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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拂过,风从破败的门窗里侵入,带着几分冬的冷意。
江书麟令人拾了柴禾,生了堆火,借着火光,他方才瞧清素妍:素白如羽的肤色,如两颗明珠般的眸子,一张红唇比眸还小,却小得红艳,小得可人,漂亮的柳叶眉,恰到好处,不浓不淡。
在素妍的身上,江书麟依昔瞧见了母亲的几分模样,又有父亲的肃冷,虽多年未见,可他知道,这是他的亲妹,单从她那双与父亲如出一辙的眸光里便知晓。
“自拓跋昭发兵攻打我朝以来,小战不断,大战亦有十几场,伤得最惨烈的就是杨元帅在飞狼岭一役,折损二十万将士,之后我北齐一直处于劣势,直至琰世子抵太边关,襄助左肩王,才略有好转。”
素妍语调平和,“六哥与我讲讲对方的布阵兵法,从你记忆最深刻的几役入手。”
☆、169三策
她静静地聆听着,战场从来都是男子的天下,她仿似一个倾听者,一个匆匆的过客,时而凝眉沉思,时而面含笑意,时而微微点头,时而起身走至窗前,感受夜风吹过的冰凉。
飞狼岭一役的惨烈,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戌边军誓死保护主帅与几位将军的拼死一搏,那一夜化成了人间地狱,西歧人越过飞狼关,穿过冷月关、虎门关,直取西北重陲六城,一时间竟杀进五百里,多少人妻离子散,现下思来,江书麟似乎还能听到他们的哭声、嘶喊声。
听罢之后,素妍久久不能平息,不过才讲了两场小战役、一次最大的战役,她仿佛看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或中剑,或中枪,殒落在鲜血飞溅的沙场。
她始终在听,也默默地思忖着,拓跋昭本是一个用兵奇人,又善布阵,更是如虎添翼。“六哥再与我说说拓跋昭此人。”
江书麟有些累了,一名勇士寻了只黑不溜丢的瓦碗,盛了水上煮沸的热水,他饮了一口,道:“拓跋昭,西歧国二皇子,是西歧王与宫中一位颇有姿色的女奴所生,生母身份卑微,在西歧并不被人看重。三年前,西歧国大皇子、太子在秋狩时从马上跌落,当即毙命。
众所周知,西歧国萧王后膝下只此一子,萧国舅为巩固萧氏一族在国中的地位,建议萧王后收拓跋昭为养子,萧国舅将爱女萧明月嫁其为正妃。
有传言说,拓跋昭对萧王后尤为孝顺、恭谨,曾扬言说要为太子亡兄达成未了的心愿,便是不再让西歧百姓受冻挨饿,夺下北齐的半壁江山……”
素妍可不信,一个自小处处受人冷落、打压的皇子。突然有朝一日因王后喜欢,一度跃升为众皇子最受敬重之人,“所谓的为亡兄了却心愿,不过是他给自己贪婪的藉口。他不过是想用军功来证明自己不比其他兄弟差,更是想用自己的功劳,坐稳一国储君的位置。”
江书麟道:“昔日,琰世子也说过类似的话。”
素妍问:“下一次战役定在何日?”
江书麟想了又想,“十日前一役之后,两方伤亡极重,需得好好休整一翻。不知小妹有何良策?”
“我心有三策。六哥想听哪个?”
“且说来听听!”
素妍吐了一口气,“下策,给我三百万两银子。再五千精挑的将士,替我拖延三月的战机,我自有法子让西歧将士尽被活俘,亦或任他百万雄师,也可无一生还。岂不见兵刃!”
其他几人听到面带异色,江书麟神色一凛:“这是什么法子,五千精兵就能打得过西歧数十万大军!”
“三百万两银子,一百万两用于制作毒药,再一百万两用于布阵所需的物什,另一百万两银子当作军饷及他用。但此法极是歹毒。可设降魔阵,到时候将他们引入阵中,只要入阵。他们就别想出来,是饿死其中,亦或是中毒身亡,都由我军决定。”
几十万人,要尽丧命于阵。真是骇人听闻。
江书麟道:“那中策呢?”
“北齐将士与西歧人硬拼,且打且歇。不休不止,他损一万,我损八千……”
江书麟摇了摇头:“若真是如此,杨元帅等众将就不会力举小妹来到边城。良策是什么?”
“具体的还没有想好,但此法需得双管其下,沙场的仗照打,西歧国内的事照行。长远看,拓跋昭此人万不能成为西歧储君,否则我北齐危矣,一不做,二不休,斩断拓跋昭的后路,再于沙场决高低。”
她眯了眯眼,坐到篝火前,“有时候终止战争的法子很多,武将能打仗,文臣能治国。如果拓跋昭的后院失火,他还能安心呆在沙场?”
江书麟灵光一线,转而就黯淡了下去,摇头道:“不管用,早前皇上令我们的人在西歧大都动手,都失败了。拓跋昭与萧王后、萧国舅的关系固若金汤,意图离间他与萧王后母子的关系的臣子,都被西歧王给杀了,说他心怀叵测,之后再不敢人做这等事。”
素妍的意思:离间萧王后与拓跋昭的母子关系,可这招在西歧国就没成功过,还白白损失了几名埋在西歧的朝臣。
“六哥,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抓不住他的弱点,就攻其优点,比如他喜欢什么、最在意什么……诸如此类,我就不信,西歧国会是一只无缝的蛋,如果真是,那也是给外人的假相。”
素妍对拓跋昭此人,知晓的不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现下不能给更多的良策,我需要时间了解更多的详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江书麟沉默良久后,道:“三百万两银子、五千名精兵,你就能打败拓跋昭?”
“此事太损阴德,不使也罢。”素妍打乱了江书麟的话,“如若运用不当,反会引来更大的反扑,亦或累及无辜将士。”
江书麟看看夜色,雨似又小了一些,脱下身上的斗篷,轻柔地披在素妍身上:“小妹,我们该启程回大营了。”
素妍近乎喃喃自语,她是满怀信心而来,可现下听江书麟讲叙了西歧的用兵布阵,再不敢轻敌,一个拓跋昭已然了得,再添一个瘸子军师,更是如虎添翼。
抵达戌边大营时,已是四更三刻时分。
雨,缠缠绵绵地下。
夜,静籁无声。
六人成列的巡逻兵穿梭在大营各处,灯笼的光芒映射出他们孤寂的身影。
在离大营不到二里的地方,是一座已经残破的城池,城墙已毁,大营设立于空旷地带,四下并无所依,唯一条大河从冷月城方向穿流而过,河水流过冷月城之侧,也从流过大营之侧。
大营四角设有瞭望台,大门前有一座,门口摆放着几架圆木箭,碗口粗的木干上遍布木箭,卫兵听到马蹄的声音,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江书麟禀明身份,卫兵核对无误,令人放下木板。这木板横河大河,在处扎扎营时,便已想到以大河为天堑,再添一座屏障。
进了大营,江书麟对其他人吩咐道:“各自下去歇着,我送安西县主去小帐。”
素妍的小帐,安置在帅帐后面,与左肩王父子的营帐毗邻,在这之前那座小帐里已经有人居住。
她,便是江展颜,江书鲲的爱女,现年十三岁的展颜小姐,虽说年纪不大,可自幼习武,又颇得母亲武功真传,上过几回战场。
江书麟将素妍送到小帐帘门外,正要开口,只见柳飞飞欢喜地奔了出来:“师姐,你总算来了。”
帐内映出展颜娇俏的身影,素妍忆起前世今生都未见过的展颜。
她只记得,前世江家被抄,江书鹏、江传嗣、江传业年幼的女儿没入宫中为奴,江展颜是唯一一个年满十五岁的女子,那时已然定亲,定的是边城某位年轻的将军。
而江展颜沦为官妓,不久就传出江展颜杀害官宦子弟下落不明的消息,被朝廷定为钦犯,踏上逃亡之路。
素妍道:“六哥,你去歇着,有事明日再议。”
江展颜挑起帐帘,笑嘻嘻地看着素妍:“展颜见过姑姑!”
“乖,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展颜甜甜一笑,心里暗道:自己就比她小两岁好不好,说这话好似比她大很多,唉,谁让人家是她姑姑呢。
三人进了小帐,素妍将帐中审视一番,一张用石头、木板拼接而成的木榻,用四根削得光溜的枝条撑挂起一张蓝底白花布的罗帐,一侧摆了张简易的桌案,一侧有只大木箱,下面叠着石子,亦可当作桌案,一盏木架油盏,燃着豆灯,昏昏欲灭,光线黯淡。因是女儿家的小帐,一侧有个陶罐,里面插放着从山野采来的桃花,还有不知名的山花,为小帐添色不少。
另一头又用围帐圈了个极小的地方,柳飞飞笑道:“师姐,我去提热水,给你沐浴,案上有一叠糕点,你先吃些。”
素妍挑起罗帐,倒也比她想像的要大一些:“展颜,你一直都住在这样的地方?”
展颜看了一眼:“之前这个小榻是我和丫头住的,今日得到消息,说是姑姑和柳姑姑要来,我娘便带人拼了几块木板,将这床变大了一倍,说往后我就与你们一起住了。”
她停了一下,“小时候,我和爹娘住在胡杨城,一直都很快乐自在,可是西歧出兵犯境,他们就与杨元帅会合,我们一家也住在大营里。两个哥哥要出征打仗,连爹娘也不得空,他们给我和丫头置了顶小帐,都是我自己照顾自己的,实在无趣了,就与丫头一起玩耍。”
小小年纪,便已在属于男子的战场摸爬滚打,就算不上战场,这样如男子般的奔波,已令人敬佩。
“你不怕么?”
展颜在素妍的身侧坐下来,道:“最开始打仗的时候,我当然怕,看到了太多的死人,见得多也就不怕了。去年秋天,我娘上战场也会带上我,姑姑可别小看哦,我在战场上已经杀了二十七名敌贼。哥哥们还夸我,说我会是一个像娘那样的女英雄……”
☆、170螃蟹阵
素妍笑着,伸手将展颜搂在怀里:“我们展颜真厉害,这么小就会打仗了!”
柳飞飞提了一桶热水进来,笑道:“师姐,这里可没有浴桶,倒有一个厨娘们用来给将士们洗衣服的大盆子,你就将就着洗,听说展颜侄女儿也是这么洗的。”
军中到底不比家中,一切从简。素妍应声,从包袱里取了换洗衣服折身进入围帐,不多会儿就听到一阵水响声。
“展颜、飞飞,你们俩一定困得很吧,要不先睡。”
展颜笑道:“姑姑能来,我很高兴,早就听人说姑姑和琰世子是同门师兄妹。可奇怪的是,琰世子在山上时居然说只见过姑姑两次。”
柳飞飞认真的回忆着,“确实只有两次。一次,是师姐那日与佐师叔商议比试日期,还有一次就是师姐与琰师兄比试的时候。”
展颜来了兴趣,咦了一声:“最后是谁赢了?”
柳飞飞笑得灿烂:“共有五局,琰世子就只在棋艺时险胜,其他四局输得极惨。”
展颜颇有些不信,宇文琰的武功她是见识过的,就算是江书鲲也打不过宇文琰,用江书鲲的话说,如果宇文琰假以时日,武功会进益更大。“比武了么?”
“比了,结果琰世子输给我师姐了。这局能胜,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柳飞飞到现在都不知道素妍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说素妍武功高,可明明有时候连柳飞飞都不如;说素妍的武功差,可能用毛笔在石壁刻字,就非寻常人能做到。
当日佐怒天不信,也曾试过,还是使着剑。也只击得石壁“咣啷”作响,硬是一个字也没刻出来。
以柳飞飞的猜测,过往打架,素妍根本没用心思,因为她不屑与人打。但若真是动起手来,对方一定再无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