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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照了,那么一张驴脸,再照镜子就憋碎了。”二子在一旁打着趣。他拒绝换装,迷上了皮衣皮裤,走哪都是这一身。老旦戴上帽子,心想这身皮想脱可难了。他想把几个显赫的军功章挂在胸前,掂量了下还是作罢,别为这点儿牛气心劲儿让鬼子选个头彩。
麻子妹一来就忙活起来,王立疆将她安排到一个谷仓改造的医务所里,忙得每天血糊糊的。她有久违的兴奋,和老旦说一看见满床缺胳膊少腿儿的就激动。老旦说那万一哪天你看见俺,可要多给一针麻药。
“瞎说啥哩你?你们都不许有事啊,别逞英雄,别领那么要命的任务。梁七你可给俺拽住了,护不好给你打一针辣椒油!”麻子妹塞给他两包烟,哼着鼻子去了。
征兵工作异常顺利,黄家冲的铁面鬼兵在街头一走,那故事就传开了,上赶着来报名的有一两百个,有的是散兵,有的是流浪匪,也有的是街头流氓,老旦决定全部收下,用训练水稻突击连的办法收拾他们。
陈玉茗做了副连长,二子、海涛、梁七分任排长,朱铜头也没闲着,主管全连伙食,大薛说不了话,挑了几个枪法好的凑了个狙击班,从团部要了几只瞄准镜。老旦列了个章程,让玉茗写下来,训练方式基本照搬水稻突击连。
“去搬一车砖头来用吧,明天就开始。”
鬼兵连的新兵颇有不少让人头疼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袒胸露肚军容不整,但没几天就一个个像起样子了。老旦和玉茗铆足了劲儿,将这个连练得哭爹喊娘,黄家冲来的匪兵们看热闹,骑着毛驴在一旁戳戳点点,老旦便让他们刷毛驴练刀法。如此很出成效,十天下来,站在那儿像个队伍了。黄家冲的匪兵和收编的新兵时常相互较劲,但基本上匪兵完胜。新兵们羡慕匪兵那吓人的面具,又没条件打造,便找了个画脸谱的老头,用纸壳子做了同样的面具,一样吓人,戴着还轻。老旦颇为赞赏,说真要和鬼子面对面的时候,这两百个假鬼没准能吓破鬼子的胆了。
朱铜头打仗不行,却在黄家冲自学成才练就一手好厨艺,湖南菜做得那个香辣,连匪兵都赞叹不已。老旦说他的炊事班顶半个连的战斗力,让朱铜头豁开了干,而且别光顾着自己,抽空给团部的长官和麻子妹送些好吃的去。
吃得香,干得就来劲。战士们训练卖力,再没有一个偷懒的。这些天帮助老百姓撤退迁移,连哄带骗地将营地周围的百姓们一户户送走,营地周围没了人烟的时候,北边轰隆隆的炮声便听到了。
“老旦,要和你说个实话……”王立疆咬着烟卷,夹着一摞地图来找他,“在常德外围,我们的几支主力部队都被打烂了。”
“啥意思,鬼子来了多少人?”老旦吃了一惊。
“还不清楚,按战报上说,鬼子13师团全动起来有十几万人,奔常德方向来的,至少有五万人。这几天师部才得到消息……29军、73军和我们74军的几个师,有的拼光了,有的打散了,反正指望不上了……”王立疆摊开地图,给老旦指着位置。
“这……怎么会……还有多少部队来常德和咱会合?”这是显然的问题,既然要在常德决战,再来个十万人是应该的。
“眼下看,只有咱们57师,其他的军团都被日军拦在外边……最近的也有七十公里……”王立疆在常德区域画了个圈。
“虎贲只有八千人,打五万鬼子……这怎么打?”老旦的脸都白了。
王立疆没吭气,看了看他说:“援军一时半会儿到不了……鬼子有备而来,玩了一次咱老祖宗的围城打援和引蛇出洞,战区参谋部太轻敌了,怎么能把几个军都稀里糊涂填进去呢?竟吃了这么大的亏,不说了……明天师部召开动员大会,是什么态势,到时候就清楚了。”王立疆拍了拍他,“怎么,你怕了?”
老旦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不知说什么好。他心惊不已,脑子里嗡嗡作响。以前和鬼子在阵地战交手,大多以多打少,深沟壁垒加人海战术,还被火力占优、战术先进、战斗力强的鬼子打得节节败退。如今八千人要顶住五万鬼子的进攻,城防再为坚固,弹药再为充足,又怎能挡得住?常德城四面漏风,东南西北不过五十里的地界儿,鬼子的火炮可以打到任何一个角落,灵巧的飞机可以拔掉任何一个火力点。老旦心底掠过一阵惊惧,竟然六神无主了。他点起烟锅来压一压怦怦乱跳的心,抬头看王立疆,也是一脸愁云。
“可这一仗,输不得……”王立疆轻轻捶着桌子,看着黑漆的窗外。不远处的营房里,战士们鼾声起伏。老旦不曾想如此竟陷入绝地,这应了神婆死之前那句话,老旦顿感周身的冰凉。
二子对战况也有了耳闻,半夜悄悄寻他,张口就问:“跑不?”
这家伙一下子逗乐了老旦,老旦一下便释然起来,吓成个球了,还真能跑了?
鬼兵连穿戴齐整,骑着毛驴向中心广场列队出发。老旦骄傲地看着这支奇特的连队。他们身强体壮,脸上是不吝的自信。老旦颇感自信,这是他的鬼兵连,战斗力不输奔袭过来的鬼子。鬼兵连进入会场时,长官们对这支传说里的部队啧啧称奇。这帮土匪毫不局促,军容松散,有的还叼着烟袋锅子呢,可有经验的一看就知,这定是一群能打仗的家伙。
黄昏已至,会场周围火把熊熊,虎贲八千战士肃立当场。如今已是阴历十月,天气陡然转寒,冷风掠过,高高的旗杆发出“日日儿”的哨响。
“全体听令!立正!举枪!”高台上的号令官喊道。
全体战士哗的一声将钢枪举到身前,再放到身体的右侧,一个标准的立正。
“虎贲!”
“无敌!”
“虎贲!”
“万岁!”
八千战士齐声高喊,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在广场上回荡着。老旦的鬼兵连不知道要喊这个,被震得缩起脖子。匪兵们的毛驴抖索着,传令兵的战马嘶鸣着,虎贲的战士们纹丝不动,步枪的刺刀闪闪发光。老旦骑着他的大骡子,对这支部队着实赞叹。余程万师长从容地走到台前,半旧的中将军服上缀着亮闪闪的勋章。他缓缓地扫视全场,敬了个礼,然后背过手去,稳稳站定。
“稍息!”他顿了顿,字字清晰地说:
“虎贲的弟兄们!今天我们开这个动员会,为的是迎接一场光荣的战役!这些天,想必大家都听到了常德周围的炮声,那是我军第六、第九战区的兄弟部队正在和鬼子的13师团十万精锐在浴血奋战。日本鬼子想得好啊,要用这一仗打下湖南,打下进攻大后方的门户,切断我们和东南亚的补给线。他们日夜不停地进攻,可谓不惜血本。我们74军的其他几个师已经打了快一个月,虽然很艰难,却让鬼子也血流成河。如今战局有变,鬼子钻过来个116师团,几万人马,想大摇大摆、轻轻松松地拿下常德,想放几响小炮、扔几颗炸弹就把常德这个粮仓给占了,他们算盘错了,这是休想!因为有虎贲在,因为有我们在!”
全场嘿了一声,那声音从八千人的丹田里来,踏实厚重,带着骄傲,也带着对来敌的不屑。
“弟兄们啊,常德虽小,但是战略意义极大,此一地得失,关乎战局胜负,事关我中华民族的抗战命运。这不是危言,常德如若失手,两个战区的防线就面临崩溃,整个湖南将完全沦陷,陪都可就岌岌可危啦……可以说常德亡则湘亡,湘亡则国破,国破则家亡!常德虽小,在地图上可谓弹丸之地,但我们精心准备了半年,有超出平常的火力配备,还有德山方向的友军配合,还有外围十几万大军的驰援,我们一定要将来犯之敌歼灭在常德城下。为了国家和民族,为了我们的亲人,大家一定要完成这神圣的使命,用热血和身躯去换取战争的胜利!现在,我命令你们,上到师部,下到伙夫,都要做好和日军浴血奋战的准备,准备拼到最后一人,最后一弹,最后一条战壕。虎贲与常德同在,常德与中华共存!”
余程万师长挥动右手,猛地向下劈去,仿佛斩断了敌人的千军万马。
“虎贲!无敌!虎贲!万岁!”战士们震天的呼喊冲破云霄,击碎了无边的黑夜……
当第一颗炮弹带着刺耳的哨音在指挥所旁边炸响的时候,老旦从头到脚都涌起寒意,竟下意识地要抱头蹲下。头皮紧绷绷的,五官扯得生疼,像浆洗过的麻布。下半身莫名其妙泛起呼之欲出的尿意。一个老匪兵正在不远处点烟,手稳当得如做针线活儿的女人。老旦羞愧得要去捂脸了。离开战场久了,那股不怕死的劲头打了折扣,那安定悠游的田园生活,在几颗炮弹里炸得无影无踪。他使劲捏了捏脑袋,扶扶军帽,弹掉落在肩头的土,偷偷地深吸了几口气,觉得血液又在周身涌动。熟悉的炸药味道和炮弹掀起的泥土气息撩动了他,排长们的吆喝声和战士们拉响枪栓的撞击声,让他渐渐找到久违的恐惧,而这恐惧比什么都真实,它让你心跳,让你紧张,让你激动,也让你慢慢忘了害怕。没过多久,一种仿佛从未离开的感觉包裹了他。黄家冲神仙般安闲的日子,是梦里的另一个人。他打开玉兰给的鸽子笼,放好玉茗给写的纸条,走出指挥所。天空已经飞满了烟尘,鬼子的飞机正在俯冲。他找了找黄家冲的方向,用力将鸽子抛向天空。
“一切都好,玉兰勿念。”
两架鬼子飞机肆无忌惮地从隐蔽的指挥所上空飞过,扫下密集的弹雨。子弹击中藏在后面的匪兵毛驴,血肉飞溅,它们倒下不少。老旦抬头看去,见到飞机上里瘦小的东洋人皮帽子下精悍的脸。想到鬼子飞行员夹着裤裆挤在窄小的飞机舱里,要像自己这般尿紧该咋办哩?老旦看着它走了神,自觉好笑,竟不知后面又飞来两架,犁地的弹雨席卷而来,旁边的二子猛地将他扑倒在地。几颗机枪子弹将指挥所打得乌烟瘴气,一张从百姓家搬来的八仙桌打成了碎块,电台也成了零件。老旦懵头懵脑地站起身来,钻进去看那鸽子笼,还好,鸽子吓得一个劲抖,但没伤着。
“失心疯的,想婆娘命也不要了,下次不救你了!”二子说罢,奔去两联机关枪打飞机去了。
老旦晃了晃头,暗自日了鬼子的娘。“鬼子要上来了!电话坏了,小色匪你去给玉茗带个话,第一次顶得硬一点,多扔点手榴弹,绝不让鬼子靠近,不能让他们尝到一点甜头!”老旦说罢,又叫过大薛,“到东南角的塔楼上去,别暴露招惹鬼子飞机,只狙击冲锋的鬼子军官和通讯兵。”
大薛点了头,带了三个人飞奔而去。老旦喘了口气,集中精力看着前方。望远镜里,鬼子进攻颇有章法,而且不是那种愣冲的,这是劲敌。但匪兵们让他放心,至少枪法和胆略是信得过的。王立疆给东门这边拨了多于编制两倍的迫击炮和重机枪,鬼子只要这么冲,贪不到便宜。
交战还没开始,不少战士便抬下来了,大多是死伤在炮火里的。老旦看见一个匪兵被炸飞了双腿,另一个脑袋烧成了焦煳的球,心知这战斗的残酷或将不亚于以前的任何一次。望向陈玉茗带队防守的一线阵地,鬼子的炮弹像鞭炮一样轮番炸响,阵地笼罩在混浊的烟尘之下,民房一间间化为废墟,水泥堡垒掀帽缺角,他偶尔会看到炸飞的人或者肢体,拖拉着鲜红的血飞过天空。一只拉伤员的毛驴被炸起来,打着滚碎裂了。老旦心里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