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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年过四旬的文士。
八月的天气虽然凉爽,可是在日间,气温依旧很高。议事大厅中坐了不少的人,大都是身穿单衣。唯有这文士,披着一件锦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冷了。
白琛琛的脸,不带半点的血色。
眼眶凹陷,更使得此人的目光看上去格外深邃,坐在太师椅中,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可他手中,偏偏还拿着一个白绸扇。
说话的时候,啪的将绸扇打开,显示出说不尽的潇洒风流。
轻轻的摇着折扇,文士开口道:“汉室威严,自大将军梁翼始,就渐渐的没落。先皇处心积虑,苦心经营,以阉寺对抗外戚,又以外戚对坑党人,三者纠缠不休,使得汉室江山,气运衰竭。如今外戚、阉寺灭绝,武人却又兴起……董卓本来有大好的局面可图,却偏偏不识自身,行废立之举。且不论其意图好坏,可这一来,却让汉室的尊严,荡然无存。区区武夫,就能废立,你说这世族当怎去思虑?”
曹操轻轻点头,“先生所说有理。”
文士接着说:“党人自李膺以来,莫不思如何掌握朝纲。今日有袁隗,明日就会有方隗……党人不绝,则乱世必然来临。董卓不识自身,有今日,实乃咎由自取。”
在文士下首,还左右两人。
一个是伊籍,另一个却是个青衫文士。
休看他着文士打扮,可是身高八尺有余,体型魁梧壮硕,看上去更像是一员武将。
起身道:“主公,如今之计,党人与武人之间,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比拼。可不论胜负,汉室威严,已经难以挽回。到时候,大乱起,主公必须要趁早做出选择。”
此人已年仅五旬,可是却声若洪钟。
曹操微微一笑,“仲德,莫要着急。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亦就是为商量这件事。”
目光再次向体弱文士看去:“想必先生已经有了定夺。”
“主公若想在乱世中求生存,如今正是展现勇武的好时候。韩馥这一手先声夺人,的确是巧妙。如此一来,雒阳就等于慢了一步,即便是将来有所行动,可这水已经浑了……主公若想依附武人,不妨起兵支援董卓;但若是想维护皇统,当支持韩馥。”
曹操疑道:“先生不是说,汉室威严不存?又有何皇统可言?”
伊籍说:“汉室威严虽然不在,可是四百年积威又岂是立刻消失?故而威严不在,皇统犹存。”
文士点头笑道:“机伯所言甚是。”
曹操问道:“可如今皇上在董卓手中,若维护皇统,自然应该是支援雒阳啊。”
“这正是董卓不明自身的道理所在……废立之举,即便是他有先皇诏书,又岂能是他的身份可以轻言?正因此,才有皇统不正的说法,天下又有多少人信服?曹公未见,这诏书中有‘云见逼迫’四字。董卓逼迫的是什么人,三公还是皇上?”
曹操蓦地一惊,轻轻点头,已经明白了文士的用意。
在这份三公矫诏的榜文中,并没有详细的说明这个问题。云见逼迫,所逼迫的对象大致上包括了三公、朝中名士和天子。此次起兵,与其说是为了铲除奸妄,倒不如说是士大夫们的一种自救行为。如果刨除了三公和朝中名士,所逼迫的,只有天子。
可这天子,又是指的哪一位?
若是说汉帝刘协,那么这次起兵就没有什么意义。等于说明了,党人认同了董卓的废立。如果是这样的话,韩馥、袁绍等人起兵岂不就成了谋逆?所以不太可能。
不是汉帝刘协,那么就是废帝刘辨。
所有的一切,皆源于董卓的废立之举。党人不愿意为武人的附庸,而武人却希望能把持朝政,一改二百年来武人地位低下的局面。这也就是国难所形成的源头。
士人有清名,天下人信士人更多过于武夫。
曹操虽然不是很同意这样的观点,可也清楚,也许在天下人的眼中,雒阳的皇统,并非是正统。而且,韩馥已经把这水搅浑了,若想有所作为,当与士人合作。
可是……
曹操可是清楚的知道,董卓的麾下战斗力有多么强悍。
别人不说,只他那个小兄弟董俷,非但勇武绝伦,更兼颇有智谋,不是太好相与。
而自己的麾下……
曹操不由得向身后看了一眼。在他身后,站立着两员大将。
这两人,一个名叫许褚,二十出头,表字仲康。是曹操前往颍川邀请戏志才时,途径许家村,结识的一员猛将。这许褚身高八尺有余,腰有十围,相貌雄毅,力大无穷。曾在村中倒拽牛尾,行百余步,令曹操不由得为之惊叹,当下邀请其出山。
都是陈留老乡,而且曹家也颇有名气。
许褚当下答应了曹操的邀请,并带领村中二百青壮,投靠于曹操的麾下。
而另一人,则是自动前来投靠。
此人名叫胡车儿,是青州人。能力负五百斤,日行百里。善用双铁戟,武艺绝伦。
曹操在雒阳的时候,最羡慕的就是董俷手下悍将如云。
得此二人,曹操曾笑道:“西平有恶来,我亦有樊哙……他日相逢,定要和他较个高下。”
这二人如今是曹操的贴身保镖,深得曹操信赖。
此外,曹操麾下如今已经聚集了夏侯敦、夏侯渊、曹洪、曹仁,李典、乐进等大将,实力相当不俗。
但是凭这人马,能够是董俷的对手吗?
戏志才,也就是那看上去体弱多病的书生文士,似乎看出了曹操的心事。
“主公可是担心那董家的对手?”
曹操点头,“先生有所不知,董卓之子董俷,在雒阳时与我关系甚好。此人之勇武,为天下罕见。”
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曹操称赞董俷,却气坏了身后的许褚、胡车儿。
“主公怎么涨他人志气,灭自家的威风。许褚也曾听说过虎狼之将的名号,亦欲与他一战。休看他名气大,那是因为没有遇到我,否则的话,我定能斩下他人头。”
胡车儿也说:“中康所言极是,若打董家子,胡车儿愿为先锋。”
戏志才也哈哈大笑起来,“主公,我怎能不知道董西平?当年他驰骋颍川,我也曾见过他的威风。然主公若是因此而心生惧怕,未免也太过于……呵呵,总是他全身是铁,又能捻几根钉?而且,此次出战,我等不求胜负,只是为了求那勇武之名。”
曹操愕然的看着戏志才,有点不明所以。
明知败,为何还要战?
“还请先生详细解说。”
“诸侯兴兵,然内部却并非齐心。袁绍非居于人下之人,怎可能与韩馥精诚合作?”
程昱也有些不解,“既然如此,明知道要败,为何还要参与?”
“我们参与,只为向天下人表明我等的忠义之心和勇武之气。曹公如今所需要的,是名声。若能凭此战而扬名天下,就算是惨败,我等也只有迎头而上,不容退缩。”
曹操点头……
的确,他现在所缺的,的确是名声。
正在踌躇之时,突然有家人来报:沛国相卫弘,有紧急的事情求见。
这卫弘,乃是谯县大族出身,素有钱粮。少年时曾被举为孝廉,后来又担任了沛国相,在当地颇有名气。此人和曹操是同年,关系非常的密切,可称之为至交。
卫弘来做什么?
戏志才看了伊籍,程昱一眼,三人不由得会心而笑。
“只怕,是来给主公送兵马吧。”
不一会儿,卫弘大步流星的进入了议事大厅。一进门就喊道:“孟德,听说了没有?”
曹操愕然,“听说什么?”
“冀州刺史韩馥以三公之名,召集天下兵马,讨伐奸妄。”
曹操拿起桌上的榜文,“我等也在商讨此事。”
“还商讨什么……董卓鄙夫,怎能立于朝堂。如今三公号令,我等士人,自当遵从。”
卫弘是个急性子,一把抓住了曹操的胳膊,“我才能有限,故而欲请孟德出面。若孟德愿意,我可散尽家财,为你筹谋。还有,沛国三千兵马,可归你指挥,如何?”
三千沛国兵,加上两千曹家的私兵,足有五千之数。
曹操本就被戏志才说动,当下一咬牙,“既然如此,曹某就做一次这出头鸟……”
……
曹操兴兵,启程赶赴酸枣。
而雒阳城中,却是一片宁静。京畿之外的纷纷扰扰,似乎和雒阳没有半点的关系。
这是一个好天气。
董俷起了一个大早,带着家将来到了不其侯伏完的家门口。
如今的雒阳城,还有谁能不认识董俷。特别是前些日子袁隗被人从府中抓走的事情,令许多人感到无尽的惶恐。一见董俷上门,那门子好像见鬼了一样,啊的一声扭头就跑。反倒是把董俷吓了一跳,挠着头对王戎道:“我难道看上去很可怕?”
“心中若无鬼,何必害怕?”
王戎和他的兄弟王双不一样,是个闷葫芦,不怎么喜欢说话。
一句话,反而把董俷惹的笑起来,点头道:“也是,那就应该把这家伙抓起来,好好的盘问一番……不过我们今天是来为弘农王求婚,要不下次再收拾这家伙?”
正说着话,就见伏完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家人。
“不知是轵侯前来,未曾远迎,还请恕罪。”话语间,伏完带着一股子惶恐之气。
也难怪,天晓得这位虎狼之将跑到他门上有什么打算?
董俷笑着一拱手,沉声道“不其侯客气了,冒然登门,还请见谅。”
二人客套了一阵,伏完把董俷让进了客厅。
“不知轵侯登门,有何见教?”
董俷肃容道:“在下今日冒然上门,其实是有一事相求。听闻不其侯膝下有一女,年十一岁。”
“啊,这个……”
伏完看董俷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了。
难道说,这家伙看上了我那幼女不成?可怜我那女儿,才十一岁啊……不对,若是如此,大可由董卓出面,怎么可能轮到这家伙亲自跑来?
伏完咽了口唾沫,强笑道:“老夫确有一女,名伏寿,年十一。”
“我欲代人向不其侯求亲,不知可否?”
“何人?”
“就是弘农王……这里有太后所书的聘书彩礼,不其侯若是愿意,实弘农王之幸。”
原来是为弘农王求亲。
伏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眼珠子一转:传闻这董家子对董卓废立弘农王颇为不满,如今看来,却好像是真的……若是能借此机会,挑拨他与董卓的矛盾,不知道会不会……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
伏完出身大家族,自然也明白大家族生存的根本。
即便是意见有所不同,可董卓毕竟是董俷的老爹。好像董璜那样的人,可不多见。
正思忖间,站在董俷身后的武安国却不高兴了。
“你这老儿,我家主公问你话呢,为何不回答,好没有礼貌。”
伏完一怒,却恰好看到了王戎那张阴阳脸,吓了一跳。董俷扭头,“安国再胡说八道,老子就把你踹出去,信不信?闭嘴,我和不其侯说话,你小子少出来打岔。”
武安国这人是个牵着不走打着走的主儿。
你越骂他,他越高兴。当然了,这也要看骂他的人是谁。如果是董俷,那就可以,如果换做别人,哪怕是董卓,他也不高兴。也正因此,董俷对武安国颇为随便。
伏完一蹙眉,“小女年幼,而且早年在下曾与人有约,怕是要辜负了轵侯的美意。”
“那就把婚约推了吧……”
董俷笑了,可是在伏完的眼中,却格外阴森。
这老兔子耍花招,要是和别人有约,他怎么可能会在历史上,把女儿嫁给刘协?
分明是势利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