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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猝不及防,愕然看了看袁指挥,又看了看父亲的背影。他感受得到,刚才父亲盯他的眼光中是饱含责问和不满的。
难怪这袁指挥急急忙忙抢在东厂查问斗殴事件之前,于今天下午组织了审问,并叫自己旁听。
原来就是打的这个目的!是要借用父亲的威势,给自己这当孝子的施加压力,而且自己与父亲远远相隔,没有机会解释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自作孽不可活
方清之被押下去写悔过书,锦衣卫大堂中安静下来,主审刘大学士和陪审袁指挥都在默默喝茶。
方应物站在角落里,盯着袁指挥,神态不满,但也不好有什么举动。
这位老人家大约是当朝文武百官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了,很少有像他这样七十七八岁了还奋斗在第一线的,堪称是活化石级别的存在。
不过正应了人老成精这句话,他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就叫自己失去了大半的选择权。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他这也算帮自己下了决心?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有校尉匆匆走上大堂,手持稿纸,这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正老神在在的刘吉问道:“可曾写了?”
那校尉呈出稿纸,众人却见上面写了《论语》之卫灵公篇。全篇没甚好说的,但却有一句——子曰,仁人志士,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
看得方应物直满头冒汗,这都什么时候了,父亲大人你还玩这种把戏,不怕让天子看到了,真叫你成仁么!
袁指挥长长叹了一口气,闭口不言,刘大学士却冷哼一声,拍案道:“让他继续写!”
又不知过了多久,校尉再次上堂,手里又持有新的稿纸。呈开给众人看去,只见得上面默写了《孟子》之告子上篇——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方应物心里越来越急,再这么下去,就是玩火了,就是刷声望刷爆了,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机会,难道父亲真是豁出去不要命了么,虽然今上不习惯杀人,但将大臣发配到岭南云贵眼不见心不烦却是稀松平常的!
亦或难道真打算在诏狱里刷一辈子名望么!要知道,不能变现的名望毫无用处,后世的海瑞名声超高也变现为应天巡抚了!其他如同海瑞的人还有很多,但又有谁知道?
刘吉也感到骑虎难下,他本来的打算就是要借着救方清之的机会,挽救一下自己的名声。
但这方清之完全不配合,不但叫他徒呼奈何,而且与自己这个主审产生强烈对比,反而更要让他尴尬了!
在刘棉花心里,这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方清之可以不承认自己错了,可以不批评是陛下错了。他只要写一份谢恩疏,感谢陛下宽大处理,此事就能这么揭过去了。人一辈子,这种谢恩表章谁不写个十篇八篇的?
但方清之怎么连这个折中办法都想不到?换成他儿子方应物在牢里,肯定早就想到这个法子了。
刘大学士恨不能亲自提笔,替方清之写一篇悔过,然后皆大欢喜。但旁边有袁指挥看着,他实在不敢造假欺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刘吉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日头。难道今天就只能如此了?但应该怎样向天子回奏?莫非在奏疏里写“方清之想成仁取义”么?
若是这么写了,只怕他顷刻之间就要被全天下士子口水喷死,以他的脸皮厚度也承受不住。
刘大学士产生了深深的懊悔,自己当初就不该动这个救人自清的念头,以后再做这种事,一定要看准了人才动手。
方应物忽然站了出来,“阁老在上,今日不早了,晚生可否请父亲写一篇文字?”
以刘大学士对方应物的了解,知道他必定有主意了,满怀希望地说:“你想写什么?”
“烦请校尉传话,就说为人子者,最近读书读到《孟子》之公孙丑上,既然父亲默写经义养浩然正气,便请父亲为儿子书写此篇!”
听到方应物还是请写孟子,期望值很高的刘大学士陡然跌入了谷底。
他还以为方应物想出法子劝方清之妥协一下,结果居然还是请方清之写经义。现在写那些有什么用?四书五经,圣人教诲,在天牢是没用的!
那校尉看了看方应物,又看向主审官,等待吩咐。刘吉无力地挥了挥手,“去罢,左右都已经写过两篇了,也不差这一篇。”
刘大学士已经在考虑今天怎么收尾了,决定还是再拖几日。审问又没说要审几天,拖一日算一日,说不定方清之忽然就开了窍。
正想着时,校尉又手持稿纸上了堂,呈开后看了看开头,果然是《孟子》之《告子上》这篇。
这方清之还真是冥顽不灵,刘大学士没兴趣再看下去了,四书五经他都滚瓜烂熟于心,用不着看方清之后面怎么写。
刘吉满怀气恼地拍了案,正要宣布退堂,却见方应物看着稿纸道:“家父似有后悔之意了!”
刘大学士和袁指挥都齐齐一愣,不明白方应物想说什么。
方应物找到句子,指着说:“此篇中有: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这还不能说明家父有自思悔过么?”
刘吉和袁指挥目光都随着方应物手指头,落到了“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这句上面。
这句话出自《尚书》,在这里是被孟子引用。但那都不重要,关键是方清之亲笔写下了这句话!
如果一个牢中犯人写下了“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那倒是可以解读成该人犯有后悔之意罢……
刘大学士忍不住出声,赞道:“妙!”也不知道是赞叹方清之写得妙,还是方应物的主意妙。
至少他心里是越来越欣赏方应物了。既会刷名声,又可以不留痕迹的变通,这种天赋殊为难得,他自己身上都没有。
不然他这堂堂大学士,也不至于落到计划靠着营救方家父子来挽回名誉的地步。
赞完之后,刘吉又问道:“袁大人,你看如何?”虽然他是主审,但陪审的意见也要尊重,何况这陪审是锦衣卫指挥使,有事可以直接密疏奏君的。
袁指挥看了片刻,却没有与刘吉说话,转头对方应物道:“宫中怀恩太监嘱咐过本官,请我保全忠良,为朝廷维存一分正气,本官自然不会阻碍令尊出狱。”
刘吉讶然,不明白袁指挥郑重其事对方应物说这番话是何意思。
但方应物却明白了两重含义:一是本指挥使这次放了你父亲一马,你总要有所回报;二是本指挥使也不是没有人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是本指挥使的老相识。他也算是救助你父亲的恩人,明天在东厂你看着办。
方应物心知肚明地对袁指挥作揖道:“谢过老大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真相是不重要的!
有了“自作孽不可活”等字样,今天的审问总算是结束了。刘棉花大学士可以理直气壮地向天子奏明:方清之自述“自作孽不可活”,似有悔意。这就足够了,成化天子毕竟不是狠辣人物,不会非要斩草除根。
方应物轻轻松了口气,自己这个亲爹,可真不叫人省心,若没了自己帮忙穿插迂回,他会变成什么下场?
随后方应物可顾不上考虑父亲下一步如何了,只要能出狱,怎么都好说。现在他主要考虑的是自己的选择,明天去了东厂后,在袁指挥和万通面前怎么答话?
万通是万贵妃的弟弟,但袁指挥也不是善茬。这袁指挥今天透露出最重要的信息就是,他和怀恩是一伙的。
袁指挥的面子,方应物可以不管,有功也是前朝的,何况年纪都要入土了;但袁指挥有怀恩支持的话,那就不能不考虑了。
说良心话,别看成化朝有无数得志小人冒出来,万通这样的人就有十几号,太监汪芷、方士李孜省、太后周家之流更是猖狂到没边。
得罪他们后或许不会好受,但真要论起最不能得罪的人,那还是深居内宫很少在宫外抛头露面的怀恩太监。
得罪别家小人,若倒霉可能只是一时,过十年换了皇帝,革新气象后又成一条好汉。
而得罪怀恩,可能不会倒霉,因为怀恩毕竟人品正直。但假如运气不好倒了霉,那可就是铁定倒一辈子霉了,谁也不能肯定自己一定就是运气好的。
不提怀恩本身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最要命的是,怀恩可是被当今太子、未来的孝宗皇帝几乎当干爹看的……
所以方应物心里的天平自然而然就倾斜了。
如果说到京城以来,自己最不幸的是什么,那就是被万通这个暴发户纠缠上了。偏偏自己当时为了父亲,虽然心里不大瞧得起他,但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明天去了东厂,只怕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东厂,顾名思义,位于皇城之东的东安门。东厂是干什么的,上到八十老叟,下到十岁小儿,可以说人人皆知,所以也不必赘述。
次日一大早,方应物出发,到了东厂衙门外。亏得这次东厂任务是查问明白,而不是审问,否则说不定早把方应物抓过去当嫌犯对待了。
在门口对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报上姓名来历,自有人领了他向里面去。过了大门却看到一座奇怪的牌坊,上书四个大字“百世流芳”。
方应物对此牌坊无语,过了二门又继续走,果然看到了大堂旁边传说中的岳飞庙,继续无语。
方应物在檐下等待时,却见到了老对手,也就是那天斗殴时锦衣卫一方五人的校尉首领,后来听说姓杨。
果然无论在任何场合,地位越低的人来得越早。两人知道周边肯定有人监视,所以都不发一言,默默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万通和袁彬前后脚来到东厂,进了大堂分左右坐定。又不知过了多久,东厂提督尚铭也出现了,在当中主座上坐定。
这时候方应物和杨校尉才进了大堂,杨校尉跪下磕头见礼,方应物只是作揖而已。
这尚铭矮矮墩墩,保养很好,如果穿一身缎子袍出去,必然被人当成没有胡须的富家翁看待,谁也不会想到他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这等大人物。
尚铭笑道:“皇爷叫我将前阵子锦衣卫衙署外,锦衣卫官校殴打孝子的事情查访明白。这点小事也能惊动到皇爷了,我真想不明白。”
万通抢过话头道:“本来就是小事一桩,杨校尉是本官亲信不假,却偏偏有人捏造说本官残害忠良,我看都是无事生非,瞧本官不顺眼!”
真是从市井蹿起的暴发户!其他几人不约而同地想道。他这些话,什么亲信、不顺眼的,哪能如此不含蓄、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尚铭面上故作为难道:“不过我倒是为难得很,锦衣卫的事情也不是我方便管的,所以今天便将两位大人,以及当事人都叫了过来,当面说个清楚明白,我也好回奏皇爷去。”
看众人都沉默不语,尚铭催促道:“谁先说说?”还是没有人答话,尚铭便点名道:“杨校尉,你来说。”
那杨校尉上前一步,很坚定地说:“当时胡同狭窄,我们人数又密集,故而擦身而过时因为碰撞而起了口角,所以与方家仆役斗殴一场。”
“呵呵,原来是口角纠纷么。”尚铭点点头,又问方应物道:“方秀才,你说实情是不是如此样子?”
按照万通事先的委托,方应物此时应该上前说一句“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