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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霓的声音传来:“你不是一直都以为我死了吗?”
吕笙南呆怔了片刻,伸手把马克推上了台阶,也转回身朝岩洞深处跑去。
马克刚被推上了台阶,头上一对钟乳石掉了下来,正砸在身后,他吓了一跳,急忙三步两步跃上台阶,飞快地蹬了上去。前面有一扇门,他猛地一撞,门“砰”的开了,他一下子滚出了门外。只见门外的天空黑云滚滚,暴雨如注,狂烈的旋风呼啸而来,山摇地动。
古老的吕家大宅早已坍塌了一大半,大地还在剧烈地摇晃。很快,岩洞口的门墙也塌了下来,门被压成了碎片,洞口也坍塌了一大半。马克晃晃头,摸摸脸上的雨水,这才发觉出来的只有自己。他趴在地上对着崩毁的洞口大喊:“朱木!朱木!吕笙南!苏霓——你们在吗?”
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应,马克脸上热泪滚滚,声音哽咽了起来:“朱木,你出来啊!你这个家伙怎么能死呢?朱木——”
正喊着,残损的洞口突然伸出一根小提琴的琴颈,然后是琴的面板。马克惊喜交加,三两下把洞口的砖瓦碎石搬开,把小提琴抓了出来。跟着小提琴出来的,是一只白皙柔美的手。马克拽着那只手往外拉,觉得拉得很省力,好像后面有什么在推,苏霓慢慢地被拽了出来。
“快!”苏霓顾不上喘息,“朱木在后面。”
马克急忙伸进一只胳膊,一下子抓住了一只手臂,往外一拉,朱木浑身血迹、狼狈不堪地被拉了出来。一出来,朱木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喊道:“阿南是不是还在里面,我听见他在里面喊我!”
马克点点头。朱木转身爬到洞口:“阿南!阿南!你听见了吗?快出来啊!”
朱木喊得声嘶力竭,却没有人应答。朱木的声音里带了哭腔:“阿南,你出来啊!我们还是朋友啊!我原谅你骗我来黄崖岛,我原谅你以前做的一切事。求求你快出来啊!阿南——”
叫了许久,就是没人应答,只听见洞里不断的倒塌声。苏霓身子一软,摔倒在泥泞的地上,马克急忙把她扶起来。朱木呆呆地看着苏霓,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何滋味。突然,洞口伸出一根琴弓,一个淡淡的声音从洞里传来:“终于找到了这根小东西。”
“阿南!”朱木狂叫一声,疯狂地搬开挡路的砖石,一把攥住琴弓后面的手腕,把吕笙南拽了出来。吕笙南的腿似乎受了伤,疲惫地坐在地上呼呼直喘。衣服也被扯成一片一片,血迹斑斑,浑身泥泞。朱木热泪奔涌,紧紧抱住他。吕笙南也无力地搂住他,眼里似乎也有泪。苏霓走了过来,蹲下身,紧紧抱住他们两人。三个人就在这台风肆虐、海啸奔涌的孤岛上拥抱在了一起。
此时,数米高的海浪仿佛一座巨大的墙壁,一浪一浪地朝着海岸推来。海浪撞在礁石上,发出天崩地裂的声响,把天上的大雨,呼啸的台风,坍塌的墙壁,和劫后余生的人喜悦的眼泪统统淹没在这浩大的潮声中。
眼前是沸腾的大海,天上暴雨横飞,狂暴的旋风把细瘦的椰子树连根拔起,像根筷子一样抛向岛屿的另一端,岛屿在极度的震颤中瑟瑟发抖。整个天地仿佛被装在一只壶中,被一个巨人拿着剧烈地摇晃。
吕笙南和朱木等四人手拉着手抵抗着狂猛的台风,慢慢地走到黄崖岛的最东端那块突前的岩石下,找了个向里凹的石缝缩了进去。四个人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即使是吕笙南也变得面色灰白,嘴唇发青,心里充满了敬畏。他们的全身早就湿透,脸上的雨水哗哗直淌,苏霓两手抱着膝盖,头发一绺一绺地沾在脸上,神情无助,目光迷乱。
朱木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关注着她,她的样子让他感到无比的怜惜,他很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然而……吕笙南神色木然地坐在旁边,视线的焦点不知凝聚在哪一片大雨覆盖的天空,他的存在让朱木感到踌躇,那是一个庞大而无形的压力,让朱木艰于抉择:也许,我脱下衣服,轻轻一披,就宣告了和吕笙南的正式宣战。也就是说,为了一个女人,我的一个朋友将成为敌人。可是,我还把他看作朋友吗?朱木慢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黑暗的空间里就出现那座溶洞的洞口,吕笙南伸出血淋淋的一只手,手里握着一根琴弓……
“阿木。”吕笙南失神地望着远处,说,“咱们把衣服脱下来,给苏霓披上吧。这海啸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朱木愣了愣,忙不迭地把衣服脱下来,拧干,递给苏霓。苏霓摇摇头,没接。朱木侧起身给她披在头顶,苏霓一动不动,没有拒绝。吕笙南也把衣服拧干,欠起身,苏霓淡淡地说:“一件就足够了。”
吕笙南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又默默地坐下,依旧望着狂暴的天空。苏霓侧过头望着朱木:“我记得周庭君布这个局仅仅是为了对付吕笙南,你怎么会来到黄崖岛?”
朱木望了望吕笙南,无言以对,半晌,才勉强说:“我……我是跟着阿南来的……我知道他要来……很好奇——”
“阿木,”吕笙南打断他,“是我故意把你引来的。那天晚上在酒吧一条街你跟踪我时我就知道了。你的红色法拉利是那么引人注目。你一直跟踪我到凤凰山别墅,然后又在门卫那里打听我,我没有阻止你。后来你找人陪我喝酒,然后自己去了凤凰山别墅,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跟踪我来到黄崖岛。我当时并不知道周庭君没死,但是黄崖岛充满了危机,充满了恐怖,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让你来。还记得那个在长乐国际机场接你的司机吗?他就是我安排的,否则你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黄崖岛的。我给了那个司机三千块钱,让他送你到三椰村找马克。”
马克问:“我收到的那封署名周庭君的信是你写的?”
“是的。”吕笙南说,“因为沿海一带,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黄崖岛,而且我不敢确定岛上的阴谋是不是周庭君所布置,你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如果真是周庭君,他也会有所顾忌,起码不至于让朱木有生命危险。但是安排完这些,我还是很犹豫,因为这岛上我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约我的人是周庭君,他要交换的是苏霓,而这两个人在我的意识中已经死了,我是在赴一个死人的约会,这让我感到不安。摆明了说,我之所以没有阻止你来,就是想让你先去趟这个陷阱。周庭君没有说错……”
吕笙南悠然地望着狂暴的天空,脸上带着微笑,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三个人都沉默了。澎湃的海浪拍击着礁石,仿佛在拍击着朱木内心的防线。
三个小时后,台风终于过境了。岛上一片狼藉,树木东倒西歪,房屋大片倒塌,曾经雄伟地矗立了上百年的吕家老宅几乎被风暴夷平,只剩下一片残墙剩瓦。四个人就像这台风后的岛屿,神情灰暗地默默穿过泥泞的小路,走到了岛屿的西端,那个破烂的小码头旁边。
吕笙南说:“我在岸边的树林中藏了一艘快艇,看看能不能找得到。”
四个人便在湿漉漉的树林中寻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后来马克闻到一股汽油味,一摸,来自自己的肩膀上,他愕然抬头,发觉那艘快艇像个玩具一样给挂在了三棵树支起来的树梢上。
朱木苦笑了一下:“恐怕咱们要做一段时间的鲁宾逊了。”
苏霓淡淡地朝他一笑:“做不了。你肯定可以回到大陆。”
“嗯。”吕笙南望了望苏霓,“原来你和周庭君也是乘坐快艇来的。他把快艇藏在哪里了?”
苏霓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自己找。”
吕笙南的神情永远是那么镇定:“不会藏在树林里。因为他比我来得早,他肯定不能让我发现快艇,否则那场鬼戏也就不用演了。那么也不会是在民房里,如果是在民房里,大片的民房都已经倒塌,你不会说得这么肯定。然后这岛上就没有藏快艇的地方了,嗯,除非是把它埋在沙滩里。”
苏霓看也不看他,但眼神里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马克惊喜地说:“那咱们快去挖啊!”
吕笙南苦笑:“台风一来,沙滩上的所有痕迹都已经被破坏了,你去哪里挖?”
苏霓懒懒地冲朱木招招手,朱木傻傻地走了过来。苏霓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朱木望了吕笙南一眼,走到附近一座高耸的礁石旁,用手轻轻一挖,快艇白色的外壳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台风过后的海面,海水混浊,海面上漂浮着大量的烂树枝和碎叶子,快艇滑过平静的海面,驶向三椰村。当快艇停靠在三椰村口的小码头旁时,朱木等人发觉村子里空无一人,他们下了快艇,走进村里,才看见了三三两两的渔民默不作声地聚集在村里的一块空地上,望着被台风摧毁的东倒西歪的房屋出神,有几个年老的妇女蹲在地上捂着脸放声痛哭。村里仅有的那艘铁壳渔船也被风暴推到了岸上,摔了个支离破碎。
马克呆呆地走过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个干瘦的渔民海叔看见马克从海上回来,惊喜交集:“马克,你回来啦!回来就好,我们出海回来到黄崖岛上找你,怎么都找不到,还以为你出事了,后来台风越来越近,也不敢耽搁,只好返航了。真没想到台风过后你还能回来。”
马克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呆呆看着坍塌的房屋,声音里带着哭腔:“毁了,全毁了。咱们没有家了啊!”
“没出息!”海叔斥责他,“房子塌了,重盖!人活着怕什么?你爸、你爷他们那时候,一碰上台风比这还惨,不都熬过来了吗?政府已经下了通知,救灾款很快就到,塌了多少房子咱再盖起来多少。哭啥?”
朱木听不懂海叔的话,可是看得懂他的神情,拍拍马克的肩膀:“马克,不要颓丧,政府已经拨了救灾款,家还会重建的。咱们共患难,也算是朋友了,我再送你一艘渔船,肯定比你们这艘船好。”
马克摇摇头:“这份礼太大,我……”
朱木黯然摇头:“算什么礼,不就是一堆钱而已。现在,我就算散尽家财,也买不回……”朱木声音有些哽咽,“买不回很多年前,大学校园里那个黄昏……”
他想回头看一眼吕笙南,脖子却没能扭过来,他就这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直朝前走,边走边喊:“马克,回去后我派人到上海,为你们订一艘渔船……”
他不知道吕笙南和苏霓在做什么,他们现在有些隔阂,但很快就会和好吧?然后他们就会结婚,有情人终成眷属。自己呢,还是孤孤单单,仅仅有一把小提琴陪伴着,对世界上的各种刺激反应迟钝,背负着为了养活别人的一大堆财富,在世界上悄无声息地活着。
他就这样背着小提琴离开了三椰村,在台风过后的海岸线上走着。落日将他的影子拖在身后,前面是荒芜的大地。地面崎岖、泥泞,松软的沙地一脚踩下去就会陷一个坑,朱木在黄崖岛被困在岩洞里,好几天没吃饭,身体虚弱,连着摔了几跤,他爬起来,还是这么倔强地走着,好像这路是他的仇敌。
“朱木!朱木!”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声。
朱木回头,看见辉煌的海岸上,苏霓正远远地跑了过来。朱木一呆,站住了。苏霓纤瘦的身影跌跌撞撞,后面还跟来一辆皮卡,驾驶室里似乎是马克和吕笙南,马克缓缓地开着车,耐心地跟在苏霓后面。
苏霓气喘吁吁地跑到朱木跟前:“朱木,我跟你一起走。”
朱木呆住了,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