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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寿等了会儿,却不见方应物回答,便再次开口道:“我不管你与孙夫人之间有何过往,她说让我来问你,故而今日只想听你一句话。我这个面子,你给不给?”
方应物暗暗感叹,纯良的孙小娘子终于变得腹黑了啊,一定是被某个性别错乱死太监带坏的。她这样的说辞,明显就是想借着周寿的口来迫使自己表态。
说真的,如果孙小娘子根本不想答理周寿,难道以汪芷的能力,还能挡不住周寿?最起码阻绝周寿与孙小娘子的联系总可以做得到罢?汪芷是万贵妃一党的,不卖周寿面子完全可以。
所以必定是孙小娘子起了心思,想借此来试探自己。被“自己”的女人这样不顾大局的“算计”,但方应物却生不起气,半点恼怒都没有。
一个女人不计利益,默默等待了自己这么多年,从豆蔻年华等到了年过二十,忍不住要说法很正常。说到底还是自己被世俗和功名利禄所拘束,因而对不住她。
不过方应物愧疚归愧疚,但也不是“祝你们幸福”的蠢货。他有一点很自信,这个时代的女人,能嫁给自己绝对是最幸福的结局,哪怕是当妾室或者见不得光的外室——自己比这个时代所有的男人都靠谱。
拿定了主意,方应物开口对庆云侯反问道:“明人不说暗话,君侯真的是偶然遇见孙夫人?那也太巧了罢?”
“我当了十来年鳏夫,始终未找到称心的婆娘,有人介绍了孙夫人,瞧见了一次我也觉得不错。再说又是个有诰封的奇女子,配得上我。”
周寿一边想着孙夫人的样貌技艺,一边色迷迷地说,这般绝品女人简直天下少有,可惜被方应物这小白脸迷住了。
不错你奶奶的,你一个五十多岁老头子也配!方应物忍住怒气又问道:“敢问是谁如此多嘴?”
周寿坦然答道:“告诉你也无妨,阁老刘珝说的。方大人也别兜圈子旁敲侧击了,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就痛快给个准话。”
原来如此!方应物恍然大悟,估计刘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自己与孙小娘子之间的暧昧情感,便使了个挑拨离间之计,制造周寿与自己的矛盾。
周寿这个老色鬼还真就上了当,今天请来自己也是找准了时机,算定自己不敢翻脸,就像刚才算定刘棉花不敢翻脸一样。明目张胆地就是要趁着这个敏感时机,逼着他们两个从命。
面对周寿的催促,方应物正色答道:“在下虽然身在红尘,做过不少违心事情,也有不少人因我而倒霉。
但在下却有一句话始终不曾忘记,那就是人不负我,我不负人。所以若孙小娘子不负我,我也不会负她,拱手相让的事情做不来。”
周寿这些年依仗太后庇护,为人处世霸道惯了,根本没想到方应物在这种压力下,还敢驳回自己的面子,脸色便隐隐显出几分狰狞,咬牙道:“你方应物竟然为了一个本可不相干的女人,扫我的面子?”
方应物毫不畏惧地答道:“君侯莫要以为天下人都是任尔予取予求。”
周寿冷哼一声转过头,对旁边好半天没有存在感的刘棉花问道:“刘阁老,你是他岳父,你怎么看?”
我靠!方应物突然留下几滴冷汗,旁边还坐着自己的正牌老泰山,自己一时间忘了这点,却为了其他女人在这里与别人争风……周寿请他们翁婿一起过来,当面谈及此事,绝对是故意的!
第六百七十三章 事与愿违
从一开始,方应物就没将周侯爷当回事,不过是个靠着好运的外戚暴发户而已,或许骄横嚣张,但其实在政治上没什么分量,即便从智商说起,自己也足以碾压对方。
也不看看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这位侯爷请了他们翁婿二人过来,一张嘴就是调解内阁大战,再张嘴就是索要女人,简直就是鼠目寸光的蠢货。
不过眼下方应物也不得不承认,周侯爷虽然没大智慧,但还是有点小聪明的。比如周寿抓住当前这个不上不下的时机,利用翁婿二人不想结怨于周太后的心理,硬逼着二人各自退步,这就是个小伎俩;
又比如将自己和刘棉花一起请来,并当面锣对面鼓,也是一种小伎俩。想想就知道,做女婿的若是当着老泰山的面,去争抢另外一个女人,这后果……
佛也有火啊,哪个老丈人只怕也容忍不了,即使心里能忍,但面子上肯定也装作不能忍。一个不好,很容易在翁婿之间埋下不信任的果实。
方应物偷偷瞄了一眼老泰山,感觉老泰山脸色有点黑。这就是庆云侯周寿给自己制造出的特殊领域,让自己根本不能全力发挥的领域,自己发挥得越好,事后遭到刘棉花的反弹也就越大。
但若这点小伎俩就能难住方应物的话,那么方应物早就被踩回老家“耕读传家”了,更不配成为庙堂后起之秀。
方应物便咳嗽一声,硬是顶着脸色吓人的庆云侯正色道:“我在榆林边镇时,承蒙孙夫人援手,两次救下我的性命。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救命恩情?
是以我绝不能眼看着她沉沦而坐视不理。在此敬劝君侯一句,君侯也是身份贵重之人,既然孙夫人无意,君侯就不要强人所难为好。”
周寿很不适应方应物这种翻脸如翻书的快速转变风格,不由得愣了愣。心里想道,本侯爷正和你谈感情问题,你却跟我谈道义?为什么从了你就不是沉沦,从了本侯爷就是强人所难,这是什么道理?
其实方应物这番话,有一大半是说给刘棉花听的,为的就是给刘棉花一个台阶下。虽然这个时候刘棉花绝对不可能与自己翻脸,但是刘棉花作为老丈人也需要一个台阶,一个能交代过去的说法,哪怕是糊弄人的形式。
应付完可能带来的内讧问题,方应物重新将精力集中到周寿身上,“还要问君侯一句,今日之事,一言一行,莫非都是刘珝教你的?”
不等周寿回答,方应物迅速叹口气道:“想不到以君侯之贵重身份,居然也给刘珝当傀儡。一丝不苟地替那刘珝在此张目,实在让我情何以堪!”
虽然周寿是士大夫瞧不起的裙带关系暴发户,但暴发户有个普遍特点就是敏感,自尊心比常人要稍大一些。听到方应物忽然嘲讽自己,忍不住而驳斥道:“一派胡言乱语!我堂堂的庆云侯,怎么会替刘珝当傀儡!”
方应物故作惊讶:“既然不是,那君侯为何要替垂死挣扎的刘珝说和?又为何听了刘珝教唆,便打起孙夫人主意?堂堂的庆云侯屈尊至此,可悲可叹!”
刘棉花倒是听出来了,方应物这是故意在周寿心里留下一根刺。以后周寿再见到刘珝时候,必定会不自然,再严重些说不定要闹矛盾。
而庆云侯周寿感觉自己像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三言两语就被方应物强词夺理了,如此气势也就落了下乘。
但被方应物说得晕头转向的庆云侯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关窍之处,自己在这里绕口舌费嘴皮作甚?完全没有必要,实力始终在自己这边,大势所趋之下谁能挡得住?
如此周寿便哈哈一笑:“方应物,任你滔滔千言,敢正面回答我么?绕来绕去,终究还是害怕我周家与你翻脸么?你终究还是需要周家支持,不管你绕多少个圈子,也改不了这点!”
方应物霸气十足地回应道:“你错了,君侯切莫颠倒次序。如今不是我们需要你们支持,是你们需要我们支持!”
周寿仿佛抓住了方应物的漏洞,狂笑道:“大话人人会说,但你当得起么?你觉得我们周家离不了你们帮扶太子?
无论太子换成谁,周家一样是勋戚,无论将来谁登基,我姐姐一样是太皇太后,我周家一样是国舅。需要你支持什么?”
方应物立即趁热打铁地张口反驳道:“即便没有保住东宫,我大不了辞官回乡而已,为了心中道义,区区一个官职算什么?又有什么需要你们周家的支持?你以为天下人都要拍周家的马屁,这大错特错!”
方应物有意表现出的光棍姿态,说白了就是无欲则刚,这样才能对周家表现得不屑一顾。
周寿此时心里快炸了,显然不是因为兴奋,而是被气的,若不当面领教过,永远不知道方应物的词锋厉害。
最后周侯爷无话可说,只得下最后通牒道:“方应物!我再问一句,这就是你的回复?”
方应物仍然不肯相让地答道:“若君侯以为如此,那就如此好了。”
周寿立即又转向刘棉花,厉声喝问道:“刘阁老!你的好女婿是如此,那你回复又是什么?”
刘棉花猛然从瞌睡中清醒过来,自嘲道:“年纪大了,容易犯困。”随后又道:“老夫觉得,君侯你安享富贵就是,朝臣之间的纷争不劳君侯费心了。”
刘棉花的言外之意,就是说你这侯爷老老实实当个闲散勋戚就好,不要胡乱插手。方应物赞许地对老泰山点点头,这会儿可算是没瞻前顾后的掉链子。
庆云侯愕然地看着眼前这对翁婿,心里不住地念叨“疯了疯了”,他之前就没想到过会被拒绝,此二人真敢冒触犯周家的险吗?
原以为凭借天时地利人和,足以力压眼前二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谁知道事与愿违,从过程到结果完全与想象的不一样,问题出在哪里都不知道!
像这样的政客,难道不是应该趋利避害?为什么胆敢拒绝自己?周寿忽然还意识到了,自己与政治人物的差别有多大。
这位向来只会吃喝玩乐、欺男霸女的侯爷本想借此机会,涉足权术领域,拓展政治空间,谁料立刻遭到当头一棒。
第六百七十四章 忍辱负重
诚然如方应物所猜测,周寿虽然土鳖,但也不是一点头脑都没有。或者说这位侯爷比方应物自己或者刘棉花的头脑还差得远,可好歹还是略微在平均线之上。
或许是周侯爷想换一种新玩法——总吃喝玩乐也会腻歪的,或许是周侯爷为了将来早作打算——谁知道年近六旬的太后大姐还能活多久?总而言之,周侯爷想趁着当前朝廷混乱的时候,捞一点政治资本。
恰好有中间人为周侯爷和大学士刘珝牵了线,然后周侯爷又从刘珝这里得到了“思路”,于是信心满满地开始行动。
只要摆平了两位刘姓大学士之间的争斗,那就算是在江湖,不,在庙堂上竖起了自己的旗号,同时与刘珝结下了恩义,将来大有可用之处。
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周侯爷施展出的“王霸之气”全然无用,制造出的威压完全不被放在眼里,感受到了浓浓的挫败感。甚至还能感受到士林精英阶层在他们这些米虫阶层面前,发自内心的鄙视和疏离。
骄横的侯爷顿时恼羞成怒,忍不住拍案喝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真当我是吃素的不成?”
如此沉不住气还想玩政治?方应物心里讥讽了一句,但没有开口,此时有老泰山顶着,不用自己出面。
刘吉此时低头饮茶,然后缓缓地放下茶盅,“吾在内阁曾得奏报,君侯府上家人在河间府侵占民田三千余亩,可有此事?”
已经退下来打酱油的方应物瞠目结舌,此时心里也只能说一声“佩服”。这黑材料看似是信手拈来,但绝对是提前准备的,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有没有能力是其次,关键在于有没有这个意识。换成他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