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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此位已属不易,陈轸也不是不知进退之人。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绕了一个大圈,到头来竟然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原地打转,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陈轸痛定思痛,决定一切从头再来。思虑再三,陈轸决定将精力暂先放回元亨楼里。在这变乱之世,老于世道的陈轸深知金钱的魅力。元亨楼是他取之不竭的本钱,只要拥有这个本钱,后面的事无论再难,仍有可为之处。相国之位一日不定,他陈轸就会一日有望。
于他陈轸而言,此生此世,君位虽不可想,但这大国之相,断非梦中所念,而是伸手可触的。
这日下朝之后,陈轸枉自嗟叹一番,回到府中换过衣服,与戚光一道,从后花园的一条密道里三转两拐踅入元亨楼,直入密室。
早有人候在那儿,见二人到来,沏上茶水。
戚光吩咐道:“传林掌柜,让他带上本月账册,从速赶来!”
不一会儿,林掌柜急急慌慌地走上二楼,拜过陈轸,双手呈上厚厚一摞账册。陈轸坐于几前,品了一口香茗,伸手拿起账册,一行接一行地细看过去。戚光小心翼翼地候立一侧,林掌柜仍旧跪在地上,叩首翘臀,大气也不敢吭出一声。
在一阵哗啦声中,陈轸从头翻到尾,“啪”地将账册扔到几案上,抬头白一眼戚光:“这些皆是一堆细账,为何不见个实数?”
戚光拿起账册,顺手甩与林掌柜,厉声责道:“还不快给主公一个实数!”
林掌柜小声禀道:“回禀主公,明日才足月,因而小人未及算出。”
戚光打眼一看,旁边正好放着一只算盘,走过去一把抓过,递与林掌柜:“就在这儿算吧,动作麻利点,莫让主公等得急了。”
林掌柜将账册从头翻起,噼里啪啦响过一阵算盘,叩首道:“回禀主公,除去各项开销,本月实赚三百五十七金。”
陈轸仰起头来,深吸一气,慢慢吁出。戚光朝林掌柜摆下手,林掌柜会意,翻身爬起,缓缓退出。
陈轸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转对戚光道:“白家那小子,还有多少家当?”
戚光轻声应道:“回主公的话,主房、花园及十几进院子全卖光了,还剩一个偏院,在白家大院外面,是老家宰留下来养老用的,眼下小两口也搬过去了,三人挤在一堆儿,还算热闹。听说那个小娘们儿挺了肚子,看起来也怪可怜的!”
“嗯,”陈轸再啜一口清茶,“那个偏院,能值多少?”
“少说也值三十金。”
“哦?”陈轸沉思有顷,“既值这么多,就让他一并押上吧。”
“小人遵命。”
“从本月红利中抽百金来!”
戚光答应一声,急走出去,一刻过后,抬着一口沉甸甸的箱子再度进来。
“备车!”
主仆二人一溜烟地驰至安国君府。听闻陈轸来访,安国君公子卬亲自迎出,挽了陈轸之手,一路步入后堂。一入客厅,陈轸弯膝欲拜,公子卬赶忙扶起,一迭声道:“上卿再来本公子府上,大可不必行此虚礼!”
陈轸苦笑一声:“什么上卿?下官是吹笙的掉井里,一路响着下去了!”
“唉,”公子卬长叹一声,“都怪本公子一时大意,中了公孙鞅的奸计。若不是上卿运筹得当,起死回生,本公子的魂魄,此时不知在哪儿飘荡着呢!”
听到公子卬说出此话,陈轸心中略觉安慰,口中却道:“是公子福星高照,下官何功之有?公子一路高升,贵为君侯,还望多多体恤下官才是!”
公子卬亦是一声苦笑:“什么君侯?虎符没了,本公子眼下只是一根光杆,府还是老府,人还是旧人,无非是门楣上换块匾额而已!”
陈轸叹道:“公子切莫这么说!人生在世,说穿了,为的还不是块匾额!公子您以前要啥有啥,缺的就是这块匾额。如今,连匾额也齐全了,公子可谓是心想事成,不像下官,想什么,什么不来!”
公子卬知道陈轸想说什么,当即承诺道:“上卿放心,只要本公子尚有一口气在,相位就是你的!要是有谁不识相,敢来硬抢,本公子要他连后悔药也没得吃!”
陈轸起身又要叩拜,公子卬再次拦住。陈轸击掌,正在偏厅与公子卬府上家宰说话的戚光听得真切,赶忙抬着箱子趋入,在厅中放下箱子,见过礼,缓缓退出。
公子卬扫了箱子一眼:“上卿,此是何意?”
“公子记得元亨楼吗?公子尚有一点本金,此为公子份钱!”
“本公子的本金?”公子卬大怔,抓耳挠腮,竟是想不起来。
陈轸微微一笑:“是下官代付的,公子自是记不起来!”
公子卬一下子明白了陈轸之意,不免感动:“上卿,你——唉,你这是见本公子没了军饷,手头紧巴,这才变着法儿周济一些。”
“公子说的是哪儿话!”陈轸指着箱子,“些微碎币,还望公子莫嫌寒碜才是。”
公子卬打开箱子,吃一惊道:“哦,这么多?”
陈轸笑道:“托公子的福,元亨楼生意还算兴隆。”
“啧啧啧,”公子卬由衷赞道,“上卿不仅善于治国,看来也精于经营啊!”
“也就不瞒上将军了,”陈轸轻叹一声,托出实情,“所赚之数多半是白家的。老白圭一生节俭,他的宝贝儿子却是舍得花钱,听说是连院落、花园全卖光了。”
“如此说来,白家的油水差不多了。”
“说是还有一个偏院,下官也交待过了。”
公子卬微微笑道:“上卿这是赶尽杀绝呀。”
“公子言重了。”陈轸阴阴一笑,“父债子还,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哈哈哈哈!”公子卬朗声笑道,“好一个父债子还,上卿真有你的!”
二人笑有一阵,公子卬收起笑容,手指弯起,在几案上有节奏地轻扣几下:“上卿既然如此念记本公子,本公子也不能白吃白拿。听说有个名叫庞涓的案犯,与上卿有些关联,可有此事?”
陈轸敛起笑容,点头道:“嗯,公子知道此人下落?”
“昨日下午,酸枣郡的守丞来府说话,顺道闲聊起来,说是他那儿不久前有人拒捕,在宿胥口伤了不少人。本公子问他何人如此顽劣,他说是一个名叫庞涓的在逃案犯。听到这个名字,本公子猛然想起,此人原是上卿报官的,也就关照他细心访查,务将他缉捕归案。”
陈轸拱手谢道:“下官多谢公子关照。”
前一阵子由于事务太多,陈轸差不多已将庞涓忘了。听公子卬这么一说,陈轸心头就如挽了个死结,当即告辞出来,路上就将此事对戚光备细说了。
回到府上,戚光急使人去召丁三。罗文死后,戚光即将护院一职交与丁三。丁三原是泼皮,领了一帮街头混混四处寻事儿,没个正当职业,饥一顿饱一顿不说,到哪儿也被人瞧不起。自从当上官家护院,丁三简直就是长嘴乌鸦变老鹰,很当一回事儿,将他手下能拼善打的泼皮精挑细选出十来个充当家丁,没日没夜地守护在陈轸府上。
听闻戚爷召他,丁三一路小跑,拐进戚光的院落,跪地叩道:“小人丁三叩见戚爷!”
“起来吧,那儿有座。”
丁三再拜:“谢戚爷!”
丁三起身,却不落座,哈了腰钉在那儿。
戚光扫他一眼,缓缓说道:“庞涓那厮露头了。”
听到庞涓二字,丁三两眼一阵放光:“戚爷,这厮在哪儿?”
“前些时是在宿胥口。”
“宿胥口?”丁三甚是惊异,“怪道这阵儿没了音讯,原来这厮逃那儿去了!戚爷,小人这就赶去!上次被他走了,小人憋了满肚子的闷气,此番定要拿住他,消解此气!”
戚光白他一眼:“就凭你这点本事,不定谁拿谁呢。”
丁三垂下头去,不敢吱声。
“前番让你照看好庞师傅,他——人呢?”
“仍在地牢里关着,活得倒是好好的,只是——”
戚光的目光直射过来。
丁三拍拍脑袋:“这个好像不大好使了!”
“哦?”戚光略怔一下,点头道,“倒也是个好事,免得他整日里胡思乱想,平添许多烦恼。他来府中有些时间了,照理也该让他回去看看。”
丁三多少有点惊异:“这——”
“送他回去吧。”戚光话中有话,“他的儿子活得好好的,怎能让我们养老送终呢?”
丁三的两只眼珠子滴溜溜一阵乱转,猛然一拍脑袋:“小人明白了。戚爷是说——”
“明白就行。”戚光略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去吧,好好盯着。这次若是再办砸了,主公怪罪下来,戚爷就不好替你遮掩了!”
“戚爷放心,只要这小子露面,小人一定拿他回来!”
庞涓无意中得到孙宾这个帮手,甚是高兴。二人沿河水晓宿夜行,不出几日,就已赶至韩界。
进入韩境,二人的胆子也就大了,沿河水又行数日,来到洛阳。二人在洛阳王城寻客栈住下,庞涓清点盘费,尚有十余金,拿出十金递与孙宾:“孙兄,你去买辆车马,钱不多了,弄个折旧的,有看相就行!”
孙宾前往集市,刚好有人赶了车马叫卖。孙宾打眼一看,竟是新车,马也是好马,就上前询问。买家开价十三金,孙宾实在,不会砍价,见钱不够,扭身就走。对方见他实意想买,喊住他道:“客官愿出多少?”
孙宾揖过,木讷地说:“在下只有十金!”
卖家打量他一会儿,叹道:“看你是个实在人,在下急等钱用,十金就十金吧!”
孙宾付出十金,赶了车马,兴冲冲地返回客栈,将车马停在院中,自己匆匆走进客房。
孙宾敲门,有人迎出,孙宾一看,竟然不是庞涓,而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一身卫商打扮。孙宾吃了一惊,揖道:“这位仁兄,在下敲错门了,实在对不住!”
那人却乐呵呵地笑道:“仁兄没有敲错!”
孙宾一怔,仔细一瞧,原是乔装打扮了的庞涓。
孙宾笑道:“不仔细瞧,真还认不出呢!”
“孙兄再细瞧瞧,这身装饰像不像个卫商?”
“卫商?”
“正是!”庞涓呵呵笑道,“卫商遍游天下,何在多我一人呢?孙兄,打眼下开始,在下仍然姓龙,对外就是龙爷!”
孙宾醒悟过来,再次揖礼:“在下见过龙爷!”
庞涓拿过一身行头,递与孙宾:“龙爷既是富商,就不能没有仆从,在下只有委屈一下孙兄。服饰在下已买好了,孙兄试试合身不!”
孙宾穿上仆从服饰,走到镜前看了看,僵着腰拱手道:“小人见过爷!”
庞涓哈哈笑道:“我说孙兄,看来你是没有做过仆从。应该是这样——”学仆从见主子貌,躬身哈腰,“少爷召小人来,有何吩咐?”
孙宾学了庞涓的样子:“少爷召小人来,有何吩咐?”
庞涓昂起头来,拉长声音:“车马备好了吗?”
孙宾朗声应道:“回禀少爷,备好了!”
“本少爷欲走一趟安邑,启程!”
孙宾亦做足姿势,扶上庞涓:“少爷,请!”
孙宾驾车径往孟津,渡过河水,不一日,赶至魏都安邑。
孙宾依照庞涓指点,从南门入城,直朝西街驰去。将到庞记裁缝店时,庞涓小声说道:“孙兄,前面那家铺子就是在下寒舍,你可稍稍走慢一点,万不可停!”
孙宾放慢车马,打店前徐徐驰过。庞涓隔了车帘,看到店门大开,又朝周围细细察过,见无异常,方才吁出一口长气。
车马驰过庞家铺子,不一会儿,赶至一处十字路口,孙宾小声问道:“龙爷,前面是个十字街,该往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