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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自己娶了16位夫人,却没有哪位是大家闺秀,他对裙带的运用主要体现在儿女亲事上。清朝外强中干,操控全国局势的主要是四大总督。袁世凯自己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两江总督端方是他的儿女亲家,两广总督周馥也是他的儿女亲家。三位总督互为奥援,遥相呼应,所以袁世凯才能权倾朝野,直至夺清室之位而自立。
民国四年,袁世凯想要称帝,但他也知道这种干法不太得人心。端周二人都已是明日黄花,他需要寻找新的盟友,新的儿女亲家。这次他的目标锁定为副总统黎元洪。
黎元洪确实值得争取。他是武昌首义的元老,但又并非孙文、黄兴一伙,甚至下令处决过革命元勋张振武。对于剿灭南方的二次革命也没有发什么杂音。如果他肯成为袁府的姻亲,帝制就不再是北洋一系在自说自话了。
上面放个屁,底下跑断气。风声一透出,北京上流社会就忙成一团,说媒的,作保的,听信儿的,发新闻的,合八字儿的,人人激动得不能自已。想想看,民国的大总统与副总统结亲啊,世间还有比这更伟大更合适的婚事了吗?
黎菩萨黎元洪当然不会,也不敢,对这门亲事说不。但是他提出,要自己的儿子娶袁世凯的女儿———哪个女儿倒无所谓。可是袁府的意思呢,是要袁不知几公子,去娶黎副总统的闺女。这么着,两家拧上了, 婚事就暂时搁下了。
一搁搁到民国五年。袁世凯终于忍不住登了基,立即下诏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按家天下的说法,黎元洪和皇上家非亲非故,岂能封为亲王呢?莫非老袁对那门亲事还没死心?
黎元洪没有接受这个封号,躲在光绪皇帝死过的瀛台死不出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老袁翘了辫子,黎菩萨扶正做了大总统。有人事后诸葛亮,说当时黎元洪非要当男家,就是不愿意和袁世凯合作的托辞。死无对证,只好随他说去。
可是老袁聪明一世,怎么就在这件事上不稍微让点儿步呢?这样看来,在裙带关系中,谁拥有那话儿,仍然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政治宝贝
宝贝一词,在过去大致有三种定义:(一)珍贵的物件;(二)对孩子的昵称;(三)明清太监指称其命根子。现在“宝贝”好像专门用来称呼某类妇女,从上海宝贝到足球宝贝。
如果要推选民国初年的政治宝贝,我选沈佩贞。
这个女人了不得,一张大名片,中间的大字是“大总统门生沈佩贞”———怎么个门生法呢?一问,她年轻时候读过北洋学堂,所以就认创办人袁世凯做老师,自行印刷了这么张名片。不过,袁世凯收到这张名片,居然也就点头承认,从此北京政坛多了一位竭力拥护帝制的“女臣”。
名片上还有一行小字:“原籍黄陂,寄籍香山,现籍项城”,也就是说,她的籍贯是和民国伟人谁在台上密切联系的,反正她和现任总统是同乡就对了。沈佩贞后来下落不明,不然她肯定会再变为宁波人。
沈佩贞还是京师步军统领江朝宗的干女儿,朝中权贵,无不结纳,在北京城里风风火火,做下了偌大的事业。她有个闺中密友刘四奶奶,为了抢风头闹翻,结果京城警厅冲进刘府抓赌,抓到交通总长一名,参谋次长、财政次长各一名,关了一小时才放。自此以后,北京没有人不知道沈大门生的威名。
居然有人捋虎须!来者也非无名之辈,姓汪名彭年,乃是当年《时务报》老总汪康年的弟弟。汪彭年和筹安会首领杨度关系极好,在新闻界也是风云人物。他主持的《神州日报》居然登了一条消息,指名道姓说沈佩贞等人在醒春居行酒令,嗅脚闻臀一类的丑态,而且连登三天。沈佩贞何许人也,当下先要求汪彭年请酒、认罪、登报,汪不理,于是沈亲率二十余名“女志士”,江朝宗再派一名少将带着几十个卫士保驾护航,一路打上神州日报社去。
汪彭年是聪明人,一看来势不好,自己从后门溜掉,叫姨太太出去顶缸。沈佩贞果然女中豪杰,并不和女人为难,只是大喊大叫:把汪彭年交出来!还有刘四奶奶、蒋三小姐一干女志士随声附和,几十名精壮步兵在旁边扎起,场面蔚为壮观,和火烧赵家楼有一拼。
有一位江西的众议员郭同,因为和汪彭年同乡,寄居在此,不知天高地厚,出头来与沈佩贞理论,立即被众女将冲进室内,将家什物件打得稀烂。郭同气得破口大骂,好!众女蜂拥而上,抱腿的抱腿,捉发的捉发,还有捏鼻子掌嘴的,一声“滚吧”,郭议员已经被扔到院子的污泥里。
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发现裤腰带不知道被哪位女将抽掉了,只好提着裤子和众女对骂。双方污言秽语,甚是精彩。这些话,后来郭同控告沈佩贞,又被证人刘成禺在法庭上转述了一遍,听得检察长心惊胆战,连连摇头,旁听席上的官员要人记者们兴奋欲狂,大喊:“说下去,不犯法!……”
末代皇帝
前清的废帝溥仪,退位已经快十个年头了。
这些年,他一直住在深宫之内,长于妇人之手,生活方式和历代皇储没什么区别。可是慢慢地,他也传染上不少亡国遗老的情绪,关心外面的时事,听见南北讲和,局势好转,就愁容满面,要是闹个风吹草动,出丑露乖,也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他曾仿《陋室铭》作过《三希堂偶铭》,开头说:“屋不在大,有书则名。国不在霸,有人则能。此是小室,惟吾祖馨”,结尾则是“直隶长辛店,西蜀成都亭。余笑曰:何太平之有?”讥刺民国的意味很明显。太傅陈宝琛早就给他献过一道策:“旁观者清”,语意双关。
可是民国六年张勋闹过一次复辟,那滋味并不好受,宣统的上谕,连京城报贩都知道“过几天就变文物”。他第一次觉得,世界不是像太妃和师傅们说的那样。皇城之外,该有另一个天地。
有人荐了个洋人师傅给他,叫庄士敦。一年教下来,师徒二人变化都不小。庄士敦戴上了头品顶戴,穿上了黄马褂。溥仪学会了骑自行车,起了个英文名叫亨利。
宫里还铺了地板,安了电话。亨利每日无聊,乱打电话玩,叫全聚德送鸭子来。有一天随便拨了个号码,接电话的人说他叫胡适。
亨利请他来宫里走走。胡适答应了,过了两天,小太监递进“北京大学教授胡适”的名片。
他走进养心殿,深深一鞠躬:“皇上。”他举手为礼:“先生。”
胡适的到来引起社会上的轩然大波。许多人指责胡适作为新文化运动代表人物,不该去觐见废帝。胡适说,他并不是去见一位前朝皇帝,而是去见一个可怜的16岁少年。
另外一些知识分子赞同胡适的态度。清华大学国学门导师陈寅恪表示,对待溥仪,应该比较欧洲革命成功后对待王室的方法,让他流亡国外,顺便让深宫禁院长大的男孩亨利看看外面的世界。北京大学外文系教授周作人著文,不仅劝溥仪出国,而且劝他去研究希腊罗马的艺术,因为他衣食无忧,又不用担心未来的工作,正是研究这类“无用的学问”的上佳人选。
其实溥仪真有些别的天赋。故宫博物院曾经收藏过一份溥仪的手稿,是他幼年接见蒙古使者的谈话记录(标点是我加的):
溥仪:你们几时来京城儿?
蒙古人:我们没有吃茶。
溥仪:不是吃茶,我说你们何时来北京城儿?
蒙古人:呕,呕,臣才明白皇上问的是什么时候来北京呵!是不是啊?
溥仪:为何不是呢?
蒙古人:大前天早五点来的。
溥仪:我听说蒙古的地不安静,可有什么?
蒙古人:皇上胡说!
侍卫(大喊):蒙古人敢口出不逊!这是皇帝!不准你乱七八糟的胡说八道!
蒙古人:是,是。
溥仪:不要紧,他没有见过我,偶尔说一两个不对的话也无须责备。
蒙古人:皇帝说得很对。
侍卫(又大喝):皇帝二字是你叫的么?
蒙古人:那你为什么说皇帝?
侍卫:呸!呸!我不同此等混蛋说话!出去!
这多么像老舍笔下的话剧,侍卫的仗势,蒙古人的憨。溥仪真要能去欧洲几年,难保不出息成一中国的康德,而不是满洲的“康德皇帝”。
报人世家
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扬州,到了民国十六年(1927),早没了当年盐商云集、财货辐辏的盛况。平山堂前桃花渡,瘦西湖侧柳絮红,景物依旧,却向哪里去觅风流太守风流诗?前些年有个大小说家李涵秋,作一部《广陵潮》,专写民元后的扬州,才见得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百代繁华,只剩得二分明月,与一座萧条衰败的旧江都。
几个月前,从江南哗啦哗啦地退下来许多兵,一气涌进扬州城,找房屋,征粮草,人欢马炸,倒是给素常清净的街道添了几分喧腾。只是家家紧闭门户,反显出这一份热闹的诡异。这些年,兵来兵往,马蹄都快把大街的青石板踏碎了,扬州人大约也麻木了。只要地方绅商维持得住,这些兵不至于烧城掠户,就随他们去吧。
有一个人不这样想。
此人叫许蔼如,是城东利源记当铺的少东,家境不错。许蔼如年轻时,曾经被家里送到上海读过两年大学,算是新文化人。回乡多年,日子倒也安稳,吃早茶,淴晚浴,平日常见他跑跑衙门,或者在街头握一管笔,往本子记些什么。然而人是很好的,遇见叫化子,照例是五六个铜元,家里生意虽不大管,也并没有坏下去。
这样一个人的名字,突然出现在县衙门前的告示上,打了红勾。
1927年8月24日,北伐军在大胜关附近发现孙传芳军队乘坐大批民船渡江。从这一天起,十余万南北军队在长江两岸开始了长达七昼夜的血战。史称“龙潭之役”。
由于渡江中流遇袭,孙传芳虽有英国炮舰的掩护,仍然难逃一败,30日夜,孙军丢下一万余名俘虏和两万余支枪,溃逃回江北。经此一战,北伐成功,已指日可待。
南京政府有没有及时收到孙军渡江的情报,众说纷纭。但就在8月24日当天,上海《申报》、《新闻报》都用三号字在头版登出了“孙传芳军队即将渡江”的报道。掐算时间,报馆得到消息时,孙传芳军队的船只还没有出发。
许蔼如在上海读的是商科,但他对做生意兴趣不大。倒是每天读的《申报》和《新闻报》,让他对记者这个行当生出了羡慕之心。回乡后,他主动去信上海两大报,愿意担任两报在扬州的访员。
当时上海的大报将全国各地区通讯划分为几个等级:首都北京,自然是一等,天津次之,汉口、广州又次之。湖南河南这些南北交战的要地,不过是三等,小小一个扬州,既非战略重镇,亦非通商口岸,只怕要排到五等六等去了。许蔼如有没有新闻稿寄来,大报馆的编辑根本不会在乎。只有许大少自己,总觉得有乖职守,一个访员,找不到新闻,算什么呢?
孙传芳军队北撤,驻防扬州,百姓都怨气冲天,许蔼如倒觉得是一个机会。不过孙军驻防以后,扬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