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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眼睛看着英姿焕发的儿子逐渐萎缩、一节一节萎缩,先放 进轮椅,然后,有一天,放进棺材?? “为什么小儿麻痹疫苗不早一两年发 现呢?”玛丽亚问,“我看着孩子在我怀里,一个其实已经是男人的孩子— —看着他停止呼吸??” ※※※ 妈妈吃完早点,洗了碗碟,发现祖孙三个在院子里踏青。她想,华安 爸爸也太不像话了,睡到这个时候。不是要带华安去游泳吗?游泳回来,妈 妈把华安哄睡,下楼来找欧嬷。 欧嬷正在烫衣服。妈妈发觉,自己一家三口昨天换下的脏衣服已经全 部洗过、烘干、叠得像豆腐干一样,放在一边。婆婆正在烫的,是妈妈的内 裤。 “我的天,母娣,”妈妈着急了,“你你你,我的衣服不要烫好不好?我 反正随便——”婆婆眼睛都不抬,仔细把内裤的边扯平,仔细用烫斗熨过, 一边说:“我横坚要烫衣服,你们的当然一并都烫了嘛!”妈妈想说:“可是 内衣是里面穿的,谁都看不见,何必烫呢?”但她话到嘴边又没开口,她知 道婆婆会说:“咦,里外一致嘛!内衣烫了,穿起来舒服,无害呀!”妈妈回 到自己的客房,发觉本来乱堆在床上的两床被子,已经折成两块豆腐干,整 整齐齐地摆着。她转身对爸爸说:“明天出门就把这房间锁起来,免得母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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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进来整理内务,怎么样?”“不行,”做儿子的横倒在豆腐干被褥上,凌空 踢掉鞋子,说,“不要她做事,母娣会觉得人生乏味。你知不知道,她明天 要去 ‘老人院’里做义工,去慰问‘老人’! 我猜想,她恐怕还想唱歌给那些 ‘可怜的老人’听呢!” 写给怀孕的女人 钟敏:算算你怀孕应该接近七个多月了。台北蝉声四起的时候,宝宝 就要来到。你是欢喜还是焦虑呢?在华安出生前,安爸爸和我一起去上了六 个星期的 “拉梅兹生产”课程。台湾疗养院——现在改称台安医院了——免 费教导待产的夫妻如何以意志及呼吸来适应生产的过程。有了六星期的准 备,生产那巨大的、撕裂的痛,却是我不曾想象的。在床上努力地调节呼吸, 当痛楚袭上来时,我只能愤愤地想:去他的拉梅兹,意志哪能受得了这样的 巨痛! 所以建平应该陪你进产房的。孩子是两个人的,生孩子也是两个人的 事情。当医生和护士在为众多的病人跑进跑出的时候,只有丈夫能够握着你 的手,陪你度过每一场阵痛的凌虐。夫妻的同舟共济,没有更好的时候。两 个人先共度苦痛,苦痛之后再共享欣喜。 台疗的美国医生告诉我、有百分这七十的中国台湾的男人不愿意陪妻 子进产房。有的说 “生孩子是查某人的事”;有的说 “受不了那样血淋淋的 镜头”;更多的,是相信 “见女人的血不吉利”。 血淋淋的安安是用钳子夹出来的。和电视剧本不一样,我并没有立刻 把他抱在胸上,眼里闪着什么幸福与慈爱的泪光。下半身经过麻醉,感觉像 尸体,身心疲惫在崩溃的边缘,我对婴儿连望一眼的兴趣都提不起来。医生 把刚刚割了脐带的小生命,轻轻放在安爸爸巨大的手掌中。 “他赤裸滑溜的身体跟我的手心接触的一刹那,我就开始爱他了。”华安 爸爸说,很骄傲地,“别忘记,我是世界上第一个抱他的人。”能够这样见证 宇宙的蕴吐,能够这样拥抱鲜活的生命,是多厚的恩泽啊!却有男人推拒这 样的特权。 还记得我喂奶的那段时候吗?把你们研究生招到隔壁会客室来上课, 你们来之前,我就先喂奶。总是坐在落地窗前,远看观音山与淡水河。婴儿 贪心地捧着妈妈饱满的乳房,吸着吸着,感觉妈妈的温软和心跳。我哺华安 足足哺了一年,到现在,看见别的母亲解衣哺乳,我还忍不住驻足贪看,看 那肥肥的小手抚摸着丰满的乳房,看那婴儿满足恬适的小脸,看那母亲低头 的温柔,啊,我神为之驰,真想再来一次。 有一天晚上,席慕蓉请我到中山北路的福乐去吃东西。为我叫了一大 杯奶昔,我举起杯子就没有放下,咕噜咕噜灌下,杯空为止。叫来第二杯, 仰头一饮而尽。再叫第三杯??席慕蓉呆呆地瞪着我,说不出话来。我很快 乐,觉得自己从头到脚是一只在咀嚼的母牛,没有一寸头脑,没有一寸心思, 全是身体、全是胃口、全是生理机能——上帝造女人,使她成为生殖孕育的 媒体,我变成造化的一部分,心里充满了幸福。 你能不能自己哺乳呢?然后,有所谓的 “坐月子”。许多中国女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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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后的那一个月里,要在门窗封闭的屋子里禁足,禁洗澡、忌洗头等等。即 使你不想这么做,你的婆婆或母亲也会坚持,是不是?我当然不敢说 “坐月 子”绝对没有道理。有些台湾医师也开始用西医理论来支持 “坐月子”的种 种,就好像有人用现代物理及建筑来支持中国的风水五行理论一样。但这些 理论并不曾说服我;华安出生后两个星期,我就把他系在胸前去走观音山了。 有时候,安爸爸把他绑在背上,半个月大的婴儿趴在宽厚的背上显得特别小。 一路上荷锄的老农睁大了眼相问:“啊,外国人背小孩?那个囝仔是真的还 是假的?”大胆一点的就追上来,摸模婴儿的手,然后对伙伴宣布:“哇, 是真的哩!”产后没有几天,我就开始教课了,记得吗?淡江大学的女职员, 由于有劳基法,是有产假的,女教授,却不给产假。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 学校不成文的做法是,女教授生产的那段时间,必须自己找人代课,同时将 薪水让出。奇怪的是,这种不人道、不合理的做法行之多年,倒也没有女教 授抗议!当我提到 “淡大不给女教授产假时”,一位女教授说:“谁说没有? 你可以在家休息两个月,只不过要找人代课、不支薪罢了,谁说淡大没有产 假?”唉,有这样的女教授,也难怪有这样不合理的待遇。一个愿打,一个 爱挨打吧! 婆婆或许会坚持你 “坐月子”;想想,在八月天的台北,一个月不洗头, 大概不太好受。但是,媳妇和婆婆之间的分歧,由孩子的出生而滋长的,恐 怕还不只于坐不坐月子的问题。媳妇要让宝宝趴着睡,说是比较有安全感而 且头型美丽;婆婆说:“那怎么行?孩子会闷死!”媳妇要让宝宝少穿点衣服, 婆婆说:“那怎么行?孩子会冻坏!”媳妇要这样,婆婆说那样;在大部分的 中国家庭里,可能最后总是要听婆婆的,因为婆婆地位尊贵,因为中国男人 以做 “儿子”为主,做“丈夫”为次,因为初生的婴儿属于整个大家庭,是 负传宗接代大任的长孙,而不单纯的属于生他的女人。 在一个西方的家庭里就比较简单。孩子的母亲有最大的权利,任何人 都得尊重 “生母”的权利。我的婆婆很清楚地认知:宝宝首先是我的儿子, 其次才是她的孙子。对孩子的教养,她可以从旁帮忙,或是提供过来人的经 验,甚至于表示不同的意见,但她最后一句话永远是:“当然,决定还是在 于你做妈妈的。”我喜欢这个方式。上一代与下一代的经验不同、观念有异, 客观环境也在不断地变化中。对孩子的教养观念绝对是差异多于同意的。两 代人同时争取对孩子的 “主权”,冲突就避免不了。那么这个 “主权”究竟 应该给做母亲的,还是给做奶奶的呢?我相信母亲有天赋的权利,任何剥夺 母亲生、养权利的制度都是不合生物原则的。 钟敏,我不是要你生了孩子之后去革命。不管怎么样,婆婆也是爱孙 子的,这个世界,凡有爱的事情都好办一点,怕的是恨,不是爱。我希望你 的宝宝会在爱中出世,在爱中成长。八月,你将有忍不住的欣喜。 华安的妈妈 他的名字叫做 “人” 久别 妈妈从城里回来,小男孩挣脱保姆的手,沿着花径奔跑过来,两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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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张开像迎风的翅膀。 妈妈蹲下来,也张开双臂。两个人在怒开的金盏菊畔,拥抱。小男孩 吻吻妈妈的颈子、耳朵,直起身来瞧瞧久别的妈妈,又凑近吻妈妈的鼻子、 眼睛。 妈妈想起临别时安安呕心沥血的哭喊、凄惨的哀求:“妈妈——安安也 要——进城去——买书——”脸颊上还有眼泪的痕迹;这一场痛苦的久别毕 竟只是前前后后六个小时。 妈妈牵着嫩嫩的小手,走向家门,一边轻声问:“宝贝,妈妈不在的时 候,你做了什么?”其实不问也知道:吃午餐、玩汽车、与保姆格斗着不上 厕所、到花园里去采黑草莓、骑三轮车、湿了裤子??可是这小孩平静地回 答:“我想事情。”妈妈差点扑哧笑出声来——两岁半的小孩 “想事情”?偷 眼看看小男孩那庄重的神色,妈妈不敢轻率,忍住笑,问他:“你想什么事 情?”“嗯——”小男孩庄重地回答,“我想,没有妈妈,怎么办。”妈妈一 怔,停了脚步,确定自己不曾听错之后,蹲下来,凝视孩子的眼睛。 安安平静地望着妈妈,好像刚刚说了 “妈我口渴”一样的寻常。 快乐你的眼睛里有我 “为什么一个男人忙于事业,就没有人想到要问他:你怎么照顾家庭? 为什么一个女人忙于事业,人们就认为她背弃了家庭?这是什么白痴的双重 标准?为什么你公务繁忙是成功的表现,我公务繁忙就是野心太大、抛弃母 职?”咆哮了一阵之后,妈妈就背对着爸爸,不再理他。 安安拎着根细细的柳枝,从草丛深处冒出来,草比人高。 他看见爸爸在生火,腌好的烤肉搁在野餐桌上。他看见妈妈坐在草地 上,阳光透过菩提树叶,一圈一圈摇摇晃晃地照着她的背脊。 “妈妈,你在干什么?”像个老朋友似地挨过去,和妈妈肩并肩。 “妈妈在——”做母亲的迟疑了一下,“在想事情。”安安握着柳枝,做 出钓鱼的姿态。 “想什么事情呀?”“想———”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愿意敷衍这 小小的人儿,因为她觉得这不及草高的小小人儿是个独立而庄严的生命,她 尊重。然而,她又怎么对两岁半的人解释:婚姻,和民主制度一样,只是人 类在诸多制度中权衡利弊不得已的抉择;婚姻幸福的另一面无可避免的是个 人自由意志的削减。她又怎么对两岁半的人解释:这个世界在歌颂母爱、崇 敬女性的同时,拒绝给予女人机会去发挥她作为个人的潜力与欲望?她怎么 对孩子说:妈妈正为人生的缺陷觉得懊恼? “你在想什么,妈妈?”钓鱼的 小男孩提醒深思的母亲。 母亲叹了口气,说:“妈妈不快乐!”伸手去揽那小小的身体。 小伙伴却站直了身子,摸摸妈妈的脸颊,正经地说:“妈妈不要不快乐。 安安快乐,妈妈快乐。妈妈快乐,爸爸快乐。”母亲像触了电似地抬起头来, 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安安很快乐呀。安安快乐,妈妈 快乐。妈妈快乐,爸爸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