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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严对内外所有官职的油水多少、难易程度,全都了如指掌。对跑官者索要贿赂,开的价码,都正正好好,一分也不能少(责贿多寡,毫发不能匿)。有了这样的智力,想不成为古今中外第一贪也是难。
最厉害的一个干法是,户部发给边防的银两,严世蕃要得其中大半,没等银子出京,就缩了水;或者送达边关之后,边将再乖乖按比例返回严府。国防钱缺不缺,管他娘的。敌人来了的话,可能连大刀都买不起了。
严氏父子中饱私囊,挣够了,当然就要花。他们穷奢极欲,夜夜笙歌,所吃所用的,人间都非常罕见。搂着含苞欲放的三陪小姐,“朝歌而夜弦,左斟而右舞,宣**无度,污蔑纲常,从古以来未有以拟其奢”(《明世经文编》)。
上梁如此,下梁也就可想而知。嘉靖后期,严氏父子这一对妖孽,把现世当做末日过,造成了贪风大炽,士风败坏,贿赂公行,简直到了随便抓一个当官的来砍头都决不会冤。
国家财政哪里禁得起这么消耗?大明天下已是千疮百孔了——国库紧张,入不敷出,军备废弛,民力不堪重负。一个世界第一的超级强国,到了此时,已是陡然转弯,一步步踏向夕阳了。
这个严大首长当国前后有20年,父子俩到底贪了多少?真相可能永远是个谜了。为何这么说,后文我还要交代。史上记载,他们严家的溺器,也就是小便器,“皆用金银铸妇人,粉面粉衣”。这还不算,往里面撒**的那个洞洞,居然做成了女阴形状。
猖獗之状可想而知!谁说中国古人没有想象力?
他们以为圣眷从此不衰,他们认定天下可以随意折腾,他们习惯了自认为的“天不变道亦不变”。
荒野**无道的人,把机关算尽,但就是料不到有无数仇恨的眼睛正死死盯住他们。
有这样一双眼睛,是他们决不可以忽视的。
这就是另一位他们将遇到的重量级对手——徐阶。
徐阶是江苏华亭人(今日上海地面),为人聪明干练。早在嘉靖二年(1523年)报考进士,中了一甲三名,俗称探花的是也。那一年,他才21岁。按规定,一甲的这三名,不用考庶吉士,直接进翰林院,当了编修。
当年任首辅的名相杨廷曾经责怪主考官,为何不把这个聪明小子录取为状元;又指着徐阶夸赞:“此少年名位不下我辈。”——老一辈人奖掖后进的那股子真诚,真让现在的小孩只恨生得太晚!
徐阶个子不高,面白,风度翩翩,性格机敏,有权谋而不外露。在嘉靖初年本该一帆风顺的。可是,仕途刚一开始,就遭到了坎坷。
嘉靖皇帝上台那时候,还干过几件不错的事,其一就是取消孔老夫子“大成至圣文宣王”的吓人称号,仅封“至圣先师”。这是比较符合事实的——取消了大师的官本位。
但徐阶不同意这个做法,因而触怒了当朝大员和皇帝,被外放到福建延平府,做了个预审科长(推官)。
这种基层的历练,对徐阶好处不少,阅历一多,人也圆通老练了。他在下面的政绩不错,从县到市,再到省一级,当到了江西按察副使,是管司法的副省级了。
夏言很看重他,对他多有提携。嘉靖二十年,徐阶回到中央,当了国子监祭酒(国立大学校长);两年后,调任礼部侍郎(副部长),又升为吏部侍郎(跑到组织部去了),由于在部里受一把手受器重,成了实际上的组织部长。他待人和气,“折节下问”,下面来了办事的官员,他总是一脸和蔼地问问风土民情,因此口碑非常好,干部们人人“愿为用”——有事您就吩咐吧!
徐阶还一度出任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负责教导庶吉士,这就恰好是张居正的老师了。他对张居正的最初印象与好感,应该始于此。张居正对他,也是终身执弟子礼,始终恭敬有加。
这是张居正仕途上的引路人,是一颗带来好运的吉星。张居正后来能搅起那么大的动静来,就是因为徐阶给他发了一个通行证。这些,我们在稍后再慢慢的讲。
夏言被杀的第二年,嘉靖二十八年,徐阶回京后八年多,当了礼部尚书,这就很有入阁的希望了。果然,三年后,他顺利入阁。
诸位可能想不到,徐阶的窜红,不单是因为他有才干,而且是跟他擅写青词大有关系。嘉靖就喜欢他撰的青词,认为玉皇大帝看了一定会满意,于是,一日都离不开徐阶的样子。
徐阶入阁的时候,严嵩是首辅,李本是次辅,徐阶排老三。
这颗新星升任次辅,那是指日可待的事。在眼下,朝中能对严嵩构成潜在威胁的,也就只剩下徐阶一人了。
严嵩老矣,可他的嗅觉还是灵敏的!他不能容忍有人在皇帝面前的地位超越他。史载,他对徐阶“中伤之百方”(《明史》),想方设法挤兑,这是生物竞争的本能。
楚人无罪,怀璧其罪。徐阶的罪过,就在于他得了皇帝的宠爱。
中国的所谓“办公室政治”,无非就是争宠、邀宠、固宠那点儿本事。因为领导当中理智的不多见,糊涂的居多,欣赏谁就不问青红皂白,什么都好,怎么干都行。受宠的下属,闹翻了天也没有什么关系。因此,像严嵩这样的政治老手,自有他的原则——上级的宠爱,决不容他人分割。
受严嵩的压迫,徐阶当然郁闷。但他是目睹了强悍的夏言是如何覆亡的,他不可能傻到去做个前仆后继的烈士。
他使用的对策,也是柔术。手段跟严嵩相似,只是目的不大一样。
他内心早已经清楚——他的使命或者说宿命,就是有朝一日干倒严嵩,挽回政局的清明。而在此之前,就只能先保住自己。
严嵩的攻击来得相当之凌厉。嘉靖二十九年,蒙古俺答部落因边贸问题与天朝闹翻,大兵拿下蓟州,突破古北口,铁骑直薄北京城。明军溃败,九门被围,京师震恐。这就是著名的“庚戌之变”。当时防守北京的京军,在册的只有六万人不到,半是老弱,里面还不知有多少是空额。仓促间召集了约四万武举生员、街头流氓等防守。彼辈从未经过战阵,登上城头一看蔽天的烟尘,早吓得**了裤子。
严嵩在这个事件过程中,两次给徐阶下套,都被徐阶侥幸躲过,没有蹈夏言的覆辙。
兵临城下时,嘉靖曾征询严嵩和徐阶的意见,严嵩借故这是边贸问题,向礼部(也就是徐阶)推责任。徐阶没办法,只好献上了一条缓兵之计。他认为蒙古军孤军深入,长不了。先问俺答要什么,咱们就答应给什么,拖一拖再说。
瞎猫碰上死耗子,这缓兵之计居然就奏效了。俺答在各地开来的勤王军队压力下,退去了。徐阶也因此安然无恙,而且还在皇帝面前赢了几个点数。
还有两件事也很悬。一是请求早立太子事,一是安葬已故皇后事,不知怎么触怒了上心,徐阶险些又一次被驱逐。严嵩已经兴奋得在那儿摩拳擦掌了,但徐阶的认识转得非常快——皇帝圣明!皇上您说的,那才是对的。
柔术到底还是有用的!皇上不再追究了。
不过风浪也实在是太紧,徐阶只有万分小心。于是他更加兢兢业业撰写青词,将功补过。他很清楚,做这些于国于民没用的事,反而比做有用的事更能让皇帝高兴。此外他毕竟不像夏言那般刚直,平时宽以待人结下的善缘,也使他有了一层无所不在保护网。无论嘉靖走到哪里,都会听到有人说:徐大人这人,为人不错!
这事情就这样无可理喻——领导有时候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对下级的评价,并不是出自观察。他喜欢听舆论。随便什么赶车的、端水的、送文件的小角色,说一句某某人好,就能影响他对一个人的看法。
徐阶便因之有福了。皇帝的气总算消了,危机得以度过。
严嵩当初扳倒夏言,用了十年光阴;如今徐阶与严嵩暗斗,也用了十年工夫。徐阶的法子,是“内抱不群,外欲浑迹”,他把最终的政治目的深藏起来。对严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玩起了太极推手。
徐阶日日面对咄咄逼人的严首相,采取的是“委蛇”策略,跟智退俺答的主张是一脉相承的。
也许是由于官场太险恶,也许是夏言的教训太惨痛,徐在一些事情上做得有些过,后世总有人呶呶不休。
因为严嵩极重乡谊(夏言除外),徐阶就以避倭寇为由,特意在严嵩的原籍江西南昌建造府第。把户籍迁到江西去,与严大老爷攀上了乡亲。他还把自己的孙女送给严世蕃做小妾(一说是送给了严世蕃之子),用起了和亲政策。两家既然成了姻亲,严嵩对徐阶的冉冉上升便“坦然不复疑”——老滑头也有中招的时候!
这胯下之辱且咽下,来日再算总账。
徐阶比较喜好经世之学(即“经世致用”。“经世”有时也写作“经济”,即“经国济世”),他还是有一番大抱负的。当日社会,正流行阳明之学,徐阶虽不是阳明先生的学生,但他的朋友中,不乏阳明先生的弟子,因此耳濡目染,“外示人以名节,内济之以权术”,玩得很圆熟。
在这点上,我们不能苛责古人。
当今在世上谋生谋职的各位,环境再恶劣,尚且没有斧钺加颈(就是掉脑袋)的危险,可我们能有多少人敢于直言?敢于疾恶如仇?各位还不是要常常动用脸上的微笑肌肉?
况且徐阶面对的,不是一般的对手。
严嵩的奸诈与“横”,是史家给予评定的。要取仇家的脑袋,或以他人性命做赌注,不过举手之劳。
俺答兵犯京畿的这回,就有人为他送了命。当时兵部尚书丁汝夔向严嵩请示如何办,严嵩授意不要动真格的,北虏抢够了自然会退走。丁照计而行,让各营停战。敌兵在城外杀掠一通,果然退走了。那时宦官的家产多在城外,损失至为惨重,因此他们围着皇帝哭天抹泪,要个说法。皇帝为之震怒,追究下来,逮捕了丁汝夔。
丁汝夔慌了,连忙嘱家属向严嵩求救。严嵩告诉来人说:“老夫尚在,必不令丁公屈死。”丁于是宽了心,把停战的责任全部揽下。
却不料严嵩在嘉靖面前谈及丁汝夔,嘉靖勃然变色:“汝夔负朕太甚,不杀汝夔,无以谢臣民!”几句话吓坏了严嵩,只好踉跄而出,不发一言——天要下雨,我可管不了啦!
待到弃市的圣旨下来,丁汝夔被绑赴法场,他才知道不好,大哭道:“贼嵩误我!贼嵩误我!”
可惜,明白得太晚了!严嵩老贼,误的岂止是一两人的性命。
朝中的事如此波诡云谲,张居正此时又在干什么呢?俺答袭北京的那年,这位青年才俊正值庶吉士毕业,请假回家探亲数月,春去秋归,正赶上这件震动全国的事变。
国家的危亡,君主的善变,权臣的翻云复雨,给他上了一堂最生动的政治课。
我们后人推测:他不能不有所悟!
就在朝上严、徐掐得正激烈的时候,徐阶开始注意到了翰林院里的这位“沉毅渊重”的张居正,不禁深表赞赏。他是有慧眼的人,走政治的棋,会想到后面的很多步。于是,有意结纳这个年轻人。
《明史》上载:“居正为人,颀面秀眉目,须长至腹。勇敢任事,豪杰自许。然沉深有城府,莫能测也。”用当代的话说,这人就是仪表堂堂,冷峻、孤傲、有内涵。
在混沌的官场之上,这实在是够醒目的。
当时严嵩猜忌徐阶正深,好多与徐阶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