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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贤之道:“你倒是想得轻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不定咱们在幽州经营的事儿早就被密报到长安了,调个地方?正好,离开幽州地盘想怎么弄你就怎么弄你。”
“都督和长史不都是流官?你还真把幽州当自家地盘。当初咱们联手的想法是什么?眼看薛氏仓促登基,防着天下大乱手里没有实力,现在天下不是没乱么?咱们能干甚,你想干甚!赵某是京官,一家老小都在长安;你倒好,在幽州扎根了。出事儿了赵某全家怎么办,王明公啊,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贤之道:“成天就想着自家妻儿,是干大事的做法吗?”
赵瞿道:“要是你王长史全家也在长安,再和我说这话,我就服你。”
“我这也是为你好。”王贤之叹了口气,“你以为人家就查有没有空饷,几千兵的饷银有多少油水,犯得着么?赵将军最大的问题是那些镇兵和团练兵。”
“有什么问题?”赵瞿不解道。
“你养了太多的契丹、奚等非族的人。”王贤之道,“赵将军只道行军布阵,可知大晋朝庙堂上从皇帝到大臣的态度都是极度不信任蛮夷族人?他们口里说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有近几年议论不休的华夷之辨你以为是怎么回事?苏晋在漠南拥立皇上,找的由头就是薛家是根正苗红的汉人。就这么回事儿,您真看不懂?”
赵瞿强辩道:“我招的那些人能打仗,再说幽州的胡人还少吗,要在幽州扩兵源有什么办法?青壮不够,难道就要舍弃弓马娴熟的胡儿拿老的汉人充数?”
王贤之只顾叹气,一副很有玄虚的样子。
第二十章 胡兵
除了每月初一、十五日的“朔望朝参”,又除开“沐假”,其他时间薛崇训每天都在紫宸殿坐朝听政。宫里的礼仪规矩很多,大臣们注意的细节也很多,有一次宰相窦怀贞的帽子有点歪就被御史弹劾“衣冠不整”。于是弄得几件大事要说很久,大抵是一大清早到辰巳之间,耗时两个时辰左右,也就是几个小时。薛崇训每天都要那里坐几个小时,还得不能乱动影响了威仪,其实是比较难受的。
一天两天让人一动不动地坐几个小时也还没什么,天天都这样端坐不动,他感到很不爽,有一次晚上纵欲过度第二天不慎当众打起瞌睡来,想起来比较汗颜。
他便把日常接见大臣的地方改到了紫宸殿东面的温室殿,这里本来不是办公场所,是皇帝起居生活的一个宫殿,旁边还有洗澡的地方。他自然就有了借口,在宝座前面拉上紫绫幔帐,自己在里面随意活动,让大臣们在外头说事儿。要是说的东西不感兴趣,他坐在里面打瞌睡也没人知道,反正外头的人看不清楚。
朝议越来越不正式,甚至代薛崇训批复圣旨的人竟然是白七妹,一个女人给薛崇训封了个昭仪就敢用玉玺。大臣们只有忍着,因为自唐朝起女性参与政务就有“优良传统”,更重要的是有一次御史当面说薛崇训这样干不对,被他叫来殿外的飞虎团侍卫拖出去打了个半死。
大臣们也就懒得管了,只要不影响政务就行,反正薛崇训不吭声大家就认为是默许,给白七妹递眼色让她在奏章上盖印批复“准奏”。
这天朝里来了一份李宓从幽州急报来的奏章,打乱了朝臣们的日常政务安排,一众人在紫宸殿前广场上的两颗松树下等了一会儿,就有宦官来宣他们进殿议事。今日最关注的事大概就是幽州传来的这份奏章,其他的日常事务都要稍缓。早在几个月前东北就有战争的气息,也难怪朝廷那么重视幽州的消息,战争一向是国家的重大事情。
朝臣进得温室殿,隐隐看见有个人影端坐在正中的紫幔里面,那个上座除了皇帝没人能坐,众人便一齐伏倒在地高呼“万寿无疆”,果然传来了薛崇训的声音:“大家都起来罢。”
来参拜的大臣一共十几个,内阁三人、政事堂六人,余者为中书门下二省大吏及六部侍郎数人。
紫幔里面有三个人,除了盘腿坐在榻上的薛崇训,还有站在一旁的三娘以及内给事兼忠武将军杨思勖,有时候内侍省在这里当值的是鱼立本,都是宫里非常牛的大宦官。杨思勖有四品武官衔,在宫外有豪宅,因为唐朝时宦官就可以封官,晋朝也没废除这个制度;而鱼立本没有出宫带兵打过仗,在宫里的地位却比杨思勖高,他不仅在薛崇训面前当红,在太平公主那边也是心腹之一。
薛崇训就说了一句话,就翻看起李宓的奏章来,让大臣在外头废话。他经常性地不说话不表态其实是迫于无奈,偶尔有些大臣脑抽说点话让人非常生气,薛崇训一说话就想找人拖出去砍了,他有这个权力。但只要一不爽就砍人把朝里有能力敢言的人都砍光了谁来统治这个国家?薛崇训自问不是神仙,没办法一个人干这事儿。被拥上帝位之后他才理解了史上那些昏君和暴君,他们都是性情中人,当权力没有约束的时候干那些事实属正常,只是薛崇训不敢那样干,他内心里还是敬畏天地规则。有时候被大臣明里暗里骂了,还得忍着夸一句“爱卿忠直敢言”,其实心里想说的是:去你妈的。
李宓在奏章上写了工作进度,查清了幽州各地的军队和布防,先写一份奏章禀报这事儿,接下来才按部就班查汉民少民杂居之地的治理问题。奏章中也就主要写军事。
当看到里面写幽州边军十之六七都是胡人时,薛崇训的脸色微微一变。他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安史之乱”,虽然现在这状况不足以构成那么大的危险,但薛崇训因为先知先觉自然就比较敏感了。
奏章在之前大臣们就看过了,他们现在议的就是这事儿。政事堂要拿出“处理办法”,接下来的程序是皇帝赞成或者否决。但薛崇训朝刚开始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硬生生多了个“内阁”衙门,表面上是皇帝的顾问,但很快就影响到了决策中枢的流程。
政事堂提出办法后,内阁三个人行使“顾问”的权力,主要还是因为薛崇训的信任,就开始“建议”,其中难以避免对政事堂的做法提出异议……也就形成了现在的格局,政事堂的政略想合法地施行,必须要过内阁一关。薛崇训长期又不表态,内阁那帮人在那里找茬,宰相们要是拿不出说服内阁的理由来,这奏章怎么批复?
薛崇训也不过问,在他的眼里,现在的格局有点像上下两个智囊团,只是最高权力仍然在皇帝手里。有了内阁那几个晋王府旧人,国策也没办法受太平公主影响太大,特别是在他不怎么管朝政的时候,总要有一些人帮着制衡。薛崇训也可谓用心良苦。
兵部尚书兼政事堂成员程千里先出来解释:“幽州都督府的健兵名册确是在前段时间造了新册,数目降低过半,李宓出京时尚未有新册,故而有此误差。”
升吏部尚书的萧至忠随即提议道:“照此奏章的内容,幽州兵未有异象,又正值契丹威胁之时,朝廷暂时不该妄动此地,就算只调换主将在此时也是兵家大忌,以免给蛮夷可乘之机。臣以为应下旨安抚都督赵瞿,让他用心防务,再令长史王贤之征民夫协助工事后勤;同时等李宓巡查完毕,弄清幽州治理、契丹动向等所有事情之后,再行决策。若是幽州官吏施政不当造成边患,问罪或换人,再决定不迟。”
苏晋道:“萧相公的意思是还没查清,那幽州用胡人又怎么说?整个幽州及近左防区,镇兵、乡兵、兵随无法确切统算,估计多达数万,而督府健兵只有三千多人,大部分都是那些边兵,李宓在奏章中言边兵用胡人十之六七,难道不应引起警觉?保障我大晋朝安危的是什么?除了妥善施仁政以得民心,还有百万披甲执锐之士,如同一柄剑,人岂有将兵器授予他人之理?”
萧至忠大概觉得苏晋资历不老,便不以为然道:“苏学士,凡事不要太激愤,多经历一些事儿多读几本书,才能明白更多的道理。”
王昌龄听到这句话也不爽了,因为他比苏晋还年轻得多,萧至忠那句话岂不是说资历不够没资格议论国事?王昌龄便正色道:“萧相公以为怎么才不算激愤?坐视不管幽州隐患就是‘更多的道理’,是哪些道理?”
本来苏晋和王昌龄的政见不尽相同,经常有互不赞同的观点,这下子面对政事堂,立马就成一个鼻孔出气了。苏晋看向王昌龄的眼神也带着欣然。只有张九龄看起来更加老谋深算,既不扯内阁的台,也没言政事堂之策的不是。
萧至忠有点火了正要反驳,就在这时张说站了出来,抬起手示意大家暂时停下来,然后说道:“萧相提出的办法也不是不好,但你得让内阁的人说话吧?内阁本来就是为顾问军机国事设立,他们觉得这法子不算最妥当,就可以在陛下面前说话。咱们都是为了国家,就事论事。”
张说是政事堂的老大,他一开口,萧至忠也一副尊重的神态抱拳执礼道:“中书令所言即是,我等受教。”
“苏学士提出的道理没什么不对……”张说用不经意的眼神看来一眼紫幔中的人影,说道,“咱们是中原之朝,汉民才是根本。自古汉民耕、战两不误,不耕何来富庶盛世、何来辉煌王朝?不战何来国家长治久安、何来偌大之疆域?上古之时,祖先只依靠黄河岸狭小之地,且耕且战,方占有华夏九州十五道、地广万里,普天下凡能耕作之地尽囊括海内,多少蛮族或灭族或被驱至荒蛮之地?自炎黄以石刀为兵至今大晋朝,上下凡数千年,我们只耕田?大部分时候都在打仗,都在流血!清楚了这个道理,还能丢下兵器吗?”
一直没说话的薛崇训这时候居然也开口了:“张相公来说,怎么处置幽州之事?”
张说忙躬身道:“但全凭攻伐非古圣人之道,屠戮更易失德。今如幽州胡汉杂居,胡人服我官吏管辖,应教化之,不然失德于四方,各地羁州少民岂愿归附……故臣以为幽州事还得等李宓巡察归来,先解决契丹反叛事,再裁撤幽州边军,降低胡兵数目,方是稳妥之策。”
薛崇训颇有感触地吟道:“古圣人说,故远人不服、则修……什么以来之?”
张说忙道:“回陛下,文德。”
“哦。”薛崇训的口气让大臣们很难揣摩。过得一会儿他才又开口道:“张相公回李宓的奏章,写好了拿过来盖印就是了。”
第二十一章 浴池
李宓先后向长安上了三道奏章,最后一次更是长篇阐述幽州及契丹的军政问题,他终于在二年四月初回到了长安,并没有受到幽州官吏的截留阻拦。薛崇训便在紫宸殿东侧的温室殿召见回京的李宓,但这次没有其他大臣在场,在场的除了白七妹等没什么影响的人之外,只有宦官鱼立本多少有些见识。
殿上依然设黼扆、蹑席、熏炉、香案。以前李宓在晋王府见过薛崇训本人,但这次他只能远远地瞅见一个人影,对着那个人影行跪拜礼。
礼罢薛崇训直接就问:“都督赵瞿和长史王贤之会反吗?”
李宓一时间产生了身处晋王府的错觉,因为薛崇训问话还是这么干脆。同时越简单的问题越难以回答,他甚至更愿意听到薛崇训问他冗长的细节,而不是这么一句话。
“臣不敢妄下断言。”李宓忙躬身道,“不过契丹确有反迹。”
忽然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