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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都挺了过来。
并且取得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成绩。
今日之新化,常住人口几近十万,其中,超过一半是归化的濊人、马韩人、真番人、扶余人、鲜卑人、乌恒人。
这些过去的夷狄,如今都已经衣冠中国,读圣贤书,行诸夏礼。
不过呢,薄世自己也知道。
自己其实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过是选贤任能,从善如流罢了。
地方上有事?那你们地方上的人自己先商量,协商不行,他再出面。
这也本是黄老派的传统治理之策。
与民休息清静无为,若非必要,绝不干涉百姓的私生活;只要百姓不触犯法律,他们爱干嘛干嘛。
想淘金就去淘金,想捕鱼就去捕鱼,想开荒就去开荒。
山泽盐池和矿山江河,全部开发,不设任何限制。
甚至在后期,连游侠们联合起来,出境去抓捕和围剿生番野人的部族,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他们不犯法(在安东治下),管他们呢!
官府只需要维持正常秩序,稳定社会治安和经济就可以了。
但这三年多来,安东的变化,却渐渐超乎了他的想象。
甚至超出了他的控制。
杂家思想大行其道,用众和贵众之说,充斥官衙和民间。
无数人大喊着“贤愚在心,不在贵贱,信欺在性,不在亲疏”。
然后开始了各种自治、自洽和自我协商。
作为都督,薄世当然不能不管,也不可以不管。
因为这明显超出了国家法律的允许范畴之内,更可能使得地方势力坐大。
但,作为黄老思想的拥泵,他的本意,却也不想干预太多。
于是,干脆就玩了个“公议”之制。
地方自治?可以!
但要官府点头,且由官府主导。
不能让其他人自说自话,自行其是。
最初,薄世以为如此一来,应该就可以让安东之地回归正道,使民风淳朴,即使不能做到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也应该可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但怎知……
想着今日安东的局面,薄世也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有些胆战心惊。
“也不知是对是错啊……”薄世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担忧。
今天的安东,在黄金和鲸鱼以及屯垦团的相互作用下,非但没有出现什么“民风淳朴”,恰恰相反,民风彪悍至极。
地方上豪杰遍地,山林之中,好汉如云。
安东地区的人民,无论他来自哪里,基本都是笃信着“努力就可以改变自己与家人的命运”或者“勤奋就可以让生活更好”。
所以,安东人的性格,说的好听点,叫“慷慨激昂”“胸有鸿鹄之志”,说的难听点,其实就是胆大妄为。
在元德三年到元德四年,安东淘金潮最疯狂的时候,除了屯垦团和各大主要城市外,其余地方,一度混乱不堪,罪案四起,光天化日之下,也有杀人越货和抢劫劫剪的事情发生。
当时,都护府只能束手无策。
因为根本没有办法管这些事情。
游侠们本就冲动,到了安东,没有了管制和官府的铁拳,更是无法无天。
哪怕是薄世这个都督,对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
只能派遣军队,沿着主要道路巡逻。
至于荒郊野外……
那些地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能知道。
到了元德四年夏天,马邑之战进行的时候,安东的商贾和地方上的贵族,终于无法忍耐游侠们的嚣张了。
他们联手要求都护府衙门严打一切非法活动。
由此,出台了《备盗贼令》,这部经由公议后出台的安东地方法规,在沿引了汉律的《贼律》的相关条文的同时,对各类恶性治安案件,予以更强力度的打击。
对于游侠犯罪,更是几乎零容忍。
完完全全,就是拿着法家对待犯罪的态度,对于一切行为违法之事,采取严厉打击。
以至于,现在的安东地方官府,在治安问题上,几乎比法家还法家。
主政的杂家士子和受到杂家影响的官员们,严格执行了一切法律法规。
特别是刀间出任了安东都护府备盗贼都尉一职后,这个过去的游侠巨头,针对游侠的特性,发起了所谓的“悬赏”。
一时间,整个安东一地鸡毛,到元德五年,曾经势大难制,不可一世的游侠们被彻底打没了脾气。
所有敢于反抗和敢于违法的人,统统成为了尸体。
其中一半以上,是被游侠自己杀掉的。
没办法,财帛动人心,特别是当某些人的脑袋,成为了行走的黄金之后。
他们的下场自然是可以想象的。
只是……
薄世摇摇头,今日的安东,根本就是一个怪兽,一个无法被辨认的实体。
民政上,地方官府和基层,用的是黄老无为思想和儒家的某些理念在管理。
治安上,用的是法家的政策和方法。
而屯垦团之制,又是耕战的究极形态。
至于经济上,特别是商业贸易之上,用的却是一种薄世也不明白的东西。
今日的安东,已经沦为金钱的奴隶——尽管薄世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因为占据安东地区人口多数和掌握着话语权的人,都是从中国各地迁徙到安东的移民。
这些人,有的过去是中国各郡国都头疼无比的刺头,是横行市井的混世魔王,也有来自各个列侯家族的二世祖、纨绔子和混世魔王,更有着大量失意、落魄文人,乃至于罪犯刑徒。
这些人,本就没有什么道德和羞耻感。
追逐金钱的欲望,强烈无比。
尤其是游侠们和列侯子弟们,他们本就是为了黄金而来。
当安东开发加速,这些人迅速占据了大量社会资源和地位,进而成为了安东社会的中上层。
是以,安东的经济,尤其是商品经济粗放而狂野,犹如脱缰的野马。
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不敢去尝试的。
只要有钱赚,他们压根就不在乎,自己在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性质?
为了钱,游侠们在荒郊野外与淘金河之中大战连连,死者无算,尸骸填满山谷。
为了钱,一支支马队,在鲜卑人、乌恒人、丁零人的带领下,深入冰原,围捕那些生番野人,将之掳回安东,还美其名曰:使之得圣天子之泽。
为了钱,安东人可以上山与虎豹熊狼肉搏,可以下海与鲸鱼鲨鱼搏斗。
安东的每一个五铢钱上,都沾满了血与泪。
而这所有的一切,却又共同构筑了安东的形象。
安东人重视纪律与秩序,但同时充满冒险精神,敢于冒险并且勇于冒险。
只要他们认为时机适当,他们就会践踏法律和道德,去做那些他们认为值得尝试的冒险。
安东的社会,既祥和,又充满了黑暗与肮脏。
某些农村和屯垦团,鸡犬相闻,民至老死而不斗气。
但在城市之中,却又是喧哗鼎沸,人人争先恐后,竞相寻求机会。
但偏偏,他薄世,在这些问题上最有发言权的人,却不能对别人说这些问题,甚至不能吐槽。
因为,这些是他的政绩。
别管好的坏的,都是他任内的事情。
这让薄世很尴尬,也很苦恼。
马车渐渐抵达长安城的城墙范围,薄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最后回望一眼遥远的安东,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有生之年,都不大可能再回安东了。
尽管,他深爱和眷念着那片热土。
甚至,就连安东冬天的严寒,也让他感到沉醉和着迷,那千里冰封,山舞银蛇的壮观场面,是他永生的记忆。
但国家和朝堂,是不可能再允许他回到安东的。
除非安东出了大乱子,非得他这个首任都督去救火不成!
走下马车,外面的阳光刺眼,空气酷热。
此时,已经是汉元德七年的夏六月中旬了。
长安城,正处于一年一度,最为繁忙和热闹的时间。
数不清的来自天下各地的考举士子,正汇聚长安,为自己和家族的未来而拼搏。
这些士子之中,有不少来自安东的子弟。
而他们显然也听说了薄世今日归京,所以,薄世一下马车,远方的道路上,就传来了阵阵欢呼声和整齐的祝福:“君候公侯万代!都督青云直上!”
对安东人来说,薄世这个都督,是他们记忆里永远的美好画面。
他不贪,不揽权,还很亲和。
无论是上层的贵族,还是中层的商贾、游侠,或者底层的百姓,薄世都能与他们做朋友,聊天吹牛逼。
但只有薄世自己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大部分,都是迫不得已。
为了政绩,他不得不与杂家合作。
为了名声,他不得不与安东的游侠和贵族虚与委蛇。
甚至,他还不得不按照天子的指令,去做很多他不情愿的事情。
譬如,扶持杂家,譬如,实行派遣工制度,譬如让陈嬌和陈须兄弟为非作歹,自行其是。
但其他人不知道啊,所以,在他们印象里,薄世的形象向来很好。
特别是当他卸任时,许多人甚至不知所措。
无数人担心新来的都督可能会“毁尽善政,而用苛政”。许多商贾和游侠都是战战兢兢,甚至已经有人准备逃离安东,免得被牵连进风波里。
薄世望着这些人,微微稽首一拜,然后就走向前方。
前方,数十名官吏,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在了一个凉亭旁,见到薄世,他们连忙迎上前来,纷纷拜道:“卑职等拜见明府!”
两个月前,长安官场剧震,整个内史衙门,几乎都被牵连进去了。
甚至连内史都畏罪自杀。
但两个月后,时间似乎抚平了一切创伤。
至少,对于长安官场来说是这样的。
大量的关中基层的年轻官员,被抽调到了新的京兆尹衙门,从天下郡国抽调来的精英走马上任,带着这些年轻人,在仅存的百余名旧内史官僚的辅佐下,重建了长安的官场秩序。
同时也给长安注入了一股全新的活力,焕发出了昌盛的生机。
过去,长安的各个衙门和各有司,特别是实权部门,基本被旧官僚特别是士大夫家族所垄断。
很多职位,虽然不是世袭,但事实就是世袭。
祖父是XX令,父亲是XX令,儿子也是XX令,这样的现象甚至一度成为了主流。
至于明明都已经七老八十,还不肯致仕,死也要死在岗位上的官员,更是数都数不清楚。
但现在,整个长安的九卿各衙门,都像被一场飓风吹过一般。
曾经牢不可破的森林,现在已经被吹的七零八落。
曾经紧密的利益集团,如今破碎成一个个碎片。
飓风中心的内史衙门,更是几乎被连根拔起。
新生的京兆尹系统,则在坏死和腐朽的内史衙门的尸体上抽出了新枝丫。
官是新官,吏是新吏。
年轻、有进取心、有责任心。
在回京的路上,薄世已经看过了自己的所有主要副手的资料和档案。
他知道,此番天子,为了重整长安的官僚系统和素质,可谓是下了血本了!
长安令,是从河东郡调来的杨晖。
此人,是先帝之时,第一次考举的百人名单之中的人。
虽然排名比较靠后,但这些年来,成绩突出。
他在河东郡历任了大阳县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