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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辍朝三日,普天同祭。到了初四日,追封李氏三代,十四日入葬时,再辍朝三日,直到这时,一切才算告一段落。
这期间帝国首相吕夷简是真正出头露面的人。原因是皇帝太“小”,并且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掺和进来;刘太后嘛,现在天大地大唯她最大,中原大地上谁的葬礼才能请得动她?于是人人都满怀敬意地看着吕大首相端庄肃穆,一脸诚敬地主持发丧礼仪,把真正的皇太后送走。五体投地地佩服吧?这才是真正的忠臣,人家做出了谁都知道,可都不敢去做的事!
生于人世,什么都是交易。忠心也有价钱,吕夷简心里有杆秤,他知道,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已经就此确定,并且颠扑不破,谁都没法动摇!
终于把自己的(情敌?下属?合作伙伴?)给熬死了,刘娥的心情是怎样的?突然放松,再没了危机感,无论如何她都是皇帝还活着的唯一的娘了?还是说,她也难免心有愧疚?人,做事最好别太残忍。
60多岁的熬死了40多岁的,这中间的差距只能在于她们的心情。一个位于人世之巅,呼风唤雨随心所欲;另一个却寂寞冷清,默默地陪伴着死了的“丈夫”,再痴痴地凝望着远隔无数宫墙的儿子……那是怎样的人生!
这是作孽,隔断人世间最至亲的母子之爱,是一定会有报应的。天道好还,刘娥的噩运马上就到来了。
李氏二月末死,八月间宋朝的皇宫内院突然发生火灾。当天晚上,大火直接从大内的重中之重——寝宫烧起,熊熊烈焰,瞬间就把刘娥和赵祯的住所吞噬。史书记载,多亏一个叫王守规的小黄门内侍及时发现,把他们母子从寝宫后门扶到了后苑中,再躲进了延福宫,才幸免于难。天亮时回望来路,只见一片焦炭,满目灰烬,烧得片瓦不存。
崇德、长春、滋福、会庆、崇徽、天和、承明、延庆等八座大殿,都变作了一片白地。灾后计点损失,相当的惨重,连赵祯登基时的受命册宝都烧毁了,但惨中之惨,还是集中到了太后陛下刘娥的身上。
两件事让她忍无可忍,但还不得不忍。
第一,起了火就要追究原因,到底是谁点的?是不是有意想害死她啊?这一点被宫中所有的太监们集体负责,经过狠挖严打,最后终于确定下了是谁犯的事。是个做针线活儿的“缝人”,于是把该罪人扭送到开封府大堂,要来个明正典刑,好给太后老佛爷出气。
但郁闷的是开封府尹程琳先生当天就是不提供任何一把铡刀……他说了,开封府是个审问的机构,可不是个单纯的执行部门,别想着你们扔过来个犯人,我就按说明书砍人。
这样吧,你们先给我画个当晚起火的路线图。
图画出来了,问题一目了然,直指后宫的某一座炉灶以及它临近的一块板壁,就是它点燃了它,然后它再点燃了整座宫殿。至于最初的动机,程琳的解释是:“……岁久燥而焚,此殆天灾,不可以罪人。”
没这个裁缝什么事,放人,是老天爷看皇宫不顺眼,顺手给点着的。
刘娥有点发呆,好多年都没有出离愤怒了。可这个程琳让她真的受不了!老天爷点房子,这谁都没办法,谁让那是老大里的老大。可程琳这么说就让她没法接受,落差实在太大了!
这人在不久前还为她进献了《武后临朝图》,要她去做武则天,可惜时机错过了,正是她对皇位摇头叹气的时候,于是她半真半假地把该图扔到了地上,说出了那句感人肺腑的儿媳妇宣言:“我不做此负祖宗事!”
但程琳的忠心她就此记住,渐渐的引以为心腹,可是今天居然当众恶搞来拆她的台。一句老天爷点的火,这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话,直接就把她扔到了火堆上去。
一句潜台词非常严重——请问,老天爷为什么点你的房子呢?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惹他发火了?
果然,有人立即跟进。就是范仲淹的好朋友,殿中丞滕宗谅,以及秘书丞刘越。这两人把问题无限上纲,联系到了宋朝的国家根本命脉上——太后,您知道我们宋朝是以“火德”王天下的吧?现在火已经变态(火失其常性)烧自己了,病根儿就出在您的身上。
您把政府给弄乱套了,是“政失基本”,只要尽快撤帘,把大权还给皇上,一切就都安生了!一切还是为了夺她的权。
刘娥这次再没了铁腕治群臣的心情,滕宗谅和刘越安然无事,继续在首都上班。其中的原因不是说他们的运气有多好,而是因为刘娥的心情太颓废。她正在伤心着呢,火烧得她难受,她儿子更让她痛苦。这些事居然是赵祯指使做的。
火灾之后的第三天,赵祯下令群臣可以放心大胆地随便说话,论点就是现在的朝廷到底哪儿出错了,惹得老天爷发火点房子。
于是才有滕宗谅、刘越、程琳等人的非太后不合作。更有甚者,小皇帝居然在一边修复宫殿,一边决定改元,要把彰显她的国家地位的“天圣”年号换掉。
刘娥郁闷且紧张,一时不知道是“儿子”知道了什么真相,所以对她不亲了,还是说她这些年威福享尽,真的开始报应临头。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威力指数,刘娥对朝局进行了一次重组性质的改革,添了个职能部门,叫知谏院。
这个部门以前有过,是她的老公公赵光义时代的产物,但是后来并入了东府宰相集团。这时刘娥为了压制群臣们没完没了的上书找碴行动,决定来个一劳永逸。我彻底把你们的言事权肢解掉,把门下省变成知谏院,让它成为言官首领御史台的对等体,然后看你们怎么办?
一权而二府,自己死掐去吧。
这是个纯粹的试探,就算宋朝的官员体系的精髓就是叠床加屋,让机构重复重复再重复,让每一个官员都生活在温室软床上不思进取,这仍然太离谱。第一重叠得过分了;第二,御史台一直都很安静,在这之前,一直都恪守着赵匡胤最初创立它时的准则,认准方向,背对皇帝,面向群臣。是皇帝制约臣子的武器。
没有必要这样做啊。
刘娥得逞了,知谏院顺利成立,臣子们的异动渐渐平静。于是她的心情也稍微好转,开始答应把自己以及皇帝的私房钱,连同金银器皿一起交给左藏库,兑换成现银,大约价值20万缗。就用它来修复被烧毁的八座大殿。
但知谏院本身却纯粹是个错误。在当时,让天下人看到宋朝的臣子们更加言论自由,无所顾忌了,真是文人的天堂。可是到后来,说话的人太多,而且各有系统,一群群舌头发达斗志旺盛的言官们不必去找外敌,就在本体系内部都斗得你死我活。
不太远,就在仁宗朝,这些了不起的谏官们就耽误了宋朝的中兴大计。
蜀川的女儿
大火之后接着倒霉,刘娥刚搬进了新家,宋朝皇室的好“下属”,宋朝人民的好朋友,既温和又礼貌的党项李德明同志,就在这一年的十月份死掉了。
有鉴于李德明近30年来的良好表现(去死吧,只是与他爹李继迁相比较),宋朝决定以最高规格的礼仪表达他们的沉痛心情。
于是她就得重新服丧。
李德明的丧礼规格,简单点说,已经完全向赵祯的亲妈看齐。宋朝为他辍朝三日,追封为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再派专人为祭奠使带着绢700匹,以及牛羊酒品等葬仪去党项致哀。这之后,刘娥和赵祯还在皇宫之中穿上丧衣,为李德明服丧,文武百官都要为这件事专门去安慰他们。
这还只是一半。
另一半是给李元昊的成人礼物。党项的新首领直接继承了他老爸的一切头衔,比如,“夏王”;比如,车服旌旗只低宋朝天子一级,他爷爷终生苦斗而不可得的东西,他唾手可得,不费半点力气。
综上所述,宋朝把能给的都给了出去,无论是生、死两方面,哪一条都达到了顶点。再往上,就只有承认西夏和辽国一样,是对等体了。但效果怎样却不得而知,李元昊这人很难捉摸,并且刘娥也没有精力在这方面想很多了。
这个冬天,是她生命的寒冬。
独居深宫,壮志消散,皇帝的梦远去了,身体的健康也迅速垮掉,一些久远的从前的回忆开始自然生成。自思量,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呢?午夜梦回,是否回到了蜀川低矮潮湿的小茅屋里,仍然是那个无依无靠,早早嫁人的孤女?是不是想过当年怎样千山万水,一路卖唱进入帝国的中心?
最初的愿望不过就是一个温饱!
我以前是刘娥,现在是皇太后,可要让这五个字连在一起,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和岁月的煎熬!那么为什么还要留有遗憾?
这是刘娥这一生里最后的,也是最执迷的一个念头。
年关将近,刘娥想到了祖先。不是她虚无缥缈的北方太原武将世家,更不是她蜀川中不堪回首的族系,是她的夫家——赵宋的“祖”、“宗”所在。
她要去参拜太庙,更要借机完成她一直心魂梦萦,要完成,但还顾忌万千的那个愿望。她下令,要用皇帝的兖冕服色走进太庙,在宋朝皇帝的最终灵魂栖息之地与他们平起平坐。
不出所料,这立即又招来了数不清的反对之声。博学的晏殊拿出了《周礼》,指正皇后的最高礼仪的极限;三司使薛奎操着一口关右腔戏谑一般地反问:“陛下大谒之日,是作汉儿拜?还是女儿拜?”但不管怎样,都动摇不了刘娥的决心。
哪怕再有一些妥协和折扣,也要挣脱开皇后、或者皇太后的身份枷锁,那个梦,那个梦!她近乎偏执一样地追寻着那个梦,遗憾的是,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一心要追求顶级荣誉的心理,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在当时,在后世,想必知心者寥寥无几,近乎于零。但刘娥不管不顾,在明道二年(公元1033年)二月的彻骨寒风中强撑病体,穿袆衣,戴花钗冠,坐上了天子才能乘坐的玉辂车,走进了赵宋王朝最神圣本源的太庙之中。
在列祖列宗面前,刘娥默然直立,她缓缓地换上另一套衣服,那是经过稍微改动的天子兖服。历史凝聚在这一刻,她头戴仪天冠,以儿媳?还是以皇帝的身份?向祖宗献祭。
……我是你们的儿媳,可我也是皇帝,生于卑微,长于贫贱,我一样证明了自己。就像太祖陛下你一样,都是出身于布衣!
近10年以来,刘娥念念不忘为自己争名分、树典仪,可又坚决不步杀子篡位的武则天的后尘的矛盾行为,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她首鼠两端,看着又是贪婪又是犹豫,让人有时不禁摇头叹息。这里面固然有着宋朝政体的完善,不容再有女主当国的产生,但更重要的原因要从刘娥的心灵底蕴去找。
她根本就没想过一定要篡位,让赵家江山改姓刘,她要的只是个承认,一个当年有多苦,现在就要有多辉煌的愿望!
蜀川女儿今己老,庙堂一拜别此生。这是她对自己灵魂的交代。当天刘娥走出太庙,回归大内,病情立即转重,她的愿望已了,人生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三月二十一日时,病危,二十九日时,她终于逝去。可叹宋史中最后一项关于她活着时的记载,仍然充满了误解,或者刻意地歪曲。
是说仁宗问大臣们,太后弥留之际,已经不能说话,但她几次用手牵自己的衣服,似乎有所嘱托,那是指什么呢?
群臣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薛奎站了出来。他说,太后是想除去天子的兖服,如果穿着它,怎么去见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