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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身材高大的肌肉男,头戴牛角,以夸张的肢体语言,表达戏剧的故事内容。
随后,几个披头散发,表演蚩尤敌人的演员出现了。
这些人的装扮和形象,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其实是“匈奴人”或者说是“夷狄”。
这些演员用非常夸张的肢体语言,讲述着他们是如何在中国大地,胡作非为,肆意妄为,并且洋洋得意,嚣张无比。
与扮演蚩尤的壮汉,则纷纷大喊大叫,似乎在阻止。
最终,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伊稚斜和他的使团成员,看着这蚩尤戏,虽然不懂戏剧的内容,也不知道,这个戏剧表达的意思。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
这个戏剧里,汉朝人赤裸裸的表达了他们对匈奴的敌意。
伊稚斜抬起头,看着一脸平和,似乎沉迷在戏剧中的汉朝皇帝,嘴角抽搐了一下。
讲道理的话,此时,他应该站出来,维护匈奴的荣誉——别管匈奴到底有没有荣誉。
但伊稚斜发现,他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
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抗议的底气了……
他甚至都承受不起,汉朝君臣任何一点稍微的不满。
“这就是军臣要将我送来汉朝的缘故罢……”伊稚斜心里想着:“算计的真好啊!”
毫无疑问,使团中,肯定有很多得到了军臣授意的人在。
这些人,必然会时刻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做过什么事情,说过什么话。
这样,即使他能回到匈奴,这些也就将成为他投靠汉朝,出卖匈奴的证据!
这样一来,就算他伊稚斜活着回国,也会失去大量人心。
一个给汉朝皇帝跪下的挛鞮氏,显然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单于的。
这个时候,伊稚斜想起了那个被他派人在乌孙边境上杀死的堂弟兀离。
当初,他不就是用着类似的计谋,榨干了兀离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后,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以挑起战争。
伊稚斜曾经听中行说讲过,汉人有句谚语,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伊稚斜如今终于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只是,就算知道,伊稚斜也没有什么办法。
得罪汉朝君臣,万一惹毛了对方,人家有着无数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自己。
而一言不发,一旦回国,被人传扬出去,立刻就是一辈子的痛脚。
即使是那些最忠诚于他的匈奴贵族,立场也会动摇,更别说那些多数只是在观望,两头下注的家伙了。
匈奴的政治,向来就无比现实。
当年,头曼单于无能昏庸,使匈奴不仅被东胡欺压,甚至就是林胡、卢候、楼烦等部族都敢对匈奴人喝来唤去,像狗一样凌辱。
所以,冒顿单于鸣镝射杀之。
在连单于都不被容许软弱的匈奴,一个胆怯的贵族,不会有人追随。
匈奴人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只会臣服在强者的脚下。
就像草原上的狼群。
群狼能容忍狼王残忍、冷酷、无情甚至霸占全部的交配权,但绝对不会接受一头胆小怯懦,毫无担当的狼王。
一旦狼王出现这样的迹象,狼群的反应会非常直接而且迅速——驱逐或者干掉它!
现在,摆在伊稚斜面前的问题,一边是作死,一边是慢性死亡。
这让伊稚斜有些心浮气躁,殿中的戏剧内容和音乐、舞蹈,更是加重了他的这种心理。
于是,在戏剧即将到达高潮,开始角抵前。
伊稚斜唆的一下站起来,直勾勾的看着上首的汉朝皇帝,甚至连外交的礼节也不管了,直接以匈奴语,说道:“皇帝,可是意欲推翻汉匈数十年之和平?”
顿时,殿中一片寂静。
就是那些演员,也很识趣的停下了一切动作。
刘彻自然不懂匈奴语,但,大鸿胪懂。
公孙昆邪立刻上前,将伊稚斜的话,翻译给刘彻。
刘彻听完,挥挥手,让蚩尤戏的演员们下去。
然后,刘彻笑着对伊稚斜道:“右谷蠡王何出此言?朕当然没有那个意思!”
睁眼说瞎话,这可是外交必备技能。
再说,这蚩尤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过三十年,甚至都有匈奴贵族和将军为了快速融入中国,主动担任宫廷蚩尤戏里的敌人角色,供文武百官和皇帝娱乐。
面对刘彻的厚颜无耻,伊稚斜甚至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刘彻却道:“右谷蠡王稍安勿躁,汉匈两国呢,存在着很大的文化差异,朕记得,当年中行说曾与汉使辩论过,汉匈的不同之处,其中就有匈奴俗贱老不养,父子昆仲同庐而居的议论,类似这样的情况,在匈奴,是习俗,但在朕的治下,却是违背人伦法则,天理不容,为天地鬼神共同厌弃之行为……所以,右谷蠡王还请暂息雷霆之怒,或许,右谷蠡王理解错了呢?”
刘彻这话一出口,满殿的汉家大臣,顿时就哄笑起来。
伊稚斜的脸色也变得尴尬无比。
虽然说,匈奴的习俗,确实是贱老不养,除贵族外,其他人,一旦老朽,就可以提前去死了。
而父子昆仲,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帐篷里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匈奴人压根就不在乎自己老婆跟自己兄弟通奸。
只要生下来的孩子的血统能保证是自己宗族的就好了。
所以,匈奴人,不仅仅会出现哥哥死了,弟弟接收哥哥的一切,甚至就是老爹死了,儿子接手老爹的妻妾,也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匈奴,只对宗种的纯洁性重视,哥哥的儿子跟弟弟的儿子,没有区别。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整个匈奴,人们都觉得很正常。
但问题是,最上层的感受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位于金字塔顶端的王族。
人总是有廉耻的嘛。
就好比后世米帝在二十世纪,天天喷苏联不普世,喷着喷着,毛子也觉得自己不普世一样。
匈奴的王族,也差不多跟毛子一样。
对传统,他们当然很尊重,但,邻居讲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俺这么玩,确实有些不地道。
于是,在老上单于时期,匈奴出现了母阏氏。
从此新单于即位,不会再接受自己的生母为妻,而称为母阏氏,给予崇高的地位。
其次,开始在龙城等地筑城,赡养老朽的贵族。
但这些变化,仅限于上层。
下面的人,依然是老样子,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发展到匈奴的中后期,其国内贵族阶级,尤其是王族,其实已经跟汉朝的贵族区别不大了。
苏武牧羊的时候,碰到了匈奴单于的弟弟于靬王,两个人甚至还能就中国的文化进行一番君子之间的谈论,各抒己见……
更别说呼韩邪这个除了外貌是匈奴人,但整个骨子里从里到外都是汉人的匈奴单于了。
西汉后期,匈奴的驯服和汉化程度,甚至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夸张——王莽篡汉,中国士大夫屁话没有,反倒是匈奴人,痛斥其为乱臣贼子……
如今,虽然没有那么夸张。
但匈奴贵族,多多少少,也都是受到了影响的。
区别只在于多少而已。
相对来说,伊稚斜受到的汉化影响,在整个匈奴王族中是最多的。
所以,伊稚斜的表情也是最尴尬的。
就像被人活活灌下了一口翔,但偏偏还只能咬着牙齿吞下去。
刘彻却是依旧态度温和。
怎么培养和驯服带路党,刘彻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首先,第一点,就是要打击对方的自信心,让他对本身的民族文化和制度产生自卑感。
只要这种自卑的感觉产生,那他就会不由自主的陷入专门为其设计的陷阱中,自带干粮,以汉家的利益为思维方式去考虑问题。
后世网络上的公知美分带路党,不就都是河殇流的读者吗?
之前,刘彻在赵胡和骆郢身上都尝试了一番,效果很不错。
尤其是骆郢,根据思贤苑那边报告,骆郢现在已经完完全全的成为了一个诸夏主义的拥护者和大汉忠臣。
思贤苑的教官几次试探,都明白无误的证明了此人,翌日将成为中国民族融合的急先锋。
当然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跟一个成年人,尤其是经历了政变的血雨腥风的成年人,是完全没有比较的可能性的。
对伊稚斜,不能用对付骆郢那一套。
因为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基本已经固定,想要更改,除非在他眼前出现一个三千年未有之大变革,逼着他不得不去改变、适应。
更何况,刘彻时间有限,不可能在伊稚斜出使的这段时间里就将他改造成自己的狗腿子。
若是刘彻能做到。
那就只能证明两个问题。
第一,刘彻是尤里,能用精神洗脑他人。
第二,伊稚斜在学勾践。
所以,刘彻只能用另外一招来对付伊稚斜。
这一招就是……
刘彻看着伊稚斜,拍拍手,问道:“朕听说,右谷蠡王的生父乃是贵国前任右贤王?”
这话一出,立刻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凝结了起来。
右贤王,这三个字,在汉室就等于有人在人群里放了个嘲讽,顿时,无数的视线和眼光都集中到了伊稚斜身上。
作为过去二三十年,主要负责策划和实施入侵汉室的匈奴统帅,那个已经挂掉的右贤王,堪称汉室所有阶级痛恨和敌视的对象。
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能食其肉,抽其骨,拔其皮,取其首级,以祭祀自己亡故在其手下的先人。
伊稚斜的神色,也露出一些慌张,他从东胡王卢它之那里,自然听说过自己父亲在汉朝内部的仇恨度,究竟有多高。
本来,他以为,汉朝人未必会清楚这些。
但,现在看来,卢它之那个家伙不但毫无顾忌的向他出卖了大量汉朝的情报,他更是毫无顾忌,没有半分羞耻的将匈奴的情报也整个卖给了汉朝!
“混蛋!”伊稚斜在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一声。
此刻,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一旦坐实,那他就基本没可能在汉朝君臣面前有什么好印象了。
到时候,君臣的狗腿子稍稍用点力气,恐怕汉朝的这个年轻的皇帝,就会迫不及待的取他首级,来夸耀武功。
但,他无法否认,甚至不能否认自己的身份。
匈奴人,对宗种的重视,超越一切。
否认生父,等于否认自己的血统,这等于自杀!
伊稚斜愣了一会,然后点点头,正色的看着满殿汉臣,中气十足的道:“皇帝消息真是灵通,外臣,确实是大匈奴故右贤王之子!”
此刻,伊稚斜已然无所畏惧。
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只是……
汉朝的皇帝啊,你杀了我,正好是顺了军臣的意愿,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刘彻露出一个迷之微笑,拍拍手掌问道:“这样啊……朕听说,右谷蠡王之父,乃是贵国单于所杀,右谷蠡王为何依然甘愿称臣呢?”
这种赤裸裸的挑拨离间手段,看似愚蠢,但实际上,却是所有挑拨离间手段中,效果最好,收益最多的。
譬如,当年英国人怂恿霓虹去刚毛子,暗地里指使高卢鸡去跟汉斯在突尼斯的问题上掰手腕,都非常成功。
当然,这并非是刘彻的目的。
这只是一个伏笔,意在告诉伊稚斜,同时给军臣递话:啊呀,你们叔侄的事情,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