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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动心,秦倦和她之间的隐隐情慷——他并非傻子,看秦倦死后她如此哀恸,他岂能真的不知?但如今,她竟然与这个道人如此亲密!他心中一下子空空洞洞,竟然不知道愤怒,却是一时痴茫,怔怔地不知身在何处了。
众人哪里在意他一个人在那里发的什么呆,人人只全神贯注看着静念的脸色。只见静念嘴里念念有词:“挑水的阿婆,不是,阿婆三年前就已修炼到家,挑水西去了,呸呸呸,好端端不要说死人的坏话;那是切菜的——”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眉飞色舞,像天上掉下来的闲话让他胡扯,越扯越是开心。
“静念!”慈眉师太忍无可忍,“你不要以为贫尼不知道你私心护着那小妮子,是如音,是不是?你下山不去找你的师弟,三天两头到我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如音?我还没说你行为不检,你倒在这里胡说八道,坏我峨嵋名声,败坏我峨嵋门风!”
此言一出,峨嵋上下人人脸色尴尬。此事虽说是尽人皆知,但在如此多的江湖前辈面前说出来,终不是件什么好事,慈眉师太这样说出来,倒是先削了自己的面子。
秦倦心下本有三分猜知,秦筝却是一怔,两人相视一眼,心下俱是摇头。一代名门,若为这等儿女之私而弄出这等事来坏了名声,着实不成样子。
静念本来满口胡言乱语,此刻神色一凝:“慈眉老尼,你怎么可以随便冤枉好人?你怎知是她做的?你瞧见她杀了猫,还是挖了墙?你看见她下毒了?”他本来玩世不恭,但说到他的命门,他却变得如浑身是刺的任性小孩一般,“她没事为什么要害你?她不是你最得意的弟子?”
“她当然有理由害我,”慈眉师太怒目瞪着他,“你引诱我佛门女尼,如音好好一个静心向佛的女子,若不是你,她怎敢向我说要还俗?要嫁人?”
静念一呆,失声道:“她说她要还俗?要嫁人?”他显是激动已极,一把抓住慈眉的手,大声道:“你准了没有?你怎么对她的?”
慈眉师太一甩袖子,轻易摔开他的一抓,冷笑道:“我自是没准,峨嵋女尼,岂可轻易还俗?你当峨嵋是客栈不成,要来便来,要走便走?”
秦倦眼见吵得不可开交,殿中众人议论纷纷,再说下去必定大失体面,伸出袖子一拦:“两位不要再争了,请如音师太出来一问便知。如今疑窦重重,怎能一口咬定是如音师太所为?还是先求证为要。”他心里其实已明白了八九分,只是还有一件事不解,因而暂缓不说。
静念终是比较清楚,瞪了慈眉师太一眼,一转身直冲人后堂,找人去了。
慈眉师太尤是气怒未平,她还从未被晚辈这样忤逆过,气是极气,但也不得不佩服静念的胆气,嘿嘿!有够任性的小于!年纪不小了,做事还和小孩子一般,真让人气也不是,骂也不是。她心中叹息,当年,假若当年她也有这样的勇气,也许——
她念头还没转完,就见静念像一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飞快地冲了出来,大声叫道:“她人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她不在禅房里!”
慈眉师太一怔,对他乱闯女尼禅房的事司空见惯:“如音不见了?”
秦倦只见事情愈闹愈大,完全一团乱麻,吵的吵,看戏的看戏,竟没一个脑筋清楚的,眉头紧蹙,抄起一个酒壶“乓”的一声,又一记砸在酒席之上。
众人的声音立时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他。
“有谁和如音师太比较亲近,或是刚刚不久见过她的?”秦倦一掌握了局势,声音自然而然变得幽冷低柔。
“我——我——”一个老实的灰衣小尼声若蚊蚋,“如音师姐听说——听说——席上有人中毒,就,就不大念经了;后来,后来——”
慈眉师太从未发现自己这一帮小徒弟有这么罗唆可厌。“后来怎样?”她耐着性子问。
可怜那小尼姑一辈子可能还没和掌门说过话,直吓得脸色惨白,说话结结巴巴:“她,她,听说静念师兄,打,打破房子进来了,后来,后来——”
慈眉师太着实后悔怎没把这小尼姑的法号叫做“后来”,“后来如何?”
“后来她拿了剑往脖子上比划,阿弥陀佛,小尼说这不小心会伤到脖子,流了血就不好了——”灰衣小尼唠唠叨叨地道。
秦倦心中一凛,她想自尽!
“后来呢?”慈眉师太几乎没大吼出来,恶狠狠地瞪着灰衣小尼。
灰衣小尼骇得语无伦次:“后来,后来,她她,就出去了。”
静念一脸几乎要把她掐死的模样,咬牙道:“该死!你说了半天,不等于没说!?
秦倦突然插口道:“她很可能要悔罪自尽!”
静念何尝不是这样想。
就在这一头雾水,十万火急的时候,秦遥一声惊呼:“有人要跳崖!”
原来秦遥一直想着他和秦筝的重重情障,根本没听殿里的一惊一咋,他只看着窗外发愣,却见一位青衣女尼远远走近半山的断崖,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显是要跳崖!
这惊呼一声,殿里几位武林高手哪里还站得住?人影一闪,夺门的夺门,破窗的破窗,腾云驾雾也要直扑下山去。
等秦倦等人也下到半山,只见黄沙飘飘,山风疾劲,峨嵋的青松翠柏在这里几乎是不长的,在光溜溜的一片山壁之下,向前突出那么一丈长短的巨石,巨石之下,便是云生雾起、不知还有多深才到尽头的绝崖!
—位青衣女尼衣袂飘飘,站在巨石之上,几乎随时随地都会跌落下去,背影曼妙,若是未曾落发,定是一位绝色佳人。
静念便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她,喃喃自语:“你死,我也死,你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他像整颗心都散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如音,你以为一死了之,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快从那里下来!”慈眉师太兀自呼喝,如音却充耳不闻。
秦遥见了绝崖,情不自禁有畏惧之意,站在后边,怔怔地看着如音。
“师父,如音自知辜负师父二十年养育之恩、调教之情,”如音幽幽地道,“如音还俗不成,竟然起杀心,要——要置师父于死地,如音本是唐门后人,略通下毒之术,我——我——要师父在故友名宿面前丢尽脸面,要峨嵋出丑——天啊!”她以双手掩面,“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作出这种事?我竟然——竟然作出这种事!”
秦倦叹息,好好一个如玉佳人,因为一时的义愤,一念之差,竟然可以起意欺师灭祖,起意杀人。虽然大错尚未铸成,但她今生今世却永远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她了,她会永远记得自己曾是这样可怕的一个人,永远逃不掉良心的谴责——这,难道是她最初想要的?
“不是的,如音,”秦筝见她颤巍巍站在石上,“你只是希望得到你所想要的,只是不忿师太对你的拘束,只是在追求——只是你用错了法子,你的初衷并不是坏的。”她缓缓向她走近,站在离她十步之遥便又停下,“你是下了毒,不过并没有毒死了人;你本可以杀人的,但你没有,你只是杀了猫。假如你真如你所想的那么可怖,你就不会顾忌这个,又顾忌那个,是不是?”
秦倦接下去道:“有一点,我本想不明白,为什么射兰香会放在峨嵋大殿的殿梁上?”他看着如音,目光是澄澈的,并没有一丝一毫看不起或鄙夷的意思,“你其实根本不想伤害师太的,你只是想泄愤,所以你下迷香,下在完全不起作用的地方,那只是你的自欺欺人的手段。”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本可以下在师太禅房中,以你在峨媚的地位,你完全可以毒死师太而没有人会怀疑你,但你没有。你并不是个邪恶的女子,只是一时走错了路,还可以回头的。”
“回头?”如音幽幽地道,“我怎么回头?我怎么还有脸见我的同门师妹?有脸服侍师父终老?”她没有看静念,“我——是个太可怕的女子,你——你——还是莫记得我——”
“你若真的跳了下去,那就真的永远不能回头!”秦倦深吸一口气,“你可知从这里跳下去,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跳崖,你可知你一跳下去,要经历的是什么?跳崖并非一跳就可以简简单单地去了。崖底起的强风,几乎可以撕裂身体;然后吹入耳膜,你什么都听不见,只知道耳中剧痛,一个人不断翻滚,不知道天上地下,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几乎在半空就伤痕累累,痛入骨髓;运气好的一下子过去了,永远没有回头的机会;运气不好的,撞人崖边的树丛,你知不知道从数十丈数百丈的高空撞人树丛是什么滋味?伤的痛的,生的死的全分不出来。一旦不幸活了下来,那要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想过没有?”他说到最后,触动了情怀,声音竟也微微地哑了。
秦筝苍白着脸,这是他的痛苦,是他的经历,是他本永远不会说出口的惨然与悲哀!她什么也没想清楚,泪就已经掉了下来:“如音,不要傻了。你还有人在等你,你怎么忍心就这么跳下去,让他痛苦终生?你可知你一去一了百了,留下来的,那该怎么办?怎么办?你跳下去,不是对谁的解脱,是对他永远的负担,永远的枷锁,你明不明白?他会生生世世都记得,你是为他而死的,你要他如何幸福?如何幸福?你不能这么自私的——”她竟然说得语不成声,到最后带了哭音。
众人奇怪地看着这两人,劝人的竟比自尽的更加激动,更加伤怀!好像自己也曾经历过,生生死死,说得像真的一样。
如音呆了一呆,她真的没有想过,真的没有想过这些。假若求死不成,那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假若留下的是永恒的伤害,那她的死,岂非再造了另一个错误?她——究竟要累人到几时?
秦遥越听越是惊疑不定,这——这些——他的目光本来只看着秦筝,如今却失魂落魄地盯着秦倦。他不知不觉一步一步向秦倦走去,手指微微颤抖,缓缓伸手,想去碰触他的身体。
“如音,求死很容易,困难的是,带着痛苦活下来,”秦倦低低幽幽地道,“活下来,比死,需要更多的勇气。你若不死,终有一日,你会感激自己的。”他抬起头来,语气很是平静,“无论你所要的能不能得到,至少,你并不懦弱,你没有轻视自己,你——爱过,不是么?”
如音震动了一下,终于缓缓回过了身,看了他一眼。这一看,让她惊愕了一下,好可怖的面容:“你的脸——”
秦倦毫不迟疑地道:“毁了。”
如音看看遥不见底的山崖,声音逐渐软弱了:“是——怎么毁的?”她回想着这道人刚才所说的,心中渐渐动摇,原来,那并不是假意的规劝,而是——
秦倦沉默,和她一般看着无底的绝崖,那崖底云雾弥蒙,遥遥不知有什么事物在等待着,等待着掉下去的人。良久良久,才幽幽地道:“因为我——也曾——”他突然闭上眼睛,声音却不迟疑,清清楚楚地道,“也曾从这样的地方——跳下去。”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神色震动。
话说到此处,秦遥若是再猜不出他是谁,就不是一个“人”了!听到此处,还有什么是不可理解的?为什么秦筝会和他如此亲近?为什么她会那样地愠怒?为什么这默默无闻的丑面道人,气势谈吐会是这样的出众?为什么——自己竟不能恨他?原来都是因为他,他并没有死——
如音自然不会去关心秦遥、秦筝在他这一句话说出来之后的反应,她只看静念,嘴里却问秦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