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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神坛的毛泽东-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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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有两个一米见方的书籍,叫现在的年轻人看只能做包装箱。但这是毛泽东的书箱,出门必带。里面装的通常全是书,这次装的全是材料和他写的纸稿。我将材料仔细定好顺序,用纸条分隔标明,小心翼翼装箱。到北戴河后,又照原秩序原位置原格式恢复在他的办公桌上。那材料都是各省各地区送来的有关合作化的报告。现在看来,其中不乏头脑发热弄虚作假的“杰作”。当时我可没看出来,毛泽东大概也没有发现。
我们住在浴场一号,是掩映在一片小叶杨树林中的一栋小平房。毛泽东住东屋。毛泽东喜欢住东边的房间,在中南海的菊香书屋里是这样,外出也是这样。他除了游泳便是整天坐下来写,除刘少奇、周恩来、朱德三人外.其余人一概不见。
我发现一个规律:毛泽东越是心潮澎湃,越是挥笔如飞,昼夜不停。当他的冲动再也无法从笔下宣泄出时,便突然起身,投笔奔向大海,到浪涛里去搏击。可是,起台风了。驱散了暑气也卷走了光明。一卷卷一团团的黑云疾驰奔跑;狂风呼号,大海咆哮,雷电交加.暴雨颠狂!整个世界变成一曲激昂。热烈。疯狂、恐怖的音乐。这种音乐对毛泽东无疑是有影响的。他仍在写。并不朝窗外望,可是他越写越快,胸膛也在微微起伏。蓦地,那惊人之举发生了。
毛泽东突然将笔掼在桌上,奋然起身:“银桥,我们游泳去。”
“啊?”我叫出了声,不啻遭了落地雷。“游,游泳?这,这天气游,游泳?”我梦吃一般喃喃。
“这天气不是正好游泳吗?”毛泽东居然微微一笑,嘴角朝下撇去,下额儿两侧便起来两道我所熟悉的藐视一切的纹络,“又不是小脚女人,还怕吹倒了不成?”
“不成,绝对不成!我梦醒一般叫起来,几步抢到他面前,挡住去路。小脚女人,他怎么会想到小脚女人?“我决不许你去!”
我是有这个权力和本事的,这是组织上给的。建国后、毛泽东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丧失了行动自由”。没有警卫部门批准,他就出不了中南海,出不了家门。我调来卫士,在毛泽东面前横起一道长城,无论他怎样焦躁怎么发脾气,这道长城也不会为他开门。这种时刻我不能听毛泽东的话,只能听罗瑞卿的话。罗瑞卿向我们下令:“一天24小时,你们一分一秒也不许离开主席,要看紧,要不借一切代价拦住他,保护他,决不许他下海!”
毛泽东精力超人,二三天、四五天不睡觉是家常便饭,我们过去是四班倒,现在怕一个人拦不住,只好都陪他。这下子可累惨了!何况,他每次冲动起来都会和我们卫士对峙一番,较量一番。我们怕他“寻机溜走”,眼也不敢眨一下啊!
台风终于过去,云散日出。可我们却更紧张了。因为海面上的风至少还有7级,大海翻腾的波涛仍是直达天穹;因为毛泽东见到阳光会更坚持游泳,更不好阻拦。
果然,上午10点钟,毛泽东又提出去游泳。我们早有准备,立刻横起“长城”并且由保健医生徐涛陈述不能游的理由。他是知识分子,比我们词儿多。他讲了三条不能游的理由。千不该万不该讲那个第三条理由。他说:“第三。一场大风雨,冲上来很多很多贝壳,海滩不平,会扎脚绊脚。李维汉就是绊了一跤,摔断了腿。那还是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呢……”
“哪个?”毛泽东一下子睁大了眼,目光咄咄逼人,“李维汉摔断了腿我就要摔断腿吗?你这么说,我今天是非游不可!”
毛泽东愤然起身,我们慌忙横到他面前。他只说了一句:“下去!便照直走过来,好像他面前是一片无遮无拦的旷野,好像是有一条笔直平坦的大道,好像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我们在他的目光下紧张了,害怕了,好像过来的是一列带着灌耳呼啸的特别列车,而我们简直成了几只螳螂。我们步步后退,终于在门口闪到两边,以免被“辗成粉碎”。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我立刻命令卫士们作好一切准备,带了浴衣、毛巾、救生圈和白酒。徐涛带了药箱和一应急救药品,警卫中队早已被惊动,紧急动员,追上来簇拥着毛泽东奔向大海。
一旦面对大海,我立刻紧张战栗了。深黑色的海水猛烈地起伏翻腾,长列的大浪头绵延几百米,一道接一道地从天际翻滚过来,咆哮着,飞一般扑向沙岸。满耳轰轰飞响,像大炮轰鸣,像森林呼号,像万千头巨兽吼叫着围逼进迫而来。强劲的海风将泡沫水珠卷起,吹出几千米,雨点般打在我们身上。我们不由得朝毛泽东靠近过去。
毛泽东凝视大海,胸膛起伏,呼吸有声。他两眼眯细目光灼灼,漾出一种战士冲锋陷阵时所特有的那种锐气。这种较量前的对峙是短暂的。毛泽东两手轻轻一分,分开拥挤在身边的卫士,一声不响脱衣服。这种沉默更具有撼人心魄的分量和魅力。我们像听到冲锋号,将心一横:刀山火海也得闯了!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脱剥了衣服。紧张、兴奋加之随风吹来的冰凉水珠:我们无一例外地浑身颤抖。
都脱光了。毛泽东扫视我们一遍,嘴角忽然漾出一丝微笑:“你们害怕吗?”
“不怕。我们的回答不整齐也不响亮。
“你们可以跟我走,也可以下跟我走。可以在岸上看,也可以回去。”毛泽东淡淡说罢,转身便向大海走去。他身体魁梧,腹部稍稍隆起,走路的姿式不大好看,稍显后坐的样子,但是这种姿式立得稳,七级风奈何不得他,身后的沙滩留下一串深深的足迹。
无须多言,卫士和警卫人员听到号令一般冲上去,簇拥到毛泽东前后。七八名青年警卫一字排开在毛泽东面前,抢先向大海冲,我们四五名卫士围护毛泽东左右和身后,大踏步走,赴汤蹈火一般。
一道矗立的水的墙壁像迎接毛泽东的挑战一般滚滚而来,潮头上飞卷着白沫,像无数闪烁的精灵在墙头飞窜。它轰然掀起如高山,又愤怒的跌落如深谷,疯狂地扑向沙岸发出一阵悲怆的隆隆怪叫和嘶嘶的呻吟。“追,追上它!”毛泽东忽然孩子般地叫起来。大家便高一脚低一脚跌跌撞撞冲入那叹息着退却的潮水中,可是,一阵可怖的轰轰巨响,退却的潮水与新涌来的大潮相遇了。怒吼着威猛地耸起,在我们头上形成一道黑绿色的高不可测的拱墙。不容我们屏息发力,那种惊心动魄的吼声已经化作了拉天摇地的一击。我们只觉得眼前一黑,劈头盖脑被埋没了。分明被深深地埋没,却又腾云驾雾一般飞跃。待到屁股重重地墩坐到沙滩上时。仍然懵懵懂懂不明所以然。“主席,主席,”有人在叫喊,极遥远又极近切,“摔伤没有?啊,摔伤没有?”
我突然一激凌,发现所有人都被大浪拍倒在地,毛泽东也不例外。我一轱辘爬起身,扑向毛泽东:“主席,主席,怎么了?摔伤了吗?”
毛泽东推开我的手,自己站起来,奋力吐出嘴里的泥沙,斜着眼睛看海中长列飞卷的浪,看那急骤浩荡地涌上海滩的潮,忽然伸出一指,指点大海:“嘿嘿,”还真是个对手呢。”
糟了,我心中暗暗叫苦。毛泽东一旦把谁确定为对立面,那就非征服打倒不可。
果然,我们喘息未定,他已经又向那威猛耸立的浪潮走去。我们照例冲上去前遮后挡,照例被大浪埋没,被大浪抛起,被大浪远远扔在沙滩上。反复几次,胆寒了。大海悲沧的喧啸使我们的精神受不了,要崩溃。我们躺倒在沙滩上。就是毛泽东在身边我们也不想站起来了。
毛泽东脸色阴沉,皱起眉头叫我:“银桥,起不来了?这点水比刘勘的7个旅还凶吗?”我心头一跳,坐起身。毛泽东已是面对所有人讲话,声色异常严肃:“你们不行了吗?你们不愿跟我走,你们可以回去。我可以另组织人马,另组织队伍跟它斗!”
这话分量重了。我“嗷”了一嗓子跳起来,警卫战士和卫士们都嗷嗷叫着跳起来。剽悍的警卫战士肩并肩。手挽手在前面组成楔形的铁阵,精壮的卫士挽起毛泽东的手臂。推抉着他紧跟那铁阵向大海猛冲。刹那间入浪相撞,虽被深深地埋葬,却再不曾被抛出。待大浪退缩时,继续向前冲。风吼,浪喧,人呐喊,像有千军万马绞杀在一处!冲过一道又一道浪,我们终于冲进了大海的怀抱。同志们奋力要靠拢毛泽东,却力不从心地时时被浪打散。海水含着全部的愤怒猛烈起伏;高山跌作深谷,深谷掀成高山。我们以为活不成了,有人绝望地喊出最后的心愿:“快,救生圈!快把救生圈给主席!”
毛泽东在浪尖上喊:“放心,都不要慌。现在是涨潮……”他又在深谷里嘱咐:“沉住气!只有被冲上岸,不会被拖入海……”他又在浪尖上喊:“现在考验你们的胆子呢!
那天游泳回来,毛泽东比当年打下沙家店还要显得高兴。
毛泽东在作出挑战或接受挑战时,不谈怀疑,只谈坚信。他的顽强与他的任性一样惊人。当他由于任性出现错误时,由于他的自信和顽强,仍然能说服和团结一大批人形成一种向上的力量,一种无法战胜的力量。所以老人家有生之年,始终是强者。当然,我们今天只谈生活不论政治.用不着谈正确与错误,只谈他在挑战中的英雄本色。

第三章
你见过毛泽东面对死亡压迫时的表现吗?
见过。他很沉得住气。
走在7个旅追兵的枪口前,这可以算面对死亡的压迫吧?走得不慌不忙,大摇大摆,算不算沉得住气?所以你这个问题我早日答了。
如果你以为山上山下距离远,还不足以造成足够的恐怖气氛,那么我可以给你再举一个例子。
东渡黄河来到晋察冀根据地,毛泽东住在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所在地城南庄。5月,他主持召开了书记会议,开了10天。会议结束后,他很兴奋,没有休息,给挺进大别山创建根据地的邓小平拟了份长长的电报稿,还起草了召开全国政协会议的通知。
写完通知,天已朦朦亮。毛泽东到院子里散一圈步,扭扭腰,扩扩胸,返回屋将笔砚和通知稿收起来,说:“银桥,我休息吧。”
我忙取出两片阿米妥纳,斟水请他服下。毛泽东是农民的儿子,睡觉时习惯脱得赤条条。他躺下必要看一会儿书报。半小时后,他将报纸朝枕边一放,眼睛合上了。我明白.无须再服第二次安眠药了,便蹑手蹑脚退出屋。
江青已经起床,她生活是很有规律的。她住在隔壁一个小房间。聂荣臻也起来了,散一圈步回来,同江青握握手,聊着什么。他们每次见面都要握握手,彼此很客气,但是话不是很多,聊几句,聂荣臻就回屋去了。聂荣臻把房间让给毛泽东住,自己搬到了后排一所房子。
就在这时,城南庄北边的山顶上,防空警报突然响起来。我心里咯噎一下,紧张得立刻屏住了呼吸。城南庄和延安不一样,在延安时,敌机一进陕甘宁边区,电话就打到延安,延安可以及时拉警报防空。城甫庄可是距北平很近,而且只能在山头上发现敌机的时候才能拉警报,时间已经很紧张;毛泽东的住房距防空洞一百多米,动作稍一迟缓将是很危险的。
我急得失了主张,在毛泽东的屋门前团团转。可能你觉得可笑:这还不简单?有备无患,叫起毛泽东到防空洞不就行了?
事情要那么简单,我再笨也笨不到团团转。这里有个特殊性:毛泽东睡觉难。他发脾气,十次有九次是因为睡觉吵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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