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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杰爱尔16岁,他身材瘦小,一头天使般纯洁的金色短发和鼻子上零星的雀斑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可爱尔却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锁匠。没有人可以解开爱尔亲手制作的锁,而这世界上也没有爱尔打不开的锁——不管多么复杂,他都可以在几分钟内轻而易举地破解。
四村八镇来找爱尔做锁的人络绎不绝,但爱尔很少能够亲眼见到他的客人。客人多半只是把委托和期限写在纸条上,放到爱尔工房后门的小窗口,等到锁做好了,爱尔再放回去,客人会在提货时留下报酬。
爱尔从意大利辗转来这个位于英国西南部的小村庄已经三年了。即便英文已经说得非常好了,他在这个小镇里的存在仍宛若空气一般,平日出门,大家只会躲他躲得远远的,就算是想去买些生活用品的,也是自己把钱和想要的东西写下来塞进杂货铺门里,之后有人会放在他工房后面的小窗上。
起初爱尔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如今却也渐渐变得无所谓了。
至少这个村子愿意收留他,他无可抱怨。
爱尔哼着小调,戴上独眼的放大镜,用着工具灵巧地制造着锁。不知不觉间,太阳渐渐西沉。就在此时,屋内响起了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起初,爱尔以为是有新委托了,他转身看了看后面的小窗。没有东西。可此时,敲门声又响了。
从来没有人敲响过爱尔工房的正门,他几乎有些紧张地放下工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前面,中途还踢翻了装食物的篮子。
“你好,我请锁匠来开锁。”
门外的声音彬彬有礼,却带着几分冰冷低沉。爱尔握着门把,顺着门缝小心地窥探出去。来人穿着绅士,精致的手杖、铮亮的皮鞋和上好料子的风衣。他的礼帽压得低低的,爱尔看不到他的脸,但从穿着上看,他似乎不是这个镇子的人。爱尔谨慎地说,“我就是锁匠爱尔,如果……您想隔着门谈也没有关系。”
那人顿了顿,随即有几分疑虑地说,“为什么要隔着门?我不是坏人。”
许久没有人和爱尔说话,听到他的声音,爱尔眼眶都有点发酸了。他用袖子擦擦眼角,“那我开门咯。”
来人进了门,摘下礼帽对爱尔谦和地行了个礼。他的举止老派,可相貌却远比爱尔想象的年轻。
“你好,我听说你可以开世界上任何一把锁。”
他开门见山,爱尔怔了怔,随即让开身体说,“请进来谈?”
他笑了笑,爱尔觉得他嘴角的弧度温柔而优雅,“不用,我想请你开一把锁。但因为种种考虑,我要请你蒙起双眼。”
他从怀中抽出一条丝帕,递向爱尔。爱尔接过来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指尖,虽然冰冷,但爱尔却感到了久违的亲切感。爱尔将丝帕往自己的眼睛上蒙,一边蒙一边说,“如果失礼了我道歉,我开锁基本没有失败过,但我从不开别人家的锁。”
他依然温和地说,“我以我家族的名誉保证,这里是我们自己存放粮食的地方。”
(2) 杰埃让家族的粮仓
来人让爱尔拉着自己手杖的另一端,带着他不急不缓地走着。
爱尔所在的镇子很小,没走多久,就进了树林。访客灵巧地牵引着爱尔,每当路面不平整,或者是有障碍物时,他就会放慢脚步,再把手杖握紧,让爱尔有一点力量可以支撑。
两个人就这样,踏着落叶沙沙的声响,在月光中静默地前行着。
走了不知多久,他停了下来,“这里就是了。一共有三道门,每道门上都有一把锁。”
他一边说着,就一边松开了手杖,爱尔一下失去了平衡。他于是反手将爱尔扶住,拉着他的胳膊,牵引着他的手碰触到了第一道锁,“抱歉,我忘记你看不见。就在这里。”
爱尔“哦”了一声,看似冷漠的回应背后却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礼貌而感到的局促。而当他的双手握住了那把感觉起来很大而且坚实异常的门锁时,内心却又迅速地平静了下来。他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了简单的工具,探进了锁眼。细微的响声才持续了数秒,访客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怀表盖子打开,爱尔就说,“打开了。”
访客楞了片刻,随即走过去扶着爱尔的肩膀走到了第二道门前。
爱尔这一次几乎连工具都没拿出来,他的手指灵巧地将锁一转,又上下用力一磕,喀拉一声那个锁就开了。爱尔握着打开的锁头说,“第一把锁没什么问题,但这把我就要拿回去修一下才能再用了。”
访客轻笑着,“没关系,还剩最后一道了。”
虽然最后一把锁制作十分精巧,爱尔仍然只花了一分钟就打开了。
他开完锁,有些感叹地嘟囔了一句,“真厉害,连粮仓的锁都这么复杂。”
访客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杖伸过来轻轻戳了戳他,爱尔便拉住沉默地跟着他往回返。
两人走了一会儿,访客突然说,“我叫凡特,凡特?杰埃让。”
“嗯,我叫爱尔。”爱尔漫不经心地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惊讶地反映过来,“杰埃让?”
即便孤落寡闻如爱尔也听过杰埃让家族的故事。在南英格兰最富有也是最神秘的家族。没有人不知道杰埃让先生,他拥有一个城市一般大小的庄园,一望无垠的绿地和森林将他的家与其它的领地隔离开来。而传说城堡里有无数艺术收藏品,百十个宝箱,就连马桶都是金子做的,难怪粮仓也有这么豪华。爱尔不由在心里啧啧。没想到这么神秘的杰埃让先生,会亲自来找他开锁。
杰埃让先生说,“杰埃让是一个庞大家族里很小的分支。我们的家族古老而传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分工,我是家族里的小辈,主要负责财富积累和粮食管理。”
爱尔没有忍住插嘴道,“杰埃让家族已经这么富有了,没想到身后还有更庞大的存在。”
杰埃让先生轻笑着,“是,我只是与人类交往比较多的那一支,就像是冰山露出海面的那一角。”
爱尔觉得杰埃让先生这句话有些奇怪,但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他的下一个问题牵引走了,“以你的手艺,即便是去伦敦或者罗马这样的大城市,也是出类拔萃。为什么要屈居于这样一个小镇子。”
爱尔有点不好意思于他的夸奖,他吸了吸鼻子,随即又带着几分犹豫地说,“您听说过‘黑死病’吗?我是意大利人,在三百年前几乎杀死了三分之一我国的人。原本已经渐渐灭迹,却又在我的村子里复燃了……村镇里的人全死了,我家也只有我活下来。疾病逐渐蔓延,教皇只好下令猎杀来自我村镇、及附近的人!我好不容易跑了出来。但我意大利中部的口音却把我出卖,整个欧洲都抵触着我。我只好辗转,偷偷躲在货船里来了英国。大城市我不敢去,只好流浪在小村镇间。他们不知道我是意大利人,就会给我口饭吃,可一旦谁听出了我的口音,我就会被殴打、赶走。”
爱尔翻开自己的领口,从颈子延伸到胸口的是一道丑陋的刀痕,狰狞而恐怖,“最糟的一次是被横砍了一刀,差点死了。”他扯了扯嘴角,“不过我命大,就流浪来了这个地方。彼时恰好镇长有一个储物箱打不开了。我只用了几秒钟就拆了那个锁。镇长感谢我,就给了我一个废屋做工房。后来他们发现我是意大利那个村子来的,就将我隔离了起来。但总有人想找我做锁,于是他们就把委托和工钱放在我的窗口,我为他们制锁……您,您是第一个当面给我委托的人。”
他闭着眼睛,有些紧张。他怕自己说出这些后,会引来杰埃让先生的反感,但他不愿说谎。他的手心微微沁出汗水,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对方会将连系着二人的手杖直接撤去的举动。
但杰埃让先生只是淡淡地说,“黑死病的死亡率接近100%,你能活下来真是了不起。”他解开了爱尔脸上的蒙布,月光从他的背后静谧地落下来,逆光中,他的表情平静而温和,冰冷的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一名慈爱的神父,眼中却带着十足的悲悯,懂得他全部的经历,“可却没有人称赞你,真是可怜。”
那一刻,爱尔只觉得眼眶发热,就连喉咙也哽咽了起来。
他低着头,手紧紧地握起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杰埃让先生笑了笑,“你家到了,快回去吧。我会再来找你的。”
(3) 未被履行的承诺
自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杰埃让先生就会来找爱尔开锁。爱尔不知道杰埃让先生有多少个粮仓,但就算是有几百个,以他的财富,也是合理的。
爱尔与人交往的经历很有限。在自己家乡时,父辈总是把他留在工房里学习造锁的技术,而过往三年,他几乎从未与人交谈过。虽然如此,爱尔仍然可以感到杰埃让先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这特别来源于他如同大海一般宽广的知识。
当他的眼睛被蒙上,与杰埃让先生同行时,这位年轻而富有的绅士就会给他讲很多自己行商的见闻。比如,奥斯曼帝国苏丹的箭袋上镶嵌着数百颗绿宝石,他的桌子是用上万颗珍珠制成,而他的后宫有着全西亚最漂亮的女子;再比如,在大洋那一边的那一边,神秘古老的东方国家有着最香的茶和最特别的布料,那里的国王统治着比欧洲还大的领土;再比如,在欧洲的南方那边大陆上,有无数珍奇而庞大的动物。他们每年迁徙的时候就像一场波澜壮阔的进行曲。
杰埃让先生为爱尔打开了一面窗,爱尔透过这个窗子仿佛看到了全世界。
他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令人惊叹的美好与绚烂。而他只能守在自己小小的工房里,连门都不怎么敢出。他有点难过,却又有点庆幸,若不是杰埃让先生,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生活可以是如此特别。
他不由衷心地尊敬着这名客人。
在爱尔为杰埃让先生打开第六个粮仓的门以后,杰埃让先生突然要出远门,“我七天后就会回来,届时再来拜访。”
爱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转折,就发生在第二天。
爱尔如常上街去买接下来几天的食品。他把自己的钱和纸条塞进杂货铺的门里,刚往回走了两步,突然老板从里面拉开了一小条门缝,警惕地看着他。爱尔从未见过老板,他有些腼腆地想向对方打招呼,他却“砰”地一声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爱尔怔了怔,也只好吸吸鼻子往回走。
当晚,东西送到他的窗口上时,篮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不要再来了,请你离开这个村庄。”
爱尔看着那纸条,只觉得心里一凉。他正想着以后要怎么弄吃的,可又听到了敲门声。正奇怪着,门口响起了镇长的声音,“爱尔,你在里面?”
爱尔快速地跑到门口,手刚放到门把上,却被镇长制止,“不用开门,你就这样听我说。”
爱尔怔了怔,整个人僵着在了那里。
镇长清了请嗓子,郑重地说,“请你立刻搬离这个村庄。”
爱尔一愣,“为什么?”
许久,对方没有回音。爱尔于是慌了,他恳求着, “镇长,我没有地方可去。我努力工作,我很小心地不与人接触——您看!我来了三年,从来没有人生病!镇长,求您了。”
“妖怪,你明明就是在帮吸血鬼!你快滚出这里!”有人愤怒地喊着,又有人小声的附和,随即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