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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有耳-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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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澳中疲惫地点点头:“要不要他摆一桌你们说开了?”

“李所长,你也太小看俺了,大老爷们做事还拖泥带水的?今天晚上俺派人原封不动地给他送回去,一拍肩膀,啥事拉倒。”于渤海豪爽地说。

“那就好。”李澳中刚想再说,手机响了起来,妻子连哭带叫地扑进他的耳朵。“澳中!澳中!小天的呼吸困难了!我一送到医院,医生们就把他推进了急救室,到现在也没出来。你快来呀!”

妻子的话那么清晰,仿佛她就在旁边,李澳中下意识地向外跑去,身子撞倒了花墙上一盆菊花,花盆倒扣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盛开的花朵剧烈地一抖,花瓣散开,簌簌地撒了地。他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还在派出所。

于渤海不敢再说什么,一低头从他侧身溜了出去,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地走了。李澳中捡起花盆,一捧一捧地用手把散土堆到水池边上,他看见自己有个倒影飘在水波里,脸皮松弛,眼袋肿胀,唇角还深深刻着两道皱沟……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这样苍老,在刑警队破获自己最后一次接手的那件杀人分尸案时,刊登在省报上的照片还是那么年轻,仅仅半年光景……

【6】

李澳中到了医院已是黄昏时分,天边的霞从楼顶重了出来,整个路面一片血红,他赶到自己在一张鲜血染红的地毯上,上面游动着无穷无尽的基因细胞,顺着它的方向汹涌澎湃地朝儿子扑了过去。他觉得自己好像分裂开来,明明在走着,却有另一个自己朝着这地毯发疯般地踩着、哭嚎着、咒骂着,直到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自己也的确筋疲力尽了。

病房里,儿子面无生机地躺着,似乎已经睡去。妻子半倚在床头,头发乱蓬蓬的,也在沉睡着,脸上的妆一半已经脱落,上嘴唇红,下嘴唇淡,蓝色的眼影被泪水冲的泛滥了半张脸。他没忍心叫醒她。主治医生介绍,孩子的病情还没有恶化,这次的高烧主要是感染引起的。

然后是一大串的费用清单。李澳中当晚就在病房里陪床。康兰也想陪着,给李澳中撵了回去,两人分工,一个白天,一个晚上。

李澳中整整守了三天,紧张加上劳累,身上的肌肉绷成了一根硬棍。到了第四天,他实在支持不了了,正给儿子喂小米汤,脑袋一沉,歪在床角睡着了。勺子掉在了地上。黄昏时分,他从空洞的睡眠中苏醒,隐约听到两个女人在身边交谈,话语像时流时断的小河一样断断续续的淌进耳朵。声音很熟悉,一个是妻子,另一个是……他睁开眼。白思茵!他叫了起来,仰头想站起来,不料两腿肌肉痉挛,咕咚一声摔到在地上。

两个女人七手八脚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妻子拍了拍他警服上的尘土,白思茵满脸歉意:“不好意思,本来不想吵醒你的,嫂子说你三天都没有合过眼了。”

“没事儿。在警队时经常熬夜的,有时蹲点一蹲四五天。”

他低头寻找自己的大盖帽,康兰顺手从床底下拽了出来扔到了一边:“整天戴着这个破东西,没人不知道你是警察。”

“对了,白老板,那个于渤海把机器还给你了?”他问。

“还了。我一直想找你道谢,去派出所几次都没见你,后来听乌所长说你孩子病了,在医院照顾孩子。我想怎么都应该来看一看。”白思茵说,“刚才嫂子把孩子的病情跟我说了,的确让人心疼。李所长,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别那我当外人。好吗?”

李澳中苦笑了一下,康兰急忙替他道谢,语气亲亲热热的。看样子方才这两个女人聊得挺投机,一接上嘴便说个不停,从孩子的病聊到这家医院,从医院聊到美容院,从美容院聊到到女人的脸。这几天康兰每天晚上回家补妆,站在比自己年轻十岁的女孩子面前丝毫不觉心虚,依然敢对某些女人的面部大肆批判,只不过字里行间隐约流露出对白思茵所用化妆品品牌的无限仰慕之情。白思茵慧心绣口,立刻觉察到了:“嫂子,你整天这么辛苦,最容易变憔悴,我这趟来神农镇带了两化套化妆品,回头送你一套,法国香奈儿的。”

康兰喜出望外地推却:“这怎么好意思,你留着自己用吧!”

“我这次本来以为会呆很久,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得到处理,公司事情也多,我还得尽快赶回去,这套化妆品留在这儿一时也用不着,还是嫂子你先用吧。下次回来,我可希望见到你更漂亮的样子吆!”白思茵表情亲密的说,“嫂子,快五点了,你们也忙了一天了,不如咱们到外面吃顿便饭吧。女人最重要的是营养平衡,你这样劳累,很容易衰老的。”

康兰望望儿子,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让李澳中陪着白思茵去了。白思茵刚刚出门,忽然转回身递给康兰一个薄薄的信封:“嫂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小天用的着。”

康兰翻来覆去地看着信封,满面疑惑。

【7】

李澳中随着白思茵来到大街上,冷风一吹,他才想起自己竟然第一次忘了戴帽子。她坐车来的,但她不上车,让李澳中和黑色奥迪跟在身后,挎着鳄鱼皮的黑色单肩坤包,面对着一家家的饭店不住皱眉,向东走了将近一里才算挑了间满意的饭店,在二楼找了间临街的单间坐下。白思茵不愧自己有大酒店,点的菜别具一格,李澳中闻所未闻。

“我听派出所的小马说了你对付于渤海的经过,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白思茵咯咯直笑,“这样的人还就得你对付他。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那我算楞的还是不要命的。”他问。

“不要命的。”白思茵说,“我来之前冯世贵就向我汇报过你的简历,你干了十二年刑警,挨了两枪十一刀,破获九起重案,抓获凶犯五十二人,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据我所知,没有多少刑警能像你这么玩儿命的。没死,真算你运气。”

李澳中无声地灌下一杯酒,扭头望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黑暗堆积在玻璃上面,浓浓地挤压着斗室的灯光。他看见玻璃外有一根树枝在抖,抖得厉害,黝暗的枝条均匀地反衬出夜色的清淡。“我也一直在想,我为什么没有死了?你知道我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牺牲心里有多难受!只有自己死,心里才不会难受。可是老天爷偏偏不让我死,它要让我眼睁睁看着我最爱的人去死!哈哈……”

白思茵勉强一笑:“别说这些,小天会康复的。来,让我看看你的伤疤!”

“什么伤疤?”他愕然问。

“两枪十一刀嘛!”白思茵露出小女孩的天性,咕哝着嘴,气乎乎地说,“人家没见过警察抓坏人的样子,想看看遗留的古迹嘛!”

他尴尬了起来。伤口多半都在胸口或小腹上,还有大腿,这如何能让她看?想了想,他撸起衣袖露出左臂上的刀疤,长达三公分,从肱二头肌一直划到肘下。创口宽达一厘米,新长的皮肤白嫩嫩的,与其他部位黑白分明。

“哇!”白思茵惊叹了,伸出一根食指胆怯地放在了上面,轻柔的向下滑动。李澳中心里一缩,感觉到了她的细腻和轻柔。一种很遥远的感觉翻上心头,他似乎坐在秋千上面,随着上下的起伏,蓝天和大地一点一点地伸展,又一点一点地收缩,荡起来的风缠绕在他的躯干和四肢,像一件丝绸的外套,一件一件地披上,整个肌肤就在这间隔不断的新鲜中颤粟着。

“你不痛么?”

“早就不痛了。这伤是两年前的,一个瘾君子断了粮,把毒品贩子八岁的女儿劫持了,刀就架在她脖子上。叶扬从他背后的墙头上扑他,没扑准,那家伙挥刀就砍小女孩的脖子,第一刀砍到肩膀上了,第二下我伸胳膊挡住了,留下个纪念。”

“他没有再砍你吗?”

“哪容他砍第二刀!”李澳中一撇嘴,“吸毒的人都没力气,我一脚就把他踹到了地上。”

白思茵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悠悠的,李澳中觉得他像看见了一层纱,像梦里的梦境。“毒品真是害人不浅。”她说。

他点点头:“是啊,假,劣,黄,毒……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干这个。”

气氛沉默了下来。李澳中望着面前的酒杯发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间冒出这句话,提起这种话题。那根本就是无意识的,不自主的就从脑子里溜了出来。是不是很早就已经在潜意识里徘徊了?对这个女孩子,从香城大酒店第一见到她起,他就有这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很熟悉,又仿佛很陌生,仿佛是他很亲密的一个人,又仿佛是无数张面孔中的一个错位。

“我爸爸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白思茵猛地灌下一杯酒,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还要倒,他刚伸手抓住酒瓶,她伸手拨开他,“不,你听我说,我不伤心。今天晚上我非常痛快。真的。我掌管一个数亿资产的大集团,从来不敢跟任何人说心里话,没有朋友,不敢开怀大笑,也不敢哭,我怕手下人看不起我,永远得做出一副端庄严肃得样子。我很累了。那天一见你,就觉得你很亲切,喝酒时你一直冷着脸,可我就是觉得你很亲切,给我一种很充实、很安全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不管,我相信我的直觉,在我认识的所有男人中,没有一个肯为信念豁出命的,越是有地位的越是如此!”

“你该讲你爸爸了。”李澳中冷漠地打断她。

“是吗……”白思茵凄楚地一笑,“你对女儿不感兴趣,却对老爸感兴趣?”

“冯世贵说你爸是神农镇人?”李澳中又想起了那把锤子。

“不知道。”白思茵回答,“对这些事他诲莫如深,也没人敢问。十五年前他来过一次神农镇,对这里的贫穷落后痛心疾首,还在镇子上认识了个老朋友,说是曾经的救命恩人。不过这一点我一直不大相信,我后来问过老卢头,他说他不记得什么时候救过我爸的命。他回到浙江后,对神农镇就再也没有提起,更别说在神农镇投资。后来他检查出了肝癌,把所有生意都交给了我,这才嘱咐我一定要到神农镇看看,为神农镇投点资,效一点锦薄之力。”

“那你为什么会投资到制假上呢?”李澳中问,这是个绕不开的话题。

“神农镇还有别的东西能赚钱吗?”白思茵反问一句,“我是个商人,不可能不讲回报的。起初我也不想这么干,可是公司的竞争压力太大了,服装行业简直就是一块铁打的蛋糕。后来冯世贵向我提议,干脆在镇上建一个制假工厂,专门生产对手的几种品牌,既能赚对方钱还能打跨他们。我怕风险太大,可是神农镇的政治环境太好了,安全系数非常高,很有诱惑力。冯世贵又担保以他的名义开办,和公司没一点关系,我就同意了。结果,越搞越大,还开了家大酒店,也就像水泊梁山里朱贵那样吧!”

白思茵的语气伤感起来,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和他碰杯,喝得满脸嫣红,摇摇晃晃。李澳中把瓶子里的酒全倒进了鱼汤里,又哄又劝把她拉了出来。司机在外面侯着,帮着他把自己的老板塞进汽车。白思茵一上车便瘫到座位上,嘴里嘟哝着什么李澳中也听不清。他轻轻地关上车门,奥迪车尾灯一亮,瞬间消失在长街远处的霓红中。

李澳中回到医院病房,康兰正焦灼不安地等着他,一见他回来,急忙把他拉上走廊伸出手指低低地说:“两万!”

“什么两万!”他吓了一跳,还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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