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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沉浸在莫名的悲哀之中,他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大人物,譬如蒋沉舟和岳老三之流,年轻时光辉灿烂,到了中年以后,伤痛多过快乐,并随时会遭受重病、死亡的打击。人的一生,既简单又复杂,永远没有稳定下来的可能。
一切结束后,叶天淡淡地说:“走吧,不要打扰他们了。如果有人敢动这里的一粒土,我的飞刀必将插在他的喉咙上。”
这句话,是向着元家兄妹说的。
“最起码……最起码百灵儿留下的锦囊应该公布一下吧?好歹说百灵儿的祖上是苗疆炼蛊师,那是炼蛊师之间的恩怨,我们有权利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元满不打算就此罢休,但却被元如意拉住。
“叶天,你永远都不了解炼蛊师的世界。老卜留下的日记给你,算是报答你替我挡死的恩情。”元如意说,一边把老卜没读完的日记本扔过来,然后丢给他意味复杂的深深一瞟。
然后,她跟元满从另一个方向穿林而过,不知所踪。不过几分钟后,那个方向上传来两个人且行且歌、凄厉哀伤的声音。元满的歌声低沉、嘶哑,如同陈年皮鼓;元如意的嗓音却尖厉高亢,如同新铸的唢呐。
他们唱的是:“虫虫行行虫虫,盆盆罐罐坑坑,春秋岁月营营,人生几度空空。虫虫死死生生,月缺月圆匆匆,要问我向何处,山山水水听听……”
“好一曲炼蛊师的悲歌。”方纯仰着头听了一阵,忽然苦笑着感叹。
老卜、岳老三、百灵儿这三大炼蛊师的死,仅仅是一夜之间、数个小时内发生的事。三条命、三个活生生的人都因为年轻时选择了炼蛊师这条道路而丧命于此,如果他们从事的是另外一种职业,也许能平安无事,一直活到老。虽平庸,却安稳。
“有时候,我也很想唱歌。”叶天静静地笑了。
在伊拉克沙漠中执行任务时,他有数次面对大漠孤月引吭高歌的冲动,但他一直都好好忍着,用数子弹、磨匕首、检查枪膛等等琐碎的工作磨砺着自己的躁动。为了完成任务,他把所有喜怒哀乐都深深地隐藏起来,冷硬得像一块铁、一块木头那样。
“唱什么?”方纯问。
“唱一首献给那些不知为何而死、不知为何而生的江湖人的歌。”他回答。
方纯取出笔,在木牌上加注了“百灵儿”的名字。
她的字,方正凝重,与普通女孩子纤细灵动的字迹有相当大的区别。书法界讲究“字如其人”,当叶天审视那三个字的时候,仿佛是在透过一笔一划研读着方纯的内心世界。
他在读她,她亦在读他。
方纯若有所思地说:“叶天,我越来越觉得,你根本不像是一名江湖人,而应该去做诗人或者作家。因为你太重义气、太具书生气,根本不属于江湖。或者说,你的所作所为跟白道上的大人物近似,光明磊落,正气凛然,这些都是江湖人所不具备的。叫我说,把你跟金延浩金王子掉个个儿,就正好了。”
金延浩身上,带着说不出的浓重邪气,叶、方两人一照面就感觉到了。
叶天一笑,把锦囊放进口袋里,指向小落水村:“走吧,我这辈子是做不了诗人或作家了,接下来应该做一个潜水家。”
自始至终,他没有打开锦囊,只要这秘密没被揭示,元满就会一直觊觎左右,不愿离去。现在他需要的,就是要这张玄妙无比的关系网永远编织下去,直到结成一张颠扑不破的巨大渔网,将历史长河中沉淀着的秘密一网打尽,全都捞起。
硝烟暂时散去,但笼罩在泸沽湖上空的阴霾却变得越来越沉重了。
叶天与方纯慢慢地回转小落水村,一路上默默无语。繁华过后,尽成寂寞,苗疆炼蛊师四大家族转眼间只剩下两家了,而隐居多年的竹联帮大佬和他心爱的女人也都长埋地下。
“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就开始探湖行动。”方纯关切地看着叶天。
雷燕等人埋在地下已近四天,再耽搁下去,危险就更大了。
叶天点点头:“好,你也小心,别让黑夜金达莱的人有机可乘。”
在他看来,金延浩是个很危险的人物,心机深不可测。
方纯深深地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防不了。幸好,群狼环伺,彼此掣肘,我们才有一点点喘息的机会。你不觉得,金延浩的行动显得小心翼翼吗?他一定是在谨慎防范着藏在暗中的某些人,怕被别人抄了后路才对。你的手臂没事吧?这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以后还是少做为妙。”
事实上,叶天的手臂一直在流血,为元如意挨了这一口,不知是福是祸。
大约十小时后,叶天、方纯、安信到达了泸沽湖边的一个竹坞。坞内的水是灰黑色的,水体动荡不安地起伏着,水面上飘着许多落叶。人类靠湖而居,对泸沽湖的污染之严重,从这小小竹坞里就窥见一斑。
小码头边停靠着一只脏乎乎的木船,船上站着三名皮肤黝黑、身材矫健的年轻人。
“安爷。”三个人一起向安信点头。
安信介绍:“他们三个的名字分别是穆塔、穆图、穆都,亲兄弟,潜水功夫一流,对泸沽湖北岸的地形和暗流很熟悉。有他们陪你们去,一定没事的。”之前发生了太多事,有些安信知道,有些安信不知道,但他什么都不多问,只是不折不扣地执行着叶天和方纯的安排。
叶天摇摇头:“不是陪我们,而是陪我。方纯不会下湖,只有我过去。”
方纯想要争辩,叶天已经一下子按住了她的手背:“别争了,我们两个结伴过来,要牺牲的话只牺牲一个就好,总得留一个人在岸上,报信,收尸。”
这句话很残酷,很不吉利,但却是实情。像雷燕等人被困地底的窘况一旦发生,外面留下一个援兵,比被敌人一网打尽大包圆要好。所以说,下湖探险与外围留守同样重要,并且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那么,保重。”方纯给了叶天一个满满的拥抱,与安信一起目送他上了木船。
年轻人穆塔用竹篙轻点湖岸,木船便悠悠荡荡前进,轻飘飘地出了竹坞。方纯挥别的手停在半空中,但叶天却一直没回头,而是表情严肃地眺望着湖面。
蒋沉舟的日记最后,详细说明了由湖底进入八重天阶的路线。那里存在着一个类似于潜水艇出入口一样的地方,潜水者先进入储水室,关闭入口后,排空储水室里的水,再打开通向地底的门。之前的十小时内,叶天反复翻阅日记,把蒋沉舟赶到泸沽湖后做的事、见的人、接受的命令都记在脑子里。
现在,他有一个很可怕的预感,所有人在做的,都是一件未知生死、吉凶未卜的事。超级武器、地下怪物都无法用人类物理知识加以解释,局面失控的话,所有人都找不出有效的措施。
“真是一件万分棘手的事!”他不知不觉叹气出声。
“失控”是一个可怕的字眼,由此带来的惨烈后果将无法想象。所以每前进一步,他都会小心权衡,绝不敢大意。
两只船桨快速划水,木船迅速接近预定方位。
“叶先生,您在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到了,就在前面一百米的地方。”穆塔说。
湖面上突然飘起了乳白色的薄雾,几分钟后,四面的景物就变得模模糊糊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雾气阻隔视线,无法观察周围环境,将会大大增加遭人围攻偷袭的可能。
忽然间,前方雾气中传出了悠扬舒缓的竹笛声。
穆塔走到船头去,手搭凉棚向南看,纳罕地自语:“怎么回事呢?这里很僻静的,轻易没有游客闯过来。”
话犹未尽,水声一响,一条漆成白色的小船从雾气中钻进来,船体一横,贴着木船停住。船头上站着一个瘦骨伶仃的女孩子,身着白衣,脸上蒙着白色的纱巾,左手反拎着一根墨绿色的竹笛。
穆塔吓了一跳,刚要发火,女孩子屈膝一跃,凌空横跨五步,上了这边的船头,一挥袖,穆塔就翻滚到船舱里,噗通一声,跟那些潜水衣、水肺、水镜、氧气筒、鼓风机跌成一堆。他的两个兄弟反手掏出随身的尖刀,想要冲上去搏命,被叶天举手制止。
三个人的武功跟那女孩子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一拥而上,亦是徒劳。
“是你?”叶天认识她,正是那个出现在无为寺里的女孩子。
“对,是我。你不该搅进来的,我警告过你,但你偏偏不听。你站出来,想把全世界都扛在自己肩上,可能吗?”女孩子的右手插进口袋里,捏出一张叠得紧紧的纸条,轻轻扬了扬,“是司空摘星写给你的,也许会对你有一点教育意义。”
叶天冷静地点头:“谢谢,他还好吗?”
司空摘星是护送小彩去蝴蝶山庄的,看这样子,两个人已经凶多吉少了。
“还好还好,我要他写点什么给你,他很合作,就写了。”女孩子指尖一弹,两寸长的纸条飞射过来,落在叶天掌心。
叶天小心地用指尖挑开纸条,上面果然是司空摘星的笔迹,写的是:“对不起,技不如人,我司空摘星栽了,赚不到你和方小姐的金条了。”旁边,司空摘星居然还有闲心画了一张小人哭脸。
“他很顽固,嘴也很紧,但这是在炼蛊师的世界里,有很多种方法叫他开口。于是,他就全都说了,包括北狼司马的秘密在内,共说了几百条。叶先生,作为前海豹突击队成员,你可以去做私人保镖、雇佣兵、政府密探之类的许多工作,没必要闯入一个陌生的市场里,跟其他人抢饭碗。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根本不了解炼蛊师的世界,也不了解血咒对于段承德一家的意义。所以,你只会遭到失败,并且是一次比一次更惨痛的失败。”女孩子不无惋惜地说。
“司空摘星是个好人,别伤他。”叶天开始后悔了,不该拖司空摘星下水的,此地发生的一切都透着十足的诡异,恍如一个剧烈动荡着的宇宙黑洞,会把所有人一举吞噬掉,之后尸骨无存。
“他?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如何自保吧。”女孩子骄傲地笑了。
叶天摇摇头:“小彩还只是个孩子,手下留情吧。”
女孩子也摇摇头:“不行,孔雀向我下达的命令是,全杀,不留。”
风过,她的白衣猎猎飘飞着,浓烈的杀气亦随风而动,笼罩着这艘木船。
孔雀,就是段承德一家灭顶之灾的始作俑者,由爱生恨,血咒泄愤,非要把段氏一门赶尽杀绝不可。
叶天的心和脸都忽然热起来:“好,那我告诉你,小彩我保定了,谁杀她,我也跟着大开杀戒,一杀到底。”现在,愤怒犹如大海涨潮,一波一波地向上翻涌,几乎要冲毁他的忍耐底限了。大人犯下的错,应该由大人承担,不该殃及下一代。孔雀的做法,已经破坏了江湖人的行事规矩。
“杀、不杀、杀、不杀……”他心里在反复拉锯斗争,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寻找着对方身形中的弱点,从十个暴增到五十个,只要出手,必定是一击必中、一击必杀。
女孩子孤傲地笑了,对叶天的话根本不予回应。
“叶先生,我们怎么办?”穆塔沉不住气了。他们还年轻,看不出白衣女孩子身上蕴含的杀机。
“怎么办?退回去就好了,把叶先生送回去,然后一直送他离开泸沽湖。云贵边区的事,必须由炼蛊师自己解决。”女孩子大言不惭地说。
叶天濒临怒火焚身的极限,但脸色仍出奇地平静:“我不走。”
女孩子好整以暇地应答:“那我就让人杀了司空摘星和小彩,这两个人的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