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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他当值,领了两名狱卒送饭,高声道:“闻大人、闻太太快吃吧,吃完这顿,以后都不用吃饭了。”
闻其贵的长子闻亚旭取了饭菜,搁到牢中的桌子上,眼泪奔涌而出。
闻大奶奶见丈夫哭,跟着失声大哭起来,很快抬眸看着闻二奶奶:“都是二爷任意妄为害了全家。”
今日,闻家上下就要被推到西菜市口杀头,那里有专门的一座台子,但凡犯有重罪的人,到了每年九月九日后,就要推上杀头台。
女人们咽咽哭泣,哭声汇聚到一处,竟有说不出的悲切。
闻其贵平静落漠地坐在桌前,倒了几碗酒,一碗递给儿子,一碗递给年纪最大的长孙,这孩子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三个略小些的闻家孙子,看着这样的一幕,也跟着闻太太、闻大奶奶哭泣。
牢里顿时哭成了一团。
闻其贵看了看几个年纪稍小的孙子,“你们不用死,明日就会被发配西北边关从军,你们得好好的活下去,为闻家繁衍香火子嗣。”
牢门外,于满囤笑了起来,“还繁衍香火呢?西北良家子弟从军到了四十岁娶不上媳妇的一大把,想我于满囤是个囫囵身,三十五了还没娶上媳妇。戴罪发配,那脸上是要刺青的,女子们谁愿意自己生下的孩子打小就是罪人,能尝到女人的滋味就是有福了,还妄想娶媳妇。”
他的一句话,将闻其贵最后的希望也给扑灭了。
☆、508 闻家灭
年纪小的孙子虽不会被杀头,却是罪臣之后,面有黥刑,就算生下了孩子,儿子照样刺上黥刑。朝廷虽不杀他,但他们的子孙后代都是军中罪奴,立了功是别人的,犯了过谁都可以惩罚。
明天,未成年的男子去西北。而闻家妇人则被贬为官妓,未满十五岁的则为官婢,待她们年满十五又是官妓。如果在官家妓寨里生育男子为奴,生下女子为婢,长到十五岁又是官妓……世世代代皆如此。
这样的处罚,比让她们去死还更让人痛心。
闻家的几个姨娘因生得貌美,早就被狱卒们给染指了,就连年轻些、又失了丈夫的闻二奶奶也没有避开此劫。倒是闻大奶奶因为年纪大些,几月的牢狱生活早失了颜色倒无人碰触。
闻氏只觉得恐惧和对死亡的害怕像无边无际的浪潮与黑暗,包裹过来,侵扰着身心,越想越害怕。
她抱住栏杆:“我不是闻家人,我是江家妇,我是江家妇……”
于满囤冷冷看着闻氏,“有媳妇打伤夫君,摔断自己儿子腿的?最毒妇人心,老子看你是天下最狠毒的女人。到了现在,还有脸说自己是江家人。江二爷何等英雄,安西郡主何等贤惠,哪里有你这种恶妇?”
高个子的管五今儿也来了,远远就听到闻氏的声音,“你也别急,盗抢御赐物那也是死罪,一会儿就将你与你父兄一起拉到西菜市口斩首示众。”
于满囤道:“听说先帝在世时,对闻其贵一家所为大为震怒,言道‘如此臣子,当可千刀万剐’?”
管五反问:“于兄弟,所以呢?”
“所以。闻大人这次许能多活两日,听说判的是凌迟三千刀的刑罚。其他男丁一律腰斩。”
这里正说话,狱头带着几名狱卒过来,“催着快些,今儿是大日子,一干判处死刑的囚犯,要由刑部、大理寺定罪处斩。得有几百口人呢,可莫拖延了。十二名凌迟之刑的得单独分开,这些个判臣逆子,好好的臣子不做,尽干些不是人干的事……”
管五哈腰连应“是”。
狱头朗声道:“上头有令!带宇文载、宇文轲、宇文软等皇姓子弟出狱,要请他们看看今日的盛况。”
于满囤面露忧色,“狱头。这样妥吗?”
“看到我这里的手书没有,这是上头的命令。将他们绑好送入囚车,就让他们站在刑台上好好看上一场。”
天牢里被定为秋后问轩的囚犯。此刻都得了大鱼大肉和一坛子酒。
虽然许多人早就猜到了今日的结局,可心头悲怆。
胡植走了进来,见今儿天牢里狱卒很是齐全,笑道:“管五、满囤过几日不是要做新郎倌了,怎地来这么晦气的地方?”
于满囤道:“牢里有大事,总得过了今日再说。”
见胡植身后跟着江书鲲,立时笑着抱拳:“江二爷这是……”
江书鲲冷声道:“你们忙着,我来接我五弟的,说是父子都受伤了?”
本是要在外面接人的,听到江书麒受伤。连小九的腿也摔断了。
江书鲲今晨听说昨日牢里的事,也吓了一跳。没想闻氏如此狠心。
闻氏抱住栏杆,她虽没见过江书鲲,从狱卒的尊称里也明了他的身份,“二伯救我,二伯我只是一时糊涂……”
江书鲲身后跟着狱丞,穿着正八品的绿色官袍。笑道:“平国公,顾大人昨儿发了话,要是江家想救这恶妇,死罪可免,这活罪却是要罚的。”
敢谋杀亲夫,伤了亲子,这等妇人哪里配为江家妇?
江书鲲面无表情,没说一字,跟狱丞去了天牢最深处。
江书麒头上裹着布条,小九坐在条凳上,小八正捧着一碗粥,喂小九吃饭。
这样的一幕落到江书鲲眼里,异常凄凉,小八才多大的孩子,就已经学会照顾弟弟了。
江书麒喊了声“二哥”,先哭了起来,“好个恶妇,居然想杀我抢金牌……”
“她不是被关一边的牢房里,怎的有机会伤了你跟孩子?”
小八见父亲只晓得哭,咬咬双唇,狠声道:“她求了爹好几天,说爹不原谅就磕头磕死,爹一心软,就请了狱卒和我们呆在一处……”
江书鲲轻叹一声,“收拾一下跟我回家。你们以前住的院子,娘和大嫂已收拾妥当了,回到家里,再请太医、郎中给好好瞧瞧。”
江书麒收拾了衣衫,装在大包袱里,又把自家的被褥用稻草绳系扎起来。
江书鲲道:“罢了,这些衣衫不要也好,免得晦气,就送给牢里的其他人吧,被褥也留下。”
江书麒老老实实地应声“是”。走近床榻,看了还剩有大半碗的稀粥,“小九,我们回家。”
小九道:“爹,我还没吃饱呢。”
“祖母和你大伯母给你们做了好吃的。”他弯腰抱起小九,小九尖叫一声,“爹,我疼,好疼!”
江书麒含着泪,尽量想将小九舒服些。
江书鲲见江书麒自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哪还能抱孩子,不要到时摔一跤,反加重小九的伤势,接过孩子,将小九托在怀里,低声问:“这样可疼?”
小九道:“一直都疼,昨晚我疼得哭了一夜,是哥哥一直哄着我。”
江书鲲道:“回了家,让你姑姑给瞧瞧,她会看病。”
小九问:“等我好了,就和以前一样?”
小九的左腿折了,于满囤帮忙请了郎中,用木棍梆着,可郎中与江书麒说,左腿怕是瘸了。
江书麒不敢告诉孩子,小八、小九都太小,连他自己都在心里暗痛着,好好的孩子。就变成瘸子了。
一行四人经过前面牢房,闻其贵等人已经被带了出来,每人身后都跟着两名官兵,个个腰佩宝刀,防止他们逃跑,铁链声声,每走一步都极是艰难。
闻氏见江书鲲领着江书麒父子过来,大呼:“夫君!小八、小九……”
小八低着头。装着没听见。
小九寻声望去,“你是坏娘……你坏……你要杀我爹,还打折我的腿……你想我们都死……”小小的人,说出这番话,闻氏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是想自己的父母,她是想江家既然有法子保江书麒。就能救出他去,江书麒父子是江家人,最多丢了官。不会有性命之忧。
闻太太看着两个孩子,消瘦得没有人形。
跟着父母过了几月的牢狱生活,怕是吃不少苦头。
闻太太低斥道:“你真傻啊!怎么能做这种事,恐怕他们父子是再也不能原谅你了。”末了,闻太太抓住栏杆,“江五爷,看在你和雅霜几年夫妻的份上,你大人大量原谅她这回,就算要休她,好歹也把她从牢里捞出去。她到底是小八、小九的亲娘……”
江书麒低声道:“她无情,我却不能无义。我会想办法的……”
狱丞道:“要放闻氏倒也简单。让她去公堂领二十大棍便可回家,要是承不住死了,只能怨天意如此,要是承得住就能活命。”
二十大棍,官府的二十大棍可重得很。
闻氏吓得连连后退。
闻太太想到不久后自己的命运,她一大把年纪。居然要做官妓。
不,她不能这么做。
闻其贵犯下大罪,闻氏一族的族人也被发配西北。
他们一家早已经成为闻氏的罪人。
闻其贵在职之时,得罪的官员也不少,就连江舜诚都给得罪了,树大众人推,江家能把闻雅雾给捞出去,送到十一王府交给闻雅云这已经是情至意尽了。
闻太太静立在牢栏前,看着丈夫、儿子在“索啦!”的声响中远去,这将是此生的最后一眼,她不敢去想闻其贵要受的三千刀凌迟,也不敢想自己疼爱的长子被腰斩、长孙被腰斩……
“当初,你就不该把田庄、店铺交给我和你大嫂,若是交给江家,你出去之后还有个依仗,如今这些田庄、店铺都被官府没收了,前些日子由刑部出面转卖……”
闻氏瞪大眼睛,“娘怎么这么糊涂,事到临头,你就不知道还回江家?”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倒想替你保住,可根本来不及。那么多的羽林军把整个闻府都给包围了,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命都保不住,那些钱财又如何能带走?
闻太太悠悠轻叹,“雅霜,你原是姐妹里好命的,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娘只留一句话给你,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吧,你以前的那些性子,都得改,没有娘家的女人没有依仗。但能得江家那样的婆家,却比有一个好娘家更让人安心……”她起身扫过两房儿媳妇,还有几名美貌的姨娘。
闻太太目光停凝,猛力撞向墙壁。
闻氏与闻家二位奶奶尖叫惊呼起来。
闻太太因为拿定了自尽的念头,说什么宁死也不做官妓,这样她这一生的清白就真真被毁了。
闻大奶奶见婆母如此,自己也万念俱灰,虽有儿子,却已是黄泉路尽。官妓的命运,她是听人说过的,那是生不如死。
就在闻二奶奶与闻氏哭喊的声音,她掏出头上那根不值什么钱的银簪子狠狠地扎在咽喉。
一时间,闻家主母、长媳都寻了短。
天牢里哭声顿起。
声音传至静王妃这边,她手里转着佛珠,宇文载妻道:“婆母,似闻家太太和大奶奶都死了。”
☆、509 戴孝
静王妃微微一凝,“死比活着好啊。”
她还能记得初识闻太太婆媳时的风光,这才几月就落到这等下场。
宇文软的宠妾道:“王妃,我们……会如何?”
“皇家妇就算到了最后只有两条路,要么被赐死,要么贬为宫婢。”
永远不可能让皇家妇做官妓,皇家也得顾忌颜面。
静王妃不再说话,只静默的念经。
新皇下令让静王的子孙后代去西菜市口观刑,就是杀鸡儆猴:你们的命都掌握朕手里,朕要杀你们易如反掌。
江书鲲带着五房父子三人回到文忠候府。
五房的丫头婆子一早就备下了祛除晦气的艾草香汤、柚叶熏烟,父子三人一进府门,就要迈火盆袪晦气,这浓烟直呛得两个孩子不停咳嗽。
回到五房,又各泡了香汤。小九因左腿伤着,身上也被婆子用艾草汤给擦洗了一遍,给他换了干净的衣衫。
江书麒换了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