不可妄动干戈。所以,老夫觉得陛下若想谋得天下,首战非战,而是民生。国富民安,才有征战之力。”
郭荣点头道:“相公所言即是,我曾听人说,若平天下,应该先易后难。即先平定南方诸国,再挥师北上收复幽云。相公如何看此策呢?”
冯道摇头但笑道:“江南温柔乡,只怕待南边诸国平定之时,诸将功高赏厚,岂还愿意冒着丢脑袋的危险随着陛下再征契丹?且如今契丹的皇帝耶律璟,是旧君暴毙之后突然被立的,在契丹国内毫无威严可言。他如何登基为帝的,朝野间中说纷纭颇有非议。且契丹八大部落之间多有不和,各自结盟内斗,若是此人有耶律德光之能,能从中调解压制以取得平行,倒也罢了。但是他同他父亲德光比起来,真是天地之别,比之江南的李璟还颇多不如。如今契丹不过表面上平静罢了,而暗地里,自然是各种争斗。契丹内乱,实在我中原收复幽云的大好时机。”
郭荣不曾想到冯道能够看得这样长远,果然心有大才之人。难怪父亲待他礼遇至极。
“确实如此,我会派细作潜入契丹探听消息。那党项呢?”
冯道眯着眼睛回忆道:“广顺元年之时,李彝殷拒受先帝的册封旨意,反而接受刘崇的册封。他李彝殷自然不是认为北汉比大周强,而是因为北汉身后站着的契丹。当年,陛下曾上奏疏力陈党项之事,只是国力薄弱慕容彦超之乱,朝廷无力讨伐党项,如今他在西北愈发做大了,便是折可久也奈何不得他们了。”
郭荣冷声道:“党项人首尾两端,朕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冯道点头道:“陛下须要知道,便是边州百姓,那也是汉人,是中原百姓。大周四面临敌,西蜀和南边诸国不足为虑,但是北边的契丹,西北的党项人,不仅抢夺财物,更是纵马掳掠中原百姓为奴隶。若谋天下,首先便要维护我汉人之利,内使百姓安居乐业,外则不得让异人在中原的土地上肆虐。边疆汉民自当来投,人力足,中原复兴才可望。天下也才有望。”
郭荣颔首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相公之见,果然高明。”
冯道哈哈一笑,看着一直安静坐着的丰哥笑道:“此子小小年纪有此定力,陛下后继有人啊!”
丰哥知道这老人是在夸奖自己,他便对着冯道咧嘴一笑:“等我七十岁时,一定比你聪明。”
“哦?殿下这样聪明,不知道小公子是否明白我和你阿爹说的话呢?”冯道笑看着丰哥道。
丰哥闻言脸有点红,随即抬头看着冯道嘟嚷着:“阿娘说了,若是不懂我就记下来,等我长大了,就会懂了。”
冯道脸上露出感叹之色,对着郭荣道:“陛下当年推拒了同卫王符氏的联姻,确实是明智之举。外戚若和藩镇相连系,陛下便是天纵英才,这天下之谋,便了难了三分了。”
郭荣淡淡一笑,此生此世,世人终会有一日知道,自己当初娶妻并不单是为了这些顾虑,更重要的是,那是自己此生最爱的且一定会相伴一世的女人。
晚霞满天的时候,郭荣才牵着丰哥的手,出了冯府的大门,街上行人大多是行色匆匆往家赶。
“丰哥,我们也回家了,你阿娘肯定等着我们呢。”郭荣一把将丰哥举在肩膀上。
“好,回家去——咯咯……阿爹,再高点,再高点……”丰哥的清脆的笑声,洒在了开封的街道之上。
南唐金陵,燕王府。
“啪!”一只碧玉雕花杯砸得粉碎,让跪着禀告的妈妈一阵后怕。
“娘娘,老奴所言句句是实话。老奴的侄子,便是燕王殿□边的亲兵王宜。”
“李弘翼,周宣——我绝对绕不过你们!”病榻之上的女子,一脸扭曲。屋内唯一的两个心腹宫女,无一不胆战心惊。
“来人,服侍我起身,我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燕王妃咬牙切齿道。
一宫女一惊,忙劝道:“娘娘,也许是殿下醉酒不知情才做下的事呢?这件事情闹大了,殿下也不得好去,娘娘自然也会受到牵连的……”而郑王妃膝下有一个小公子,皇后也许不会将她怎么样的。
奈何燕王妃此时已经听不进任何劝言了。
“启禀皇后娘娘,燕王妃求见。”总管太监在凤栖殿门外扬声道,打断了殿内正在写字的钟皇后。
钟皇后面色有些沉了沉,将笔搁上笔架,一边的大宫女已经得了钟皇后之意,轻步去了。
待燕王妃一脸惨白被两个宫女扶着进来后,钟皇后的脸色变了变。
“玉霖,你身体不适,便该在王府上中好生歇息才是。有什么话,让身边的人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