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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磊梳理完对李舒然调查的情况,然后顿了顿,低头喝着稀饭,突然像想起一件事似的,又把头抬了起来。
“你们原来说过,凶手有可能去男性专科医院看过病是吧?”他把话题又转回到了当年的案子上来。
我们听着他陈述。
原来就在追查李舒然的空隙,他们还是很认真地分析肯定了这一可能,并专门调派了民警,对全市的此类门诊作了走访,将2001年之前患有性无能的男性病人资料逐一调出,与先期嫌疑人的犯罪心理画像作了交叉对比,同时走访调查可疑人员,目前仍没有有价值的线索浮现。
闫磊说这话的时候很有底气,似乎在刻意告诉我们,他们非常重视我们的意见,并作了细致全面的调查,可惜没有收获,只是没有想到,正当警方一筹莫展的时候,反倒是他自己蹦了出来,使得案子完全形成了新的局面。
听完闫磊冗长的侦查报告,周炳国伸伸脖子,脸上露出沮丧的表情,然后问我:“你怎么看?”
我想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头绪。”如果闫磊没有夸张自己的工作量,那么综合这些已知信息,先期我们对当年大悬案凶手可能是黄玉芬的前夫刘定伟,以及他会去男性病医院为自己看病的猜测全都被否定了。
周炳国可能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连连遭遇挫折的情况。这是很要命的,失误其实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在连续遭遇失败之后,是否还能保持住良好的心态,继续冷静思考,坚持自己的判断。
周炳国不说话。
闫磊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问:“这就是所谓的变态杀手吧?”
“干了十几年的刑警,没见过这样的案子。”闫磊补充道,他往嘴里塞着包子,“什么叫过度残杀?”
“杀人不是主要目的。”
闫磊愣在那里,没完全听明白周炳国的意思。
“意思就是说,给你一刀足以致命了,但插20多刀……”我在一旁解释道。
“恨一个人恨到骨子里去了?”闫磊看看我,“那绕了那么多层封箱带,把冯天天的脑袋绕得跟粽子似的,也是这个意思?”他又把脑袋转向了周炳国。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他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
“什么?”
“就像家长不给小孩买玩具一样,他就会坐在地上大吵大叫,”周炳国顿了顿,“凶手也是这个意思,我们什么地方让他不爽,所以要这么做。”
周炳国的意思是容易理解的,但凶手的意图揣测起来,就要颇费些工夫了。
周炳国喝着豆浆,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像是什么东西憋在那儿想不出来,过了会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冒着。
“40岁到45岁之间……”
“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已婚,且社会熟练度高……”
“身材较好,没有40岁男人普遍的发福……”
这是新的心理画像,和最初的那份已经天壤之别,周炳国的分析是有依据的,若干年来,凶手早就改头换面了。“我还觉得你们已经碰到过他了。”周炳国顺着先前的分析,突然又冒出来一句。
周炳国用不经意的口气说着,可闫磊还是突然一下子语塞,没回答,低下头继续吃着早饭。看他的表情,这句话是戳到他的痛处了。在我们到来之前,他们是否就这个问题探讨过?
即使没有,我估计他们也猜得到。沉默已证明他听懂了周炳国的意思,是啊,比起冯天天遇害,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是凶手的身份。
半年前我们来到J市,而且“媒体事故”已让大伙儿都知道了,我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当年的悬案。半年之后,凶手在沉寂了6年之后,再度出手,而对象选择了专案组的成员,这意味什么,已经一目了然。
这是否再一次证明,黄玉芬案和当年的大悬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周炳国又说了一个让人沮丧又不可否认的事实。闫磊抬头点了一根烟,然后看看我,又看看周炳国,表情有点儿尴尬。周炳国的话是说很有可能警方跟十几年来一直被追捕着的嫌疑犯擦肩而过了。不仅激怒了他,而且让他有机会知道冯天天也是专案组里的人。
但究竟是在查黄玉芬案时出了问题,还是在查男性病专科医院时出了问题呢?这就很难确认。如果两者之间果真有着某种奇妙的联系,那么完全有可能在追查李舒然时遇到凶手。
无论哪一部分,都是规模浩大的工程,而且这一猜测一旦成立,那就意味着,前期的工作等于白做,网撒了,可没捞着鱼。
“要不用笨办法,把原来查过的人重新组织起来,查一下指纹。”我这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这话说出来也挺笨的。龙舟赛马上就要开始,时间根本来不及。
闫磊抬起头来,看了看我,显然被我这句话触动了。我马上意识到这话不妥,这话相当于又否定了他们的工作,我的言外之意,仿佛不是因为我们提供的侦查方向出了问题,而是他们办案不力。
其实这并不是我的本意,闫磊脸上露出了不服,他以其中一条线为例:“J市总共就一家男性病专科医院,两家综合性医院设有此类的门诊,说实话,被怀疑的对象总数还没有到海量的地步……”
“嗯,可能问题出在别的地方。”我点了点头,赶紧打断他。
“就怕是有遗漏。”周炳国也嗅到了空气中尴尬的气氛,自言自语似地说出了这句话。
闫磊眉头皱得更深了:“2001年之前总共就三个正规医院能看阳痿,J市共几十万人口,难道全是有病的,需要这样的诊所遍地开花不成?”
我没有说话,不过心倒是一抽,立即明白了周炳国的意思:“有没有黑诊所?”我顺着周炳国的话说下去。闫磊愣了愣,想必这是他们排查的时候,没有考虑进去的地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炳国打断了我,“凶手将死者的尸体肢解,然后带回去很多器官组织和人皮,我们还是得从这个方向上去想,他带回去的目的是什么?”
“留作纪念,满足幻想。”我又把书上的理论搬了出来,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这只是精神层面上的,”周炳国继续说道,“仅仅因为这个需求,头发、耳朵,或者其他的‘小部件’,更适合‘保存’,而且从肢解尸体的细节来看,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很随意地割去不同受害者完全不同的身体部分,乳房、背部的表皮,或者更加隐秘的地方。”
“难道他准备拼凑起一个人不成?”闫磊皱起眉头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立马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应该一截截地往家带才对,现在被割下的部分,又显得太少了。”
“但如果有其他东西辅助的话,也许就不一样了。”周炳国往远处看着,然后把视线又拉了回来,落在我和闫磊的身上,“你觉得他会用什么东西来辅助这些器官,拼一个人出来?”
我立马猜到了答案,和闫磊几乎是异口同声叫出来的:“充气娃娃。”
我不知道闫磊是怎么想的,反正这个答案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我差点儿没恶心得吐出来。我知道这个变态凶手是在用什么样的方式治疗自己的性无能了,他利用成人用的充气娃娃,然后在关键部位替换成女人的组织器官,以此激发自己的性本能。
如果这个设想真的成立的话,那么显然男性病专科医院的调查方向,果然是出了错,从一开始,凶手有治愈疾病的需求,但从没想过去医院,而是在家,利用自己特殊的方式治疗,那么就应该把侦查对象放在那些出售成人用品的商店里。
如果说这案子发生在近几年,几乎很难查出个所以然了。现在这样的店到处都是,更别说从网上邮购的那些,但如果从凶手恢复性功能、开始有强奸行为的2001年这个时间节点来看,和排查医院患者资料一样,只要查2001年之前的,问题就容易得多。
那个时候,成人用品商店还不是普遍的玩意儿,去工商所问问,还是完全有可能查出眉目来的。“但是等等——”闫磊又提出了新的问题,“您刚刚不是说我们已经遇见过他了吗?如果我们先期的调查方向错误了,他应该从未接触过我们专案组才对啊,怎么能把冯天天锁定为作案对象呢?”
周炳国自己也被绕了进去,是啊,难道充气娃娃这条线,还能再和闫磊以前查的某些线索捻合起来?“也未必,”过了一会儿,周炳国突然兴奋起来,“冯天天只是内勤人员,根本不出现场,走访工作更谈不上了,是吧?”他问闫磊。
闫磊边思考,边点点头。
“所以未必是你们在调查案子的时候遇到过凶手,而是通过其他途径,我们应该从冯天天的身边开始查起,在此案的调查过程中,凶手一定是能够接触到冯天天,又不会引起怀疑的人——最近半年,关于此案的工作,她都做过些什么?”
闫磊低头想了一会儿,猛然抬头说了句让我们都没有意料到的话。“记者,这半年来,大部分新闻文稿都是她起草的,很多记者都跟她接触过。”闫磊咂着嘴说道,“黄玉芬案发后,就是冯天天一直进行媒体联络和舆论控制的,许多警方传出去的信息都是经由她手。”
闫磊说完之后,脸上马上就露出狐疑。
凶手是个记者?显然和最初的想象有出入,凶手如果是个菜场杀猪的屠夫,或者医院里的运尸工,倒还在接受范围之内,但要说文质彬彬、戴着眼镜的记者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是有些不太可能。
“我倒不这么看,罪犯作案的残忍程度和职业没什么关系,而且变态和精神错乱是两个概念,事实上他们往往比正常人还正常,比正常人还能隐藏自己。更何况其他人员如果都排查过的话,那么是时候从我们不曾意料到的人群中入手了,”周炳国顿了顿,眼神发亮,“有句话怎么讲来着,所有的因素都排除了,那么剩下的即使再不合理,也只能是真相了。”他掏出一根烟来点上,“说起记者,我倒突然想起个事儿来。”
“什么?”
“我们一直不是很清楚凶手当年为什么要把受害人受害过程拍成照片的动机,是不是?”
一阵沉默,我和闫磊喝着碗里的稀饭,周炳国也不解释,等着我们自己去悟透其中的道理。过了一会儿,我率先明白过来了。“他在制造新闻事件?”我尝试问道。
但不对,我接着想,制造新闻事件理应公布出来才对,为什么要和受害人尸体放在一起呢?
周炳国还是没有回答,估计他也在琢磨其中的逻辑。又过了一会儿,闫磊开口了:“不管了,先查了再说。只是,接下来怎么办?”
“交叉比对,”周炳国建议着侦查方向,“从这半年来接触过冯天天的记者入手,从成人用品商店入手,然后看看两者之间有没有交集。”
“这都没问题,”闫磊想了想回答道,“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儿。”
“但要注意一点,对于记者,最好最有效的办法自然是提取他们的指纹,直接进行比对,但我并不建议明着来,因为一旦中间出现啥差错,太容易打草惊蛇了。”周炳国说出自己的顾虑,“所以——咱们得想个法子。”
按照周炳国的想法,这是个计谋,管不管用还不知道,但怎么着都得试试。不过“媒体事故”刚刚过去不久,人人自危,都害怕担责任,我们可以发挥的余地很小。
周炳国的意思,咱们干脆再开一个官方性质的媒体通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