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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开立刻俯首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刘彻呵呵一笑,这种事情他早有考虑,也早已有所预防。
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准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重蹈复辙。
但……
刘彻微微笑道:“卿以为不用此制,地方士绅豪强便不会做大,不会想用其他办法动摇国法,倾覆社稷,变易国纲?”
汉家的地主豪强贵族们无时无刻都在计划和谋划着改变当前的国家国策与制度。
儒家就是他们扶持起来的!
这些人在历史上通过数十年努力,一点一滴温水煮青蛙,终于在元成之际达到了他们的目标,废弃了几乎所有限制和禁锢他们的制度、法律。
他们终于可以随心所欲,恣意妄为。
在刘彻看来,假若不加以引导和导向,哪怕他再牛,死后这些渣渣就会伺机而动,甚至颠覆他的一切努力。
这在中国历史上发生过无数次。
一点也不稀奇。
旁的不说,秦帝国就是很好的榜样。
秦始皇一死,秦二世就砸毁了秦帝国赖以为强大和统治世界的一切。
于是,秦二世而亡。
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
而秦法秦制可比汉法汉制严密多了。
而地方地主豪强会放弃他们的想法和诉求吗?
不可能!
所以,刘彻只能选择在这些渣渣变成现行制度的死敌之前,先将他们拉进体制,变成现行制度的受益人。
这样他们总不能再反对这个让他们受益的制度吧?
杨开却有些想不明白,他拜道:“陛下,汉家自有制度,地方豪强有法可治,法实不能治还有陵邑之制!”
数十年来在黄老派与法家的联手下,汉室如割韭菜一样收割着一批批豪强。
无数地方豪强恶霸游侠巨头皆被迁徙至关中。
他们被强迫离开自己的根据地,失去了人脉权势与财富,渐渐沦为路人。
依靠着法律与陵邑制度,迄今为止,汉室官府控制着几乎所有的一切。
刘彻听着却是叹了口气,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他以前也自大的以为,地方豪强问题可以通过陵邑制度压制和控制。
但随着他的统治时间渐长,对问题的看法也渐渐变化。
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汉家的地主豪强势力在过去数十年一直在增长,哪怕国家不断割韭菜,然而正如韭菜,地主豪强每被收割一次,他们就更聪明、更狡猾。
就像自然界的生物,他们在与国家的对抗中不断成长,而且越来越聪明、狡诈。
落网之鱼也越来越多。
当刘彻知道了这个事实后,他便明白,他必须作出改变了。
不然,地主豪强们很快就会进化出完全可以应付和对付汉室的能力。
第1613章 说服(二)
地主豪强们能进化出对抗汉室制度与法律的能力吗?
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一定也必定会具备这种能力,这不是屠刀可以压服也不是宣传所可以忽悠的。
道理很简单,把自己代入到地主豪强的角色之中就可以想清楚了。
假如你是一个汉室乡中地主,家有良田数千亩,奴仆以数十计,娇妻美婢,锦衣玉食。
但这个时候你忽然发现貌似好像新来的县令看你的眼神总是很奇怪。
再想起记忆里的那些前辈的遭遇。
纵然你饱读诗书,明白道理,但是你能接受吗?
估计是不能的。
你必然会用尽一切办法来阻止可能降临的灾难。
而这就是人性。
从古至今不曾改变,纵然再过两千年也是如此。
而这些人掌握着乡间的话语权,把持着知识财富,有的是手段和资源来恶习刘彻。
从前这些渣渣力量衰微之时都知道明捧项羽,暗贬刘邦说各种风凉话,阴阳怪气的造谣。
居然连“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这样的瞎话也说的出口了。
感情他们捧的项羽压根不算英雄了。
张子房、萧何、陈平、周勃、樊哙、夏侯婴……乃至于英布、彭越、田横都是渣渣了!
只能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谁都比不过这些渣渣。
这些年来,随着汉室经济发展,户口增值,商品经济空前繁荣,对外扩张迅速,地主士绅集团也开始各自寻找着出路和解决之法。
有人投身工商之中,大量劐取着利益,赚的盆满钵满。
也有人矢志转型,且是向军功贵族转型(主要是北方地区)。
更有人已经悄然的将家族向外迁徙,去往安东、南越之地,以求天高皇帝远,自得安宁。
然而大多数人依然是保持原状的。
这些人的怨气与不满随着时间流逝不断积累、发酵。
哪怕那些转型成功之人,有几个会感谢和感激汉室与刘彻?
怕是只要有机会,便要黑一把。
这种事情不奇怪,两千年后的社会上就有无数,类似例子更是数之不尽。
而法家的官僚和学者们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胜利和辉煌之中,浑然不知,在各地的乡绅之中,不满与怨怼在不断积累和发酵。
只等时机成熟便会喷发出来,到时候无论是天下革鼎,还是内部变色,都有可能。
而法家作为前朝暴政,恐怕就要被污名化和打压了。
是以吃这个角度来说,历史上儒家的崛起和独尊,其实是整个地主集团的意志。
强大起来的地主士绅们不允许自己继续被限制被管制。
他们决定砸碎束缚自己的枷锁,获得世界的统治权。
正如后世的资本一样,无论在那个国家都必定会想方设法获得权力,掌握法律,修改制度以符合自己的需求。
想到此处,刘彻便道:“卿所言差矣!无论是严刑酷法还是陵邑之制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夫人欲富贵以养妻儿,孝顺父母,光耀门庭,乃至于为子孙奠基,人之常理也。”
“卿不也是如此吗?”刘彻问着杨开:“朕听说卿之俸禄、津贴与补助、赏赐大多用于卿之子嗣、族人之教育……仅仅只是为求名师之教,便岁以数十万之费!”
他又看向其他大臣道:“卿等亦然!”
诸夏民族是地球上最重视教育的民族!
在远古之时,教育就已经是诸夏贵族最重视的事情。
夏有校,商有痒,周有序。
三代的贵族精英们自诩为君子,他们勇敢、聪明、强壮、彬彬有礼。
哪怕是打仗也是极有礼法。
战前要致师,战斗中不伤二毛,战后不追杀。
哪怕是灭亡敌人的国家,也会留一手,给敌人留块地盘,这叫存亡续断。
而这一切都是长期培养出来的制度与礼法。
至于如今,教育更是所有中产阶级和贵族官员家族的头等大事!
但凡有点计划和觉悟的家族的资源都是倾斜到后代教育之上。
是故为了子孙后代的教育,人们可以一掷千金在茂陵购置一套平时基本不住的学区宅,更穷尽所有,只为送一个儿子进武苑。
地方上的豪强、地主、巨贾更是纷纷拿出大把资源捐献给当地的知名学苑。
毫不夸张的说,在中国,教育从来都是最能让家长花钱的事情。
无论过去未来都是如此。
便是新兴军功贵族们,那些底层逆袭而来的将军校尉们也明白应该将后代教育作为重中之重来做!
听着刘彻的话,无数人都是若有所思。
一些法家博士更是似乎觉悟了些什么东西。
他们忽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虽然自己是陵邑制度与汉家体制的支持者,但是假如有一天这汉法与制度要来制裁自己,自己貌似也不会坐以待毙,甘受国法——纵然自己愿意,家人也一定不愿意。
刘彻继续道:“朕以为凡事堵不如疏,自古圣王治世,皆以教化为重!故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成康之际刑错不用,山川不崩,河谷不赛,凤凰来仪,河洛出图,此皆天下所共见而卿等所共知之事!”
这个当然是绝对是真理!
无论诸子百家皆认同的普世价值!
也是刘彻最擅长用的借口!
他提步向前走着,边走边道:“而这亭长里正之制便是出于疏导士民,以示朕与天下士大夫共治天下之心之举!”
这可真是再正确再合理不过的解释了!
儒家更是高兴不已,黄老派也表示很满意,就连法家也是被说得心动。
也就是官僚们与军方心里面有些不舒服,但无奈大势已去!
因为人们发现倘若自己反对此法,那就不仅仅是反对天子,反对刘氏了。
而是与天下士大夫豪杰为敌!
是故一时间全殿俯首,人人口呼:“陛下明见万里,臣等愚昧,唯顿首而已!”
刘彻却是走到将军们面前,笑着道:“卿等请放心,朕会下令,命地方亭长里正之选,三人之中必须有一位退伍军人!”
将军们闻言离开就是眉开眼笑,纷纷在心里说道:“陛下您早说啊!”
若早知如此大家早就四肢都举起来了!
刘彻又走到群臣面前道:“卿等亦勿忧也,朕会下诏,受选人之权与地方守令,并令有司制定制度,足可保证县道威权不损!”
这是自然,刘彻只是想扶持起一批背锅侠黑手套帮他做脏事,可不是要培养一批大爷的。
既是如此,他自然不会给这些太大权力,更不会让他们可以凌驾法律与官府之上。
第1614章 河西!河西!(一)
隆冬已至,居延地区开始下雪。
连绵的风雪冻住了大地,也冻住了所有野心家和投机分子。
在居延泽以西,靠近马鬃山一带,且渠且雕难将自己的大纛立在了此地。
一个多月以前,他遇到了一次有预谋的刺杀,几乎丧命,之后,他便将大纛立在了此地。
选择此地,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是居延泽的西部,与幕北、祁连相交,既可以监视居延各部,又可以在紧急之时,逃回自己的老巢。
此刻,帐外,大雪纷飞,整个居延泽都被风雪所覆盖。
便是最有经验的牧民,在这样的时候也理智的缩在穹庐之中,围着篝火等待风雪过去。
“汉朝那边有答复了吗?”且渠且雕难嘶哑着声音,问着他的亲信也是他的亲弟弟且渠呼难。
且渠呼难的模样与且渠且雕难很相似,只是身材要矮一些,眼睛要小一点,他微微屈身道:“左大将,还没有接到汉朝方面的回复……”
且渠且雕难听完,整个人都瘫在了塌上,眼中闪烁着凶光。
“该死的汉朝人!”他低声痛骂着。
很显然,汉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灭亡西匈奴了!
合黎山方向的汉军斥候甚至曾经越过了驹衍峡,进入居延泽之中。
居延各部也都是态度暧昧,蛇首两端。
便是他带来居延的骑兵,也不乏有人刻意的开始磨洋工,开始观望了。
以他所知,现在,在广袤的居延,甚至整个河西,汉、匈的探子和细作与使者都在往来穿梭、游说。
而他这个西匈奴曾经的统治者,在遇刺后已经被人遗忘了。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末日将来。
无论此地最后是北匈奴所得,还是汉朝入主,他都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死人了。
但,且渠且雕难怎么甘心?
他紧紧握着拳头,心里面不断权衡着。
作为一个叛逆者,且渠且雕难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向北匈奴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