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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枢密院大忙而特忙了,“兼判三司使”的李崇矩调度军需,王仁赡主持拟订作战计划,曹彬居中联络。王全斌被飞召到京,会同枢密院选定两路马、步、水三军的部将,然后由枢密院发符调兵,动用禁军三万、京师以南以西各州的厢军两万——这一切,在十天之内,就已部署完毕,于是皇帝正式降诏平蜀。
在发布平蜀诏旨的第二天,皇帝大宴西川行营将校于大内崇德殿。陪宴的除了皇弟光义、宰相赵普、参知政事薛居正、吕余庆、枢密使李崇矩、以及禁军左右四厢马步军的指挥使以外,还有孙遇和杨蠲;至于赵彦韬,已归入西川行营的建制,被命担任凤州路的向导官。
赐宴以前,先有一个在便殿召集的御前军事会议,只有枢密使,出征的主副将、都监、先锋和蜀中归诚的那三个人参加;壁上悬一大张绘制得相当详细的西川地图,由孙遇担任讲解,他把山川道路、开塞重险,以及蜀军设防戍守的地区和兵力,尽其所知,指点明白。蜀军似乎不足为敌;但剑门和三峡的天险,要想突破,却非易事。
因此,皇帝十分郑重地问王全斌:“西川形势,你可曾了然?”
“臣不敢说已尽知,十得七八。”
“那末,你以为西川可以拿得下来吗?”
王全斌还未及答奏,凤州路的先锋,年少气壮的史进德越出班次,大声说道:“西川一地,如果是在天上,人不能到,无奈其何!倘是在地上,请陛下宽心,以目前的兵力,一到就平了。”
“是的。”王全斌紧接着说:“史进德所言甚是。”
“喔!”皇帝反问一句:“你们何以有此自信?傲骄轻敌。会误了大事!”
“臣等不敢!”王全斌从容答奏:“臣等有此自信,是因为士气可用。”
听得这话,皇帝自然欣慰:“这我可以放心了!”
“请宽圣虑!臣已与诸将相约,兼程行军,出其不意,遂行奇袭,三个月之内,必有捷报,上答圣恩。”
“三个月?”皇帝笑着对李崇矩说:“你听见没有?得赶快替孟昶动手盖住宅噢!”
“臣已觅得一处地基,在右掖门外,南临御河。图样也快画好了,共五百余间——不日进呈。”
“好!”皇帝又问刘光乂,“你这一路如何?可有疑问?”
跃跃欲试的刘光乂,握紧了拳说:“臣不敢落王都部署之后,亦当以三月为期,与凤州路大军在成都会师。”
“你莫自信太过。”皇帝庄容提醒:“蜀中宁江制置使高彦俦,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臣亦听说高彦俦有名将之称;不过以臣自量材力,加以曹彬的辅助,大可与高彦俦较一日之短长。”
“对了,须用智取!凡事与曹彬细细商量。记住了!”
“臣谨记在心。”
“你们两人来看!”说着,皇帝离了御座,走到地图前面。刘光乂与曹彬急忙跟了过去;皇帝便指着夔州以东的江面又说:“此处有锁江的浮桥,想来两岸还必有埋伏。所以你们千万不可用水师争胜,应该先用步军奇袭,挫他的锐气,然后以水师夹击。这一关一破,归州路可以长驱直入了。”
刘光乂和曹彬,心领神会地接受了面授的机宜;满心欢悦,拜伏在地,称颂皇帝的英武。等军略的指授探讨,告一段落,皇帝的神色,又变得异常严肃了,他用极沉稳的声音喊道:“王全斌!”
“臣在!”
“我还有几句话,你须传谕将士:凡克城寨,只须清点兵器、甲账、粮食,以备军需。财帛等物,可以分给将士,作为犒赏。国家所要的是西川的百姓和土地,你得记住了!”
“是!”王全斌肃然答道:“臣不敢忘!”
于是皇帝出临崇德殿赐安,在更番军乐演奏声中,酌酒与每一个将校。同时分赏金玉带、宫锦战袍,以及安家的绢帛银米;按照职位高下,每人一份。
4
十一月十一,两路大军,同时出发。凤州路应该出开封西城;西城共有四个城门,出师要讨个好口采,王全斌特出万胜门。由此一百四十里到郑州、二百八十里到洛阳,因为函谷道马不能并骑、车不能方轨,不宜大军通行,所以由洛阳往西南,四百三十里到了虢州卢氏,折而往北,经灵宝共一百三十里入潼关;一百二十里到华州,一百八十里到长安,三百一十里到凤翔、二百八十里到凤州,全程一千八百七十里,日夜行军,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赶到了。
归州路出开封南薰门,沿大路由朱仙镇经许昌,过南阳,抵樊城;大军由此渡汉江到襄阳,四百七十里直下江陵,大军暂驻,在此部署准备,算起日子来,也不过半个月的功夫。
大宋平蜀的两路大军,都已进入战斗位置,远在成都的蜀主孟昶,还不知其事。他只由王昭远那里接得报告,说派遣到开封去做间谍的赵彦韬、杨遇和孙蠲,事败被捕,不屈而死,正在嗟叹不绝。此外他所关心的就只是忙着过年了。
过年要悬桃符辟邪。别处的桃符不过用两块桃木板、画上神茶、郁垒二门神,悬在卧室门外;独有孟昶的桃符,与众不同,多题两句对偶的诗在上面。自然,这两句诗必是吉祥的话头。
这个习惯,由来已久,每年腊月,由翰林学士撰句进呈,等孟昶选定以后,再挑书法好的文学侍从之臣,恭楷书写。
连年都是翰林学士幸夤逊撰句。幸夤逊已经八十多岁了,据说他在十几年前,闲住青城山道院,梦见一位叫“黄姑”的女仙,传授了他一个延年益寿的方子,用杏仁七枚放在嘴里,等退去了皮,慢慢嚼烂,化成杏乳,一口咽了下去旧日好此,不可间断,日子久了,自然老而强壮,腰脚轻健。其实,幸夤逊的长寿,是因为他学道有心得,能够寡欲守真,静摄养生的缘故。
就因为学道的缘故,幸夤逊与孟昶讲求风流文采,繁华逸乐的性格,不甚对劲;三十年前当孟昶初接位时,因为喜欢击球驰马,在三伏盛暑的日子里,犹然如此,幸夤逊就曾上表直谏,说是“玩人丧德,玩物丧志。不作无益害益有,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孟昶算是个厚道的人,虽不能听从,亦不以为忤。现在八十多岁的老臣,自然更加优容,所以每年撰进的题桃符的偶句,尽是些淡泊宁静,不对孟昶胃口的话,他也依旧用了。
这年——广政二十七年腊月,孟昶可忍不住了;把幸夤逊送上来的稿子,丢在一边,自己握笔题了两句:“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有的人见了,便觉得不祥——宋朝皇帝的诞日,称为“长春节”,怕的“佳节号长春”,是蜀中要奉大宋正朔的先兆。
说也奇怪,隔不了几天,果然剑州和夔州飞骑报警。孟昶大惊失色;但以诸葛自命的王昭远,却是意气扬扬,毫不在乎。他极力夸张剑门和三峡的天险,认为宋朝劳师远征,必定无功;不但无功,还会全军覆没,到那时正好乘胜追击,直薄长安,略定关中,传檄中原,要叫赵匡胤看一看,今日之域内,竟是谁家之天下?说到兴奋之处,居然尘扬舞蹈地拜了下去,为蜀主称贺。
孟昶醉心文采,不懂军事,听王昭远动辄汉高祖如何如何,武侯如何如何,兼以神采飞扬、大有指挥若奇書網電子書定的风度;一颗悬着的心,便又踏实了,笑嘻嘻地问道:“然则计将安出?”
“愿官家假臣以三万精兵,斩王全斌头来为官家作酒器。”
“这是出剑门御敌。夔州呢?喔,”孟昶记起他母亲李太后的话,立即自己改口:“夔州不要紧,有高彦俦在那里。”
听见孟昶信赖高彦俦,王昭远心里不甚舒服,随即答道:“夔州所赖以保障者锁江的浮桥;哪怕是偏稗把守,亦可保无虞。宋师犯境,自是剑门一路为主。”
“不错,不错!命将御敌。亦当以剑门一路为主。”孟昶点头又问:“我想派赵崇韬作你的都监,另外再派韩保贞为招讨使。你看如何?”
赵崇韬的父亲赵廷隐,是顾命之臣,封为宋王;韩保贞一直是孟昶宠信的近臣,这两个人的儿子,又都尚了公主,与孟昶是儿女亲家,王昭远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他只保荐了一个李进作副招讨使。于是孟昶即日下诏发兵,同时命令两朝重臣,左仆射、宏文馆大学士李昊,在成都北郊设宴为王昭远饯行。
诏旨刚下,李太后知道了这件事,把孟昶找了去细问其事;听说是叫王昭远领兵挂帅,太后大不以为然——她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堂姊琼华长公主的宫女;琼华长公主尚孟昶的父亲孟知祥,因为生了孟昶,得封为夫人;孟知祥灭前蜀王衍,践位称帝,进封为贵妃。到后主接位,母以子贵,尊为太后。这位太后早年随孟知祥在军营,经过无数风险,所以她比她儿子知兵,更比她儿子知人。
“昔日后唐庄宗,跨河与梁将王彦章大战于郓州杨刘镇,先帝在并州捍御契丹,还有入蜀、定两川,这些大战役,我都亲眼得见。”李太后紧接着说:“诸将无大功,不得领兵;一颗帅印是拿性命换来的!这样,部下士兵才能敬畏信服。如今你看看你自己,搞的啥名堂?王昭远是个小厮,不过有些鬼聪明。我看他不像诸葛亮,竟是你,倒像个刘阿斗!”
这句话骂得孟昶大为伤心。“娘!”他委委屈屈地说:“怎的把我比做这个不成材的人?”
“你又何尝成材?”李太后越说越生气:“再看韩保贞、赵崇韬,都是膏梁子弟,什么也不懂,你都叫他们当节度使!平时大家不敢说话,一旦到了疆场上,真刀真枪,谁肯替你卖命?”
“娘的话是不错。可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不派王昭远他们去,又派谁呢?”
“我不早跟你说过,高彦俦是太原旧人,秉心忠实,阅历也多,可以重用。其余就没有靠得住的了。”
“高彦俦守夔州,也是紧要关口;而且,把高彦俦调回来,重新部署御敌的大计,实在也缓不济急。”
李太后想想这话也不错,但是,“王昭远决不可用!”她说:“王昭远比马谡都不如!”
孟昶笑道:“娘也知道马谡?”
这句话说坏了,李太后冷笑一声:“哼!你当我是不识字的老婆子,不曾读过‘三国志’?告诉你,我不识字,我会听;先帝在军中,夜来吃酒读书,我陪在旁边,听也听熟了。我背几句‘出师表’你听听:”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姐,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藏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须也!‘“
李太后怒气不息,念完这三小段“出师表”,拄着龙头拐杖,往里就走。孟昶慌忙赶上去跪下,牵住她的衣服,“娘,”他抱怨似地说:“你又生我的气了!”
做母亲的心软了,回过身来叹口气;虽不愿再说什么,而眼中的慈爱,是终于对儿子让步的表示。
于是孟昶召见了七十四岁的老臣,位兼将相的李昊,命他为王昭远饯行,加以激励。
饯别的盛宴设在城北的武担山,这座山只是一个小丘陵,高仅七丈,广不过数亩,上面有一方精莹的白石,号为“石镜”。这座山虽小,名气却大,蜀汉昭烈帝“即位于武担之南”就是此地;前蜀王建集步骑三十万,讲武于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