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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薇道:“耀东正睡着呢,我得把他叫醒,否则到了三更就醒了,再不肯睡。”小孩子就得多睡,白日睡多了,夜时就不睡了。
凌薇每天除了打理内宅的事,管着一府人的吃食、衣着,一大半的时间都花在带耀东身上,忙忙碌碌,倒也过得充实,许是这府里最忙的一个。
素妍请孟氏在一边坐下,又倒了杯凉茶给她。
孟氏目光平和,没了以前的怨恨,也没了昔日的不甘。只有平静,如镜子般的平静宁和,虽静却处有一股明亮,那是埋藏在心底的希望。“礼儿端午节前写了一封信来,说他在江南很好,还跟着慕容家的舅舅们去了好些地方,长了许多见识。”
提到小六时,孟氏的眼里有了一些光芒,处心底泛出流露出喜色。她低头捧着茶杯,喝了一口,道:“你是疼着礼儿的,就是礼儿和镇国公府嫡孙女的婚事。也是因着你的缘故才这么顺利。文馨郡主我在郊外见过,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
她想说感激的话,却又想着,素妍是小六的亲姑母。为小六做这些她会觉得应该,说了感谢的话反倒生分了。
素妍点头道:“大三嫂安心,待小六将来成了亲你就回江家,像我婆母这样,帮着他们带带孩子。”
孟氏想到了何氏,那个女人许是不愿她回去的,而江家已经很难容得下她。
那是多遥远的事,孟氏从来不曾想过,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小六能健康、平安地长大。
紫鹊进了花厅,手里拿着一只小钱袋。低声道:“白燕照王妃的意思取了一千两银票。”
素妍了然,拿着钱袋塞到孟氏手里,“大三嫂在庵堂过得不易,拿着花用。”
孟氏凝了一下,很快道:“我在庵堂也用不着这些。你还是收回去。”孟氏将钱袋推还给素妍,“我真用不着,再说早前你给我银票都还有呢,又有礼儿上回给我的钱,手头还多着呢。”
素妍推送了几回,又都被孟氏给塞回来。
她知孟氏是再不肯收了,不再强给。将钱袋又递给了紫鹊收好。
孟氏道:“今儿来,我就是想问问,宇文轲一家会被朝廷宽赦释放么?”
素妍微愣,忆起上回有人拿着书信来见自己的事。
见她不答,孟氏心下已明白几分,悠悠轻叹一声:“素妍。你觉着朝廷会治他们什么罪?”
素妍垂首,她不屑骗人,尤其是被她视为亲人的人,孟氏也算是她的亲人。“大三嫂,宇文琮起兵造反。洛阳龙虎山庄内云聚了一千多名门客,八成曾是宇文理的人。他们早前住在晋阳候府、受宇文轲恩惠收拢。”
这些人为什么在宇文理死后又做了宇文琮的人,很显然,宇文轲在这件事里起了极大的作用,至少暗中替幕僚、宇文琮牵线搭桥。
他不仅帮着宇文理心怀不轨,行叛乱之事;也同样助了宇文琮行叛逆之事。
如果宇文理的妻小该死,宇文轲可比她们更该死!同样的罪,宇文轲等同犯了两回。
孟氏眸光里掠过丝丝忧伤,这么说,孟桑青再无活路了!
素妍道:“大三嫂,犯下两次叛逆重罪,朝廷和皇上怎会轻恕?”
那一回最惨烈的天牢暴乱,其实新皇和中顺王最想杀的就是宇文轲,而他竟没有随众多钦犯逃出天牢,竟因此避过了一劫。
既然新皇要杀他,就没人会救他。
要是放过宇文轲,连素妍都觉得不可思议。
孟氏听得明白,此刻反而释然,“我猜到了,只想求你帮帮忙,我想见见他们母子最后一面,也算全了姐妹之情。我就探望他们一回,只一回……”
宇文轲可不是轻犯,是朝廷的重犯、要犯、必死的钦犯。
这一回,算是最后一次见面。
素妍面露难色,宇文琰不在,她要去一牢探人,只怕还得多一番波折。
孟氏要探的是朝廷的重犯!
“素妍,我知你为难,可我除了求你帮忙,再也没有别的法子。”
孟氏若去江家求旁人,也没人会帮她。
对于江家人来说,她的身上有耻辱的印记。
再则,江家不能帮她入天牢探人。
素妍不喜欢宇文轲,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因为她不喜欢孟桑青,要不是孟桑青嫁给了宇文理,孟氏就不会如此痛苦,也不会嫁给江书鹏。“大三嫂,我知你不是一个轻易开口求人的人。我说两件事,你任选一件。一,我知你孟家有后人充军梁州,我可以帮你救人,也算为你孟家保全后人。我既说帮他们一家,他们回到皇城后,我可以替他们置上百亩良田、一座屋子,让他们过上温饱生活。二,你去天牢见宇文轲母子。”
孟氏不解地望站素妍,转眼变成了惊喜。
她想见孟桑青母子,可素妍却给她一个难题。
孟氏年轻时曾想过有朝一日为孟氏平反,如今瞧来,她和孟桑青都做不到。
是与娘家的幼弟一家见面,得以团圆,还是去天牢见孟桑青。
孟桑青只是她的堂姐,她们一起做宫婢。在宫里相依为命,有着好多年的情分。
可是,她又曾答应过死去的父亲,会好好活下去。会想办法还孟家清白。
活下去,她能做到。还孟家清白,今生她都不能了。
素妍为什么要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让她选择?
孟氏怀揣着疑惑,却见素妍云淡风轻地喝着凉茶,仿佛与孟氏说了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她的这个小姑子,当真让她刮目相看,素妍用这种方法告诉她,带她进天牢,是与救被充军发配的孟氏后人一样艰难,而素妍的语调似更愿帮孟氏后人。而不是带她去天牢见宇文轲。
孟氏想到深处,想到几十年没见的幼弟许能见面,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你……你真能帮我寻回尚钧、尚孝?”
尚钧,孟氏的弟弟。那一年分别,尚钧才十岁,尚孝亦才八岁。尚钧与她皆一母所生,尚孝是姨娘所生。
她最挂念的莫过于尚钧。
孟家因靖王案受累,祖父、父亲被杀,最长的哥哥那年还不到十五岁。母亲、姨娘随着兄弟们被发配梁州为官奴,再后来。她经过多番打探,听说兄弟们年满十五后,在梁州充军。
素妍神色认真,“大三嫂选哪个?”
孟桑青母子就要死了,就算有些事还没弄明白,可有什么比与弟弟见面更重要的。
父亲被杀。母亲做了官奴,这许多年来,便是梦里,她也想站再见他们。
孟氏道:“我……我选救尚钧!”
一些未解的疑惑,不问也罢!
哪有比与亲人相聚来得重要。
素妍问:“大三嫂决定了?”
孟氏道:“是!决定了!”
素妍道:“把孟尚钧的事细细告诉我。我好为你寻人。”她呷了口茶,“大三嫂怎么放弃见宇文轲母子?”一出口,心下多少也猜到了几分,“不说便罢,当我没问。”
孟氏心情激动,“我不是见宇文轲,而是想见孟桑青,就想与她说说话,有些事我想问问她。”
这么说,孟氏心头一直有疑惑,而这个疑团困饶了她太久。
素妍举着茶杯,示意她喝茶。
孟氏沉陷在往事的追忆中,那时的她已不小,一切都是知晓的,一些是她知道的,一些是听旁人后来提起的。“尚钧与我分开时,年仅十岁,他最是顽皮,幼时上树掏鸟窝,从树上摔下来,额上留了疤痕。与我的眉眼相似,但他像我父亲更多些。当年,因祖父支持靖王为储君,靖王逼宫自尽,德宗皇帝给靖王定罪,说他是叛臣逆子,祖父据理力争,德宗皇帝龙颜大怒,当即将祖父、父亲打入诏狱,而我们孟家也因此获罪。”
她勾唇一笑,苦涩的、辛酸的。曾经的孟府几易其主,唯有春燕年年筑巢,真真应了那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我姑母是靖王府的迎春夫人,亦是我祖父最疼爱的嫡长女。”
靖王的十二妻妾,个个非同寻常,她们的姓氏名讳少有人知,倒是她们的雅号却名动当时。
素妍惊道:“迎春夫人是你姑母?”
“是。”孟氏应答,“靖王府的庶长子,是我姑母所生。”
昔日的孟家也算是大户,迎春夫人居然甘居人下,不是正妃,不是侧妃,是承仪的位份。还是因育有庶长子才封了承仪,嫡长女甘为侍妾,可见她对靖王之情有多深,深到令她不计较名分地位。
“我原还有一位嫡长兄名唤尚礼,嫁入江家前,我得到消息,说他在梁州军营伤重病亡。临死前,是与尚钧、尚孝一处的。”孟氏此刻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素妍身上,巴不得多告诉素妍一些关于自家兄弟的事,“后来嫁入江家,再也没有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909 风声
尚礼,孟氏的嫡长兄,而孟氏在孟家未败落前,原是家里的嫡长女,她说的嫡长兄应是她同母所生的兄长。礼儿,她总是这样称呼着小六,小六曾唤“传礼”,这个“礼”字,是孟氏怀念兄长而取的,就算后来小六因五行缺土,易名“传堂”小字“崇礼”,也可唤作“礼儿”。
梁州位于西北重陲之地,素妍若要在那边寻到一个人,说易亦易,只要知道大地方,就能寻到他们。
凌薇在厢房看耀东,拿鸡毛扫他的脸,耀东伸着小手挥了几下,继续阖目又睡,凌薇继续拿鸡毛逗他,不让他睡。如此往复,耀东醒了,面带怒意地看着凌薇。
“耀东啊,都睡大半个时辰了,不能再睡了,起来陪奶奶。”
耀东扁了扁嘴,睡得正香总有痒痒的东西掠过脸颊,很是懊恼,却不会说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凌薇抱他起来,立马扒尿。“你现在睡久了,到了三更天,就该睡不着了。奶奶给你沐浴,泡泡就舒服了。”抱着耀东出了厢房,一边低声哄着耀东,一边往花厅移去,服侍耀东的大丫头跟随身后。
孟氏来了大半日,就看凌薇跑前跑前后的忙着,全围着孩子转。
凌薇也算是苦尽甘来,如今虽然忙碌,她却过得快乐,毕竟能正大光明地走在阳光,行在大街上,再没有拿她当鬼,再没有孩子说她是“丑婆子”,这些都不是最快乐的,而是她可以与她的儿子生活在一处,听宇文琰唤她“娘”,对于她来说,这就是世间最大的幸福。
素妍拍着巴掌,“耀东,来。娘抱!”
耀东一脸委屈,哭得泪眼汪汪,见有人要抱自己,将头扎在凌薇怀里。凌薇轻声道:“好!好!奶奶抱,奶奶抱耀东!我们耀东谁也不让抱,就奶奶抱。”她对服耀东的在丫头道,“牛奶娘还在午睡,唤她起来,世子撒了泡尿,肚子也该饿了。”
大丫头应声,凌薇冲孟氏点头示意,抱着孩子进了偏厅,牛奶娘醒来径直入偏厅给耀东喂奶。
孟氏起身告辞。早知素妍有法子营救她弟弟,就应早些登门相求。“天色不早了,天黑前得赶回庵堂。”
小六如今不在江家,孟氏也不想回江家。
对于她来说,江家不是她的家。那个地方太过冰凉。
素妍道:“我送大三嫂!”
姑嫂二人出了静苑,素妍将她送到二门处,有丫头去唤了孟氏身边的服侍嬷嬷,许久没见,嬷嬷两鬓又多了华发,正与青嬷嬷在琴瑟堂时闲聊。
孟氏停下脚步,立在二门一侧。那里停驻着一辆半成新的马车,一瞧就是从郊外租来的。“素妍,那事儿就劳烦你了。”
她看着外面,原想给孟氏一些钱,孟氏拒绝了。“大三嫂客气!”素妍想到了鸣凤的事,再则孟氏一族当年并无滔天大罪。错的是孟老太爷在德宗皇帝面前替靖王说情,“有了消息我派人通知大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