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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米基·鲁尼(1920~):一位美国电影演员和艺人,于1938年拍摄过电影《爱情找上安迪·哈迪!》。——译者注
艾米·艾略特·邓恩 返家之后八周
没有人来抓我,警方也已经不再问东问西,我感觉很安全,再过一阵子还将会更加安枕无忧。
我感觉好得不得了:昨天我下楼去吃早餐,一眼发现装着呕吐物的那个罐子正摆在厨房的台面上,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尼克这个到处乱翻的家伙把那玩意儿处理掉了。我眨了眨眼睛,把罐子扔了出去。
那玩意儿已经没什么要紧了。
妙事正在发生。
我跟商家约好要写一本书:我们的故事终归是由我说了算,这种感觉十分具有象征意义,也十分美妙。话说回来,难道所有婚姻不都是这副模样吗?就像一场冗长的话语权之争?嗯,总之眼下归“她”说了算,整个世界都会倾听,而尼克不得不露出微笑表示赞同。我会把他写成自己希望的样子:深情款款、体贴周到,而且一心痛改前非,毕竟他花了信用卡买了一大堆东西放在了柴棚里嘛。如果我无法让他亲口承认的话,我也会让他在书里把这番话说一遍,随后他便会和我一起去巡回售书,一路上笑了又笑。
我给书起了个简简单单的名字——《魔女》,这样的一个她会制造奇迹和惊喜,这样的她令人咋舌,我想这已经说尽了我的故事。
尼克·邓恩 返家之后九周
我发现了呕吐物。她把那玩意儿装进罐子放进了一盒球芽甘蓝,又把球芽甘蓝藏在了冰柜深处,盒子上裹着不少冰粒,看上去一定已经藏了好几个月。我心知这是她在自己跟自己打趣呢:“尼克死活不肯吃蔬菜,尼克从来不肯劳动大驾清理冰箱,尼克压根儿就不会正眼瞧一眼这个地方。”
但尼克还是发现了。
事实证明,尼克知道如何清理冰箱,尼克还知道如何解冻:我把呕吐物一股脑儿倒进了下水道,又把罐子大剌剌地摆上了厨房台面,好让她知道我已经找到了这玩意儿。
她把罐子扔进了垃圾桶,一个字也没有提过。
事情很蹊跷,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但事情非常不对劲。
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降下了收场的帷幕,坦纳接手了一个新案子:纳什维尔的一名歌手发现妻子对自己不忠,于是第二天就有人在他家旁边的“哈迪斯”快餐店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该妻子的尸体,身边还有一把铁锤,上面布满了那位歌手的指纹。坦纳把我当成了挡箭牌——“我知道情况看上去一团糟,但当初尼克·邓恩的情况看上去也是一团糟,结果那案子最后让大家都大吃一惊。”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正透过摄像机的镜头对我挤挤眼睛。偶尔他会发一条短信给我,上面写着:一切安好?要不然就是:有什么动静?
不,什么动静都没有。
波尼、玛戈和我时不时在煎饼屋里私下碰头,细细地梳理艾米的故事,千方百计想要找出些真材实料。我们在日记里四下搜索,展开了一场煞费苦心又不合时宜的追捕,最后不顾一切地找起了茬儿,比如:“在此她对《达尔富尔》作了些评论,这部片在2010年引起过关注吗?”我自己干得最糗的一回则是:“艾米在2008年7月的日记里就开了一个杀流浪汉的笑话,但我感觉死流浪汉的笑话直到2009年才火起来呢。”对此波尼只回答了一句话:“把糖浆递给我,变态。”
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继续去过自己的日子,但波尼留了下来,玛戈也留了下来。
接着倒是发生了一些变故:我的父亲终于过世了,某天晚上在梦中安然死去。一个女人一勺接一勺喂他吃了最后一餐,一个女人安置他上床睡了最后一觉,另一个女人在他过世后帮他洗净了身体,又有一个女人打电话通知了我。
“他是个好人。”她不得不在口吻中流露出几分同情,听上去有点麻木。
“不,他才不是好人呢。”我说,她听了放声大笑起来。
我原认为这个男人离世会让我感觉好受些,但实际上我觉得自己的胸口开了一个巨大而可怕的空洞,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来和父亲做比较,现在他已经离开人世,只剩下艾米和我唱对台戏了。在办完父亲那场规模不大、冷冷清清的葬礼以后,我并没有跟着玛戈一起离开,而是跟着艾米回了家,把她紧紧地拽到了我的身边。没错,我跟我的太太一起回了家。
我必须走出这间屋子,必须和艾米一刀两断,永不再回头。我暗自心想。把我们一把火烧个干净吧,那样我就永远不能回头。
“如果没有你,我还能是谁?”
我必须找出答案,必须讲述自己的故事,这一点再明白不过。
第二天早上,艾米在她的书房里一声声地敲着键盘,向全世界讲述她的“魔女”故事,而我则带着笔记本电脑下了楼,直勾勾地盯着发光的空白屏幕。
我开启了自己新书的第一页。
“我是个背着太太劈腿的懦夫,是个怕女人的软骨头,但也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因为我背叛的那个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她叫作艾米·艾略特·邓恩,她是我的太太。”
没错,我要是个读者,就会对这本书感兴趣。
艾米·艾略特·邓恩 返家之后十周
尼克在我的面前仍然戴着假面具,我们双双假装正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沐浴在爱河中,但我听得出他在深夜敲响了电脑的键盘——他在写些什么。我知道,他正在从他的角度写他的故事:听听那些从他指间喷涌而出的词句吧,那咔嗒咔嗒的按键声仿佛百万只嘈杂的昆虫。我曾经在尼克睡着时设法在电脑上动动手脚(话说回来,眼下他倒是学了我睡觉的做派,变得又操心又不安),但他已经吸取了教训,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受尽万千宠爱的心肝宝贝,于是不再使用自己的生日、他妈妈的生日或布利克的生日做密码,我也就打不开他的电脑。
可我仍然能听到他在打字,打得飞快,中间不歇一口气,我能想象出他正俯身在键盘上方耸着两个肩膀,咬紧了牙关,于是我知道必须要保护好自己,必须未雨绸缪。
因为他所写的并不是一部爱情小说。
尼克·邓恩 返家之后二十周
我并没有搬出家门,我想给太太大人一个惊喜——她这个人还从来没有被吓到过呢。我想要亲手将书稿交到她的手中,然后迈步出门跟出版商谈妥出书事项,让她好好感受那涓涓袭来的恐惧:整个世界都开始倾斜,将一摊污水劈头盖脸地向你倒过来,你却毫无还手之力。她也许永远也不会坐牢,这场仗会变成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口舌之争,但我的说法十分有说服力,就算从法律上站不住脚,却能激起情感上的共鸣。
开打吧,让大家选择站在哪边:是站在尼克一边呢,还是站在艾米一边?把事情闹大点儿吧,他妈的卖掉几件T恤衫助助阵。
“我已经不准备再在艾米的故事里捧场了。”前去告诉艾米这句话的时候,我的两条腿压根儿没有一点儿劲。
我给艾米看了手稿,还展示了那个响当当的标题——《疯子贱人》;那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懂的小笑话,谁让我们都这么喜欢私密笑话呢。我等着她来抓挠我的脸颊,撕扯我的衣服,要不就狠狠地咬我一口。
“噢,时机再合适不过了。”她开开心心地说,然后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我可以给你看些东西吗?”
我逼着她当着我的面又做了一遍——我紧挨着她蹲在浴室的地板上,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尿液淌到验孕棒上,验孕棒赫然变成了蓝色,显示怀了孕。
随后我急匆匆地把她拽进车里,一路奔到了诊所,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她的血管里被抽了出来(其实她并不怕血),又等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拿到诊断结果。
艾米怀孕了。
“孩子绝对不是我的。”我说。
“噢,怎么可能不是呢。”她一边笑着回答,一边设法往我的怀里钻,“恭喜呀,宝宝的爸爸。”
“艾米……”我开了口——这一切肯定是个骗局,自从她回来之后我就没有碰过她!可是突然间我回过了神:有了生育医学中心的那盒纸巾、塑料躺椅、电视和色情杂志,我的精子就被送进了医院的某个冷冻库。我还公然把中心的通知扔在了桌上,想让太太有几分内疚,结果通知消失了,因为我的妻子已经像往常一样未雨绸缪,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把精子扔掉,而是把它存了起来,以防万一嘛。
我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巨大的喜悦,但那喜悦随即罩上了一片惊惧的阴云。
“尼克,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我总得想点办法吧。”她说,“我不得不说,要信任你几乎是不可能的。首先你必须删掉你的那本书,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其次我们需要一份证词来统一口径,你必须声称是你买了柴棚里的那堆东西,还把它们藏在了那儿,你必须声称有一阵子你确实认为我在下套陷害你,但现在你爱我、我爱你,一切通通完美如初。”
“如果我不答应呢?”
她把一只手搁在微微隆起的腹部,皱了皱眉头,“那就太糟糕啦。”
我们两个人已经花了数年来争夺婚姻、爱情以及生活的主导权,而我现在终于满盘皆输:我写了一本书稿,艾米却创造了一个生命。
我可以跟她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但我心知自己必定斗不过她,谁知道她已经下了什么套。等到她收起手段的时候,我恐怕连每隔一周跟孩子见面都轮不上,到时候我就只能在奇怪的房间里和那小子相处,旁边还有个看护员一边嘬咖啡一边盯着我们。说不定还要更糟:我会突然被安上性骚扰或者家暴的罪名,然后就再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了,到时候我会心知孩子被藏在某个离我很远的地方,孩子的妈妈正对着粉色的小耳朵,低声说出一个又一个谎话。
“顺便说一声,是个男孩。”她说。
我终究沦为了阶下囚。只要艾米乐意,我便永远是她的奴仆,因为我必须拯救自己的儿子,必须纠正艾米所做的一切;我甘愿为自己的孩子奉献一生,而且奉献得开开心心,我要把儿子养育成一个好男人。
我删掉了自己的书稿。
电话铃刚响起第一声,波尼就接了起来。
“去煎饼屋?二十分钟后到?”她说道。
“不是。”
我将自己要当爸爸的消息告诉了郎达·波尼,并且告诉她我将不再协助任何调查;事实上,我正打算把先前所作的证词通通收回,当时我居然迷了心窍认定太太设套陷害我;除此之外,我还准备扛下有关信用卡的臭名。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嗯哼,”她说,“嗯哼。”
我可以想象波尼正在用手扯着自己那松垮垮的头发,紧咬着牙关。
“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吗?尼克。”她终于开了口,“也要照顾好小孩。”接着她放声大笑,“至于艾米的死活,我才一点儿也不关心哪!”
我去了玛戈家一趟,好当面把这消息当作喜讯通知她。毕竟是个小生命,有谁会对小孩感到难过呢,你可以厌恶周遭的局势,但你怎么忍心恨一个小宝贝呢。
我原以为玛戈会打我一拳,她站得如此之近,我连她的气息也感觉得到,但她只是用食指捅了捅我。
“你只是想找个借口留下来,”她低声说道,“你们两个人呀,就是互相离不开,你们迟早会成为一个一点就炸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