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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山上翠微城,是三千里云梦古泽上的山与都城。而三江水,是注入云梦泽的三条江水——潇水、湘水、沅水。
这是九州大陆尽人皆知的事情。
云渊悚然震动。这首诗中,怀念的故国,是云梦!
王览慢慢道:“左贤王身边一手重现风云骑的晏仲玄,又是哪里人?”
云渊震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览是怀疑简歌是云梦人!
“尊夫人便是来自云梦,而不少云梦人仇视公子、屡有图谋,想必将军略有耳闻。”王览苦笑:“但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毫无事实根据。我怀疑简歌与晏仲玄勾结,却从来拿不到证据,甚至丝毫蛛丝马迹。故而不敢打草惊蛇,更怕……”
更怕在公子怀璧刚愎多疑之下,就此冤屈断送了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谋士,与……知音。
有一批云梦人痛恨公子怀璧,白璧晖在西域归来的时候,便恰好遇上一些流浪到凉州城的云梦人私通胡人,被奚子楚痛下杀手。
但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甚至包括其他的云梦人。似乎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是他们其中的一部分。
云渊苦笑。云夫人是云梦人没错,但她出身贫寒、与世无争,对这些事也是有所耳闻,却不明所以。
他叹道:“顾雍没有这个机会,难道是简歌将朔方的城防图交给了左贤王?他在我虎贲大营之中,护卫如铜墙铁壁,他是如何做到的?”
王览慢慢吐出两个字:“青隼。”
云渊骇然变色:“青隼?那是公子的……”
“简歌精通机械之术,在朔方之时为解决将士饮水之患,多日来四处勘察,用机械取水运送,造福了不少营地。”王览慢慢道:“他可以利用这些勘察地形、布兵,精明如他,即使拿不出兵防图,大致布局也可以弄清楚。而将这些图交给左贤王,更是要用到他的机关之术。”
“青隼是公子爱物,又是秘密传信所用,军中一向谨慎,不敢随意猎杀。”王览一字一顿道:“他可以造一只青隼出来,为左贤王送信!”
那么一切就很清楚了。顾雍的那点本事断不至此,那种暗中环环设计、步步筹谋,为他布下这全盘必杀之局,隐忍至今终于一朝爆发,令凉州城天翻地覆、朔方城大厦倾颓的人,恐怕只有一个——简歌!
这两条精密的线,一在凉州、一在朔方,互相牵引、暗中交错。一旦引发,就是公子府与虎贲卫在整个河西之地的全盘崩溃,无可挽回……
好一个简大夫!
幸而,还有王览。
简歌一步步设局,王览一步步破解。未雨绸缪的准备,步步为营的谋划,深谋远虑的经营;最后这场绝世一赌,赌一个力挽狂澜的连环之计,最终挽大厦之将倾,八万虎贲精英,终究得以保全。
而这,恰好是简歌这场局中最重要的一环。
因为,天下无双的虎贲铁骑,是公子怀璧大权在握的根本!
虎贲不倒,公子不倒。
云渊久久不语,终于慨然长叹:“双凤雏,双凤雏!……”
此时是晋愍帝元熙十二年二月二十一。
朔方之战后的第三天。
王览独立城头,背负双手,遥望天际横亘荒原的一线明亮,那是苍水。
龙勒城土黄的城墙被残阳镀上一层暗红,城外茫茫戈壁之上风沙呼啸,风中隐隐传来声声驼铃。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有悠悠的羌笛声从城头传出去,飘散在风沙中。
“黄沙不遮白骨累,千夫同征几人回?”大风卷着黄沙吹起他雪白的衣袍,他低低吟诵:“不如横樽马背上,一醉沙场三千杯!”
他一向温文冷静的面容,在没有人看到的此刻,悄悄写上一丝疲惫和沧桑。
天地的交界处,一片茫茫血红。不知是天际的残阳,还是那整整四万埋骨朔方的将士们的血?
还有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的将军,紫金麒麟,第一名将。
出征之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天气,那高傲而跋扈的世家公子,托他替自己将一卷稀世名画转交给心上人——
“我总是让她不高兴,她不喜欢看到我,更喜欢看到你……”
那名女子,是不是在等待他的归来?
他总是与他过不去,而现在,王览愿意此生再不与他针锋相对,只要他能出现在面前。
对于这样一名强大的对手,左贤王是绝不会放过。但是,朔方至今并未传出斩杀此次伐胡副将、虎贲卫第一名将的消息。
生死未卜,才是最让人煎熬的。
吹笛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羌笛,轻轻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王览微微侧首看她:“多谢你,白将军。”
女将军淡淡一笑:“是太傅心思慎密,未雨绸缪。”
她转首看向王览,真诚地看着他:“太傅教诲,璧晖未曾一日敢忘。那封书信,也不曾一日丢弃。”
王览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而且宁静地与她对视,她轮廓深邃而明艳,眉间一股峭拔之气,而那双幽深的明眸呈深碧色,像一泓深水,盈盈静美。
眼前的女子不自在地稍稍别开脸去,王览才发现自己失神了。
白璧晖低声道:“你下如此大的赌注,如何确信,我一定会来?”
她说的是当日朔方城破之时。那时顾雍奔赴沙枣林,以杀父之仇来压制她;而她,最终选择了出兵。
虽然,没有人知道她在国仇与家恨中,经历过怎样激烈的挣扎。
王览轻咳一声别过头去,借以掩饰脸上浮起的暗红。他眺望天际沉沉的暮色,沉默片刻,转过头看着女将军深邃的眼睛,慢慢道:“我赌的是一颗心,我自己的心。”
女将军微微惊愕。
王览微笑:“我相信你流淌着白氏之血的心!”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明月缺(上)
夜色渐渐弥漫上来。
西北的气候一向变化莫测,胡天八月即飞雪,一年几乎没有春秋两季,夏则酷暑、冬则极寒。时令已近三月,白天跟着驼队在烈日下行走丝路的商旅们都已经想打赤膊,而转眼之间,夜里便下起了大雪,便不得不再把羊皮毛毡翻出来盖上三层,围着火堆,睡的时候还是冻得发抖。
飘扬的大雪笼罩了凉州城,已有两日了。
天还没黑透,朱雀大街的西坊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已经铺天盖地炸响,热闹非凡。这是安西都护府大都督顾雍的寿筵,时值朔方之战方定,顾雍与左贤王达成盟约——河西王府将朔方以北三十城送于左贤王、羌胡退兵,换来河西之地战火的停息。
战乱平息,政敌铲除,虽然烽烟的味道尚未散去、凉州局势仍在动荡,而大都督已经忍不住在寿宴之上大肆庆祝了。凉州权贵几乎泰半都前来祝寿,携带各种珍奇来表达自己对将要大权独揽的大都督的衷心。而大都督顾雍仁慈,更顾念凉州百姓的福祉,便在都督府外摆下“福寿筵”,煮大锅白米粥、放一排烤全羊,让凉州贫寒的百姓来蒙受大都督的恩泽。
于是,街上店铺还没打烊的时候,西坊前已经排了长长的龙形,大多都是乞丐。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们早早便发着抖等在大雪之中,只等着一声金锣、福寿筵开始,便可一拥而上,看能不能抢到一口肉吃。
而这里,丝毫没有沾染远处隐隐的热闹,是遗世独立的寂静。
幽静的竹室里点燃了一盏灯烛,发出昏黄的光,是这偌大一片萧瑟中唯一的光亮。
但室内却寂无人声。
这里是公子府,竹下馆。
一身青色布袍的谋士静静站在台阶下,保持着一揖到底的姿势,一动不动,已经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在他身后是两队随扈的武士,和一辆朱漆的马车。雪片落在驾车的马儿身上,两匹纯黑的骏马打着响鼻呼着白气,用前蹄刨动积雪。
而竹室里的人依然寂静无声,好像根本不在一样。
里面的人一直没有声音,而外面的人却固执地保持着这个请求的姿势。
一名侍女终于怯怯地走了出来,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阵仗:“大,大夫请回吧,公主不想离开……”
简歌慢慢抬起头,看着她,一字一顿道:“请公主移步,否则在下会一直等下去。”
侍女战战兢兢地对他施了一礼,敛首退了回去。
雪片像鹅毛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都已经快到三月了,凉州城还会下这样的大雪。随扈的侍卫们的铠甲上、谋士的布袍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
她不语,他不动,好像是一场拉锯战。
简歌微微垂了眸,目光落在前方一丈之外的那处台阶,一动不动,仿佛是雪地里的一尊玉雕,任凭他鬓边的发丝早已被冻成了冰梢,手脚冻得僵硬。
几匹快马突然飞奔而来,骤然打破了夜色的寂静。谋士皱了皱眉,抬头望去,武士滚身下马奔到他面前,抱拳施礼:“大夫,时间到了,那边已等候多时了!”
简歌回过头来,并不看他们,淡淡道:“再等片刻。”
室内突然有了一些动静。烛光跳跃两下,突然传出铮铮几声琴音。谋士的身体似乎震了一震,里面的琴声便成了曲调,悠悠低回地飘了出来。
这是一支古曲,《雁别》。
这首曲子讲的是一对鸿雁结伴南归,中途雌雁被顽童的弹弓射中翅膀,停憩在一棵松树上,不能再飞,与雄雁诀别。
琴声枯涩,古调悠长,像融入夜色的一缕幽歌。低沉的古韵,没有什么宛转的转折,但那一个一个的音符却像是无声的呜咽,又像一颗颗珍珠,滚在风雪之中。
简歌的咽喉滚动一下,闭了一闭眼睛。
他听懂了。他听懂了这缕琴音,听懂了那苍凉的故事——
那南归的鸿雁,她不能飞了。
他突然觉得全身都软了下来。在那惊心动魄的大战之后、隐忍筹划的布局终于尘埃落定的一霎那,他都没有这种虚脱的感觉,但此刻,他突然觉得全身的力量都用尽了。
枯涩的古曲依然在风雪中悠悠回荡,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用古老的音符。
身后等待的侍卫又忍不住催促:“大夫……”
谋士抬手打断了他,慢慢站直了身体,冻得失去知觉的脚向前迈出了一步,却终于折过身来:“走吧。”
大队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而弹琴的人却恍若未闻,一节一节,不急不缓,慢慢地将那支古曲弹完,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风中,越来越远。
简歌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后面那座渐渐被夜色和风雪湮没的竹室。雪片落在他乌黑的鬓发,更衬得面庞如同雪白的玉,殊无血色,眼角的那颗泪痣愈发凄艳。他策马而行,旁边那辆朱漆马车却空着。
因为它要接的人并没有与他同行。
如今他是顾大都督面前的大红人,因为他的请求,顾雍允许他将梁国公主接出来,住到城东一所幽静美丽的别院。他得知消息立刻赶到如今已被重兵围困、一片萧瑟的公子府,但她却没有出来。
她不愿离开。
这场风云动荡的权力博弈中,那些男人们,为了各种目的,或野心,或权势,或仇恨,一拥而上地厮杀、算计、布局,你死我活、暗潮汹涌,最终的一场激烈角逐之后,大厦倾覆、沧海横流,胜利者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却没有人记得那个柔弱的牺牲品。
在这个男人们权力角逐的世界,这柔弱的女子是最无辜的祭品,当尘埃落定之后,她耗尽了力气、折损了双翼,终于没有力气再飞了。
逝去的永远不会回来,那洁白的最初被染上了斑斑锈渍,再无法重现那种纯粹。
花已残,心成灰。
一切已经结束,是否还能开始?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