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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成公声音发颤,目光转向朝臣:“这——这可如何是好?”
太师眼中闪过一道冷光,眼珠子连转几转,趋前一步:“臣弟有奏!”
卫成公忙将目光转向太师,急切问道:“快,爱卿有何妙策?”
太师缓缓说道:“据臣弟所知,瘟病是天杀之祸,无方可治!”
卫成公一下子怔在那儿:“这——爱卿是说,寡人获罪于天了?”
太师瞥一眼孙机,别有用心道:“君兄是否获罪于天,臣弟不敢妄言。不过,眼下天降瘟神,却是实情!”
卫成公沉思有顷,目光缓缓落在太庙令身上:“爱卿主司祭祠,可否代寡人问问,寡人因何使上天震怒,降灾于卫?”
太庙令跨前一步:“回禀君上,恕微臣斗胆犯言,前番戾气上冲,彗尾扫庚,当是上天示警。微臣已将上天所示奏报朝廷,朝廷却置上天所示于不顾,不当战而战,招致平阳屠城、楚丘、帝丘被围之祸。战事完结,朝廷又未及时敬天事鬼,化散戾气,终酿此灾!”
太庙令振振有词,不言君上,只言朝廷,矛头显然是指向相国孙机的。卫成公听得明白,半晌无言,末了长叹一声:“唉,战后理当敬天事鬼,寡人只顾忙碌,竟是误了。瘟神适卫,罪在寡人哪!”又顿一下,抬头望向太庙令,“爱卿可否代寡人祈请上天,请上天召回此神,化解灾殃?”
太庙令奏道:“回禀君上,微臣并无此能。不过,据微臣所知,大巫祝可神游上天,沟通鬼神,君上何不召他试试?”
卫成公眼中亮光一闪:“快,有请大巫祝!”念头一转,“慢!摆驾太庙,寡人亲去恳请!”
卫国太庙位于宫城东南约三里处,从地势上讲,是帝丘城内制高点。太庙十分古老,始建于三百多年前,是卫成公东迁帝丘后盖起的首批建筑,无论是建筑规模,还是奢华程度,均高于后它而建的宫城。但宫城几经扩建,太庙自建成后一直沿用至今,因而早与宫城不可攀比。尽管如此,打眼望去,太庙仍旧不失其初建时的尊贵和典雅。
太庙自建成后,国家大小事项,从任免吏员到民事外交,凡不能立断的,历代卫公均要到太庙求大巫祝问卦。这也使太庙变了性质,名义上是卫室的祭祠场所,实际上却是卫国的权力中心,是决策卫国大政的终端裁判所。正因如此,掌管太庙的太庙令,在朝中一直炙手可热。而按照祖制,太庙历来由太师管辖,决定太庙令、大巫祝人选的自然是当朝太师,因而,太师在朝中可谓是一言九鼎,上至卿相,下至大夫,无不对他敬畏有加。
然而,卫成公即位不久就起用孙机为相,太庙的作用陡然降低,因为国家大事,无论多么棘手,孙机总有办法应对,且大多应对得还算得体。时间久了,卫成公遇事只找孙机商议,只在年节祭祠、婚丧嫁娶时才去太庙。太庙权力大大削弱,太师自也风光不再。前番魏人打来,太师看准情势,极力主和,不想孙机却一意抗战,使他猝不及防,在满朝文武面前灰头土脸,面子尽失。太师本寄厚望于战事的结局,不想又出意外,秦人突袭河西,魏人主动撤兵,孙机死命一战,竟然保全了社稷。太师、太庙令、大巫祝等甚是失落,正自苦无良策,偏瘟神下凡相助来了!
就在卫成公摆驾太庙之时,大巫祝正端坐于庙堂殿前,双目微闭,似已入定。小巫祝急走进来,在他耳边私语一番。大巫祝全身震颤,二目圆睁,光芒四射:“哦,瘟神降于平阳、楚丘,君上亲来恳请?嗯,太师何意?”
“太师吩咐,相国孙机从未敬天事鬼,力促君上以弱抗强,上天震怒,方使瘟神下凡,以惩戒卫人。太师要上仙作法祭天,沟通瘟神,莫使他犯境帝丘,殃及都城,同时要上仙秉承天意,借此契机迫使君上敬天事鬼,不再听那孙机蛊惑!”
大巫祝沉思有顷,冷光收拢,眼睛闭合,似又恢复入定状态,口中迸道:“转禀太师,就说小仙心中有数了!”
这日黄昏,就在卫成公摆驾太庙后不到两个时辰,十几个皂衣宫人手持令箭匆匆走出太庙,各乘快马,分驰全国各地。其中两匹快马径奔帝丘西门,一匹出城,如飞般朝楚丘驰去。另一匹在城门处停下,马上皂衣人勒住马头,朝城门尉宣旨:“城门尉听旨!”
城门尉叩拜接旨:“末将接旨!”
皂衣人朗声宣道:“平阳、楚丘瘟神肆虐。君上有旨,自今日始,举国事天,唯大巫祝之命是从!”
“末将遵旨!”
“传大巫祝令,自接令时起,关闭城门,许出不许入,违令者斩!”言讫,皂衣人将一只令箭抛落于地。
城门尉捡起令箭,朗声说道:“末将得令!”
皂衣人也不答话,打转马头,朝另一城门急驰而去。
望着皂衣人渐渐走远,城门尉朝众军士喝道:“还愣什么?快关城门!”
八名士兵“刷”地拉起吊桥,“吱呀”一声将城门重重关上。
因已天晚,外出办事或干活的市民正在陆续返回,排队入城。猛然看到城门关闭,众百姓急了,齐冲上来,拼命打门,顷刻间,悲哭声、怒骂声响成一片。
驰出西城门的皂衣人快马加鞭,不消三个时辰,就已赶到百里之外的楚丘,在守丞府前翻身下马。此时虽已深夜,因有瘟疫的事,府中仍是灯火通明,守丞栗平正在召集城中长老及属下众将商议治瘟大事,听闻君上使臣到,赶忙出府,将皂衣人迎入,叩拜于地,等候宣旨。
皂衣人在堂中站定,宣过诏书,朗声说道:“传大巫祝令,生者不可游走,死者就地葬埋。凡罹瘟之家,皆上天行罚,不可救赎。当封其门户,待瘟神行罚之后,焚其房屋,火送瘟神!违令者斩!”
栗平一怔,迟疑有顷,叩首道:“末将遵命!”
可能是惧怕瘟神,皂衣人匆匆留下诏书、令箭,不顾夜深路遥,竟又上马飞驰而回。
送走使臣,栗平独坐于堂前,凝思有顷,使人召来属下部将,转达君上旨意,安排他们执行大巫祝之令。
天刚蒙蒙亮,全身甲衣的将士兵分数路,在各处交通要塞设立关卡,限制臣民走动。早有人将卫成公的诏书和大巫祝的命令制成告示,四处张贴。对于罹瘟区域,则使人将告示内容通过鸣锣喊话,晓谕臣民。
一时间,平阳、楚丘就如一片死地,除去拿枪持戟的甲士之外,根本看不到走动的活人。无论是臣民还是兵士,人人都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没有人高声说话,连哭声也难听到。
一队兵士如临大敌般前往瘟病的始发地石碾子村,将各家各户围定,不管里面是死是活,只用木条、铁钉将门窗从外面钉死。
一家院落里,两名士兵闯进院子,不由分说,将人赶进屋中,关上房门,将门从外面锁上,叮叮咣咣地钉起封条来。房内传出拳头捶门的声音,一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哀求:“官爷爷,我们一家老小好端端的,奴家没有不事上天哪,求求官爷放我们出去,瘟神没到我们家,求求官爷,放我们出去吧……苍天哪,您睁开眼睛,救救我们吧!”
伴随着女人哭求的是一个男孩子稚嫩的叫声:“阿姐,我渴!”
接着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弟弟别哭,阿姐这就舀水去!”
正在敲钉的士兵心里一酸,犹豫一下,眼睛望向另一士兵:“这家好像没有生瘟,要不,给她们留条活路?”
另一士兵横他一眼:“找死啊你,快钉!”
敲钉声再次响起。
在都城帝丘,天刚迎黑,大街上就已空空荡荡。不远处,一个值勤的兵士一边敲锣,一边高喊:“大巫祝有令,全城宵禁,所有臣民不得走动,违令者斩!”
一队执勤的士兵持枪从大街上走过。一匹快马从这队兵士身边驰过,在不远处的相府门前停下,一身戎装的帝丘守尉孙宾翻身下马,走入大门,早有仆人迎出,将马牵走。
孙宾大步流星地走进客厅,女仆迎出:“少爷,您可回来了!”上前为他卸去甲衣。
孙宾走到衣架边,自己换上便服。女仆一边朝衣架上挂甲衣,一边说道:“少爷,老爷方才交待,要少爷去宗祠一趟!”
孙宾一怔,拔腿朝宗祠方向走去。
孙家宗祠设在相府后花园旁边,墙上挂着一排画像,排在最中间的一个身披重甲,面目慈祥,下面摆着一个牌位,上写“先祖孙武子之灵”。两边依次是仙去的列祖列宗,孙宾先父孙操、先叔父孙安的牌位排在最边上。孙安的牌位旁边又立了三个牌位,一个是孙安的妻子,另外两个是他们的一双儿女。
家宰摆上供品,燃好香烛,缓缓退出。孙机拄着杖,缓缓走到孙武子的牌位前面,放下拐杖,跪下,抬头凝视孙武子的画像。
孙机闭上眼去,两片嘴唇轻微嚅动,似在喃喃自语。烛光照在他的老脸上,下巴上的花白胡子随着他的嘴唇的嚅动而微微颤动。
门口,孙宾站在那儿,静静地望着爷爷。
孙机感觉出来,头也不抬:“是宾儿吗?”
孙宾走进来,在孙机身边跪下:“爷爷,是宾儿!”
“宾儿,来,跟爷爷一道,祈请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护佑卫人!”
二人朝列祖列宗的灵位连拜数拜,闭目祈祷。有顷,孙宾睁眼望着孙机:“爷爷,此番瘟祸,我们真的躲不过吗?”
孙机长叹一声:“唉,能否躲过,要看天意!”
孙宾眼中一亮:“天意?爷爷是说,我们尚有解救?”
“是的,”孙机点头道,“天无绝人之路!传闻墨家巨子随巢子有治瘟之方,若得他来,卫人就可有救了!”
孙宾忽一声起身:“宾儿这就动身寻访随巢子,请爷爷准允!”
“爷爷召你来,就是此意。只是随巢子居无定所,你可知去何处访他?”
“爷爷放心,无论他在天涯海角,宾儿定要请他过来!”
“宾儿,”孙机轻叹一声,“眼下十万火急,不是天涯海角的事儿。不久前,有人在洛阳见过随巢子,你可前往洛阳方向寻访。卫地闹瘟之事,必已沸扬于天下,依随巢子性情,若是知晓,也必前来。是否已在途中,或未可知!”
孙宾站起身子:“爷爷保重,宾儿走了!”
孙机也站起来,依依不舍:“宾儿,去吧,爷爷在楚丘守望你们!”
孙宾惊道:“爷爷,您——您要去楚丘?”
“是的。”孙机道,“这几日来,你都看到了。大巫祝如此治瘟,疫区百姓只怕是雪上加霜。有爷爷这把老胡子在那儿飘上一飘,他们心里会有一丝安慰。”
孙宾朝孙机跪下,缓缓说道:“爷爷,可——可您这还病着呢!”
孙机不无慈爱地抚摸一把孙宾:“去吧,爷爷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
孙宾又拜几拜,泣道:“爷爷,您——您多保重!”转身告退,返回厅中,将披挂穿了,到马厩牵出战马,径朝西门驰去。
石碾子村,家家户户的门窗都被兵士们由外面钉死,几处房舍已经燃火,远远望去,浓烟滚滚。
三名军卒手拿火把,走到一家被钉死的院落旁边,推开院门正欲进去,听到屋子里隐隐传出哭泣声。为首军卒侧耳细听一会儿,扭头说道:“是老头子在哭呢,看来,今天走的是他老伴!”
另一军卒接道:“这老头子也怪,昨日儿子死,只听到老伴哭,却没听到他哭;今儿老伴死,他却哭了。由此看来,老伴要比儿子重要!”
第三名军卒哂道:“你懂个屁!没听说过‘大音希声’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