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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地仙是个瞎子,在这个地方,靠算八字为生的都是瞎子,无一例外。地仙敲着一根寻路棍来到画眉村,遇到了一群十七八岁的调皮姑娘。妈妈说,那时候算个八字只要两毛钱。地仙一连算了三个人的八字,都说不好。地仙不收她们的钱。尤其最后一个叫春春的姑娘,地仙说:“孩子,你的命好苦哦,夫相特别不好,婚姻上挫折多。我尤其不能收你的钱。”后来她的经历果然如地仙所说,好几次婚姻都失败。
轮到妈妈了,妈妈其实认识这个地仙,他跟姥爹和爷爷算是熟识。妈妈怕他听出自己的声音,便叫别人帮忙报出生辰八字。
不知情的地仙默默念叨了一阵,然后说道:“孩子呀,你这个八字真是个好八字!别人的八字只收两毛钱,你这个得收五毛钱。”接着,他说出了这个八字哪里好,为什么好。
说完之后,他要收钱了。
妈妈那时候还是小姑娘脾气,听说要这么多钱,急忙开溜。那个地仙敲着寻路棍循着脚步声在后面追。
妈妈逃回家里,躲了起来。那个地仙跟到了地坪里。
当时姥爹正在堂屋里做事,见地仙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便放下手头活儿出来打招呼。姥爹问道:“哎哟,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啊?”
地仙生气道:“刚才我被一个丫头片子骗了。说好了算完八字要给五毛钱的,她听我说完就跑。”
姥爹奇怪问道:“什么八字要收五毛钱啊?平时不是只要两毛钱吗?”姥爹跟他比较熟,知道他平时算八字的价格。
地仙解释道:“其他几个八字差的,我都没有收钱。她八字好,我就多要一点儿喽。”
“什么好八字啊,说出来听听。”姥爹擅长此道,颇有兴趣地问。
地仙将我妈妈的出生年月日以及时辰报上。
姥爹一拍巴掌,哈哈大笑。
地仙问道:“您笑什么?”
姥爹扶着地仙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这是我长孙女的生辰八字呢。您遇到的丫头片子不是别人,正是我的长孙女!我给您倒茶,赔礼道歉!”
地仙也哈哈大笑,说:“原来是您的孙女,早知道我就不班门弄斧了。”他跟姥爹喝了几盅茶,气也消了。
姥爹去世的时候,他还特意来画眉村吊唁,握着爷爷的手流了好多眼泪。
那个地仙给董晓峰的父亲看了日子之后不久,又来到画眉村,碰到了爷爷。他跟爷爷说起了董晓峰家的事,并说出了他给董晓峰家选好的日子。他询问爷爷,他选的日子怎样。
爷爷伸出手指算了算,说:“不错,挺合适的。”
过了几天,爷爷无意间翻开老黄历,顺手翻到了董晓峰给登科二叔配阴亲的日子,恍然大悟般说道:“不好!这日子是万万用不得的!”
不过那个时候已经晚了。董晓峰已经将定礼送了过去,将女方的灵柩迁了过来,跟他二叔埋在了一块儿。
按照爷爷说的大概意思,那天本来应该是个不错的日子,但是地仙和他都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天刚好是立夏。单拿那个月日时辰或者立夏节气来说,结婚都是没有问题的。可好的日子跟立夏的节气重合在一天的话,好日子就变成了坏日子,这叫做“犯重伤”,“重复”的“重”。
用爷爷的话说,除非是实在八字大,命足够硬,不然用那个日子以后会倒大霉。
董晓峰哪里知道这些?他风风火火地将陪阴亲的事情办完,然后坐在苟杞的床边等孩子平平安安地出生。
他心里倒不是没有过疑虑。他带着定礼去陈博士后,接待他的是陈割匠。老太太陪着他去的,见了陈割匠,也问女方家在哪里。陈割匠却说就在这里。
董晓峰左看右看,陈割匠身边没有其他人。
陈割匠解释道,女方不愿意出面,毕竟这对女方来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董晓峰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很多配阴亲的,要么两家之间本来就有些交情,磨不开面子,女方家庭一般是出于帮助男方家庭的心理将自家女儿的棺材抬到男方的墓地去;要么男方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女方家庭同意,比如逼债强求,甚至偷窃。
董晓峰不在乎这些,只希望早日完事。他对陈割匠说:“东西都抬来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你能让他们的阴亲配成。”
陈割匠叫他们就在他家门口举行简单的定礼仪式,定礼抬进他家里,并保证在下一个黄道吉日将女方的灵柩送到男方那边去。
董晓峰见他如此保证,便按照他说的做了。
老太太更加没有疑虑了,毕竟陈割匠经常在村里串来串去,算是老熟人,万一有诈,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几天之后,陈割匠果然如约领着八大金刚抬着一口棺材来到了董晓峰家前,然后跟这边接阴亲的人一起将那口棺材埋入暗冲坡的登科二叔坟地里。
事情到了这儿,董晓峰心中原有的一点儿疑虑也就消退了。他觉得他已经如了登科二叔的愿,应该从此天下太平。
平静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苟杞的一个梦又将平静的日子掀起一层波澜。
那天,董晓峰很早就起来,给苟杞冲了一杯早茶蛋。那是洞庭湖这一带的习惯。鸡蛋不蒸不煮不炒,而是用开水冲。一个鸡蛋打破搅碎,然后像泡茶一样,将烧滚的开水倒入装蛋的杯子里,将蛋烫熟,然后加入红糖或者姜糖。这样,一个早茶蛋便冲好了。
他端着还有些烫的早茶蛋来到苟杞的床边。
苟杞没有像往常那样接过早茶蛋一口气喝掉。她拉着董晓峰的衣角,不无担忧地说道:“晓峰,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董晓峰立即将食指放在嘴前,说:“早上不要说梦。”
长辈们说过,早上说梦容易应验,等过了早上再说,那些不好的梦就不灵验了。
但是苟杞憋不住话。她央求道:“让我说吧,不说心里憋得难受。”
董晓峰只好放下早茶蛋,听她说昨晚的梦。
苟杞说,昨晚她梦到了登科的二叔,那个二叔牵着一头猪在村子里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她在梦里忘记二叔已经死了,见他牵着猪走来走去,便上前去,问他干吗要牵着猪在外面走。二叔见她询问,指着她骂道,好啊,我就是要找你呢!她问二叔找她干什么。二叔说,你们不是要给我说媳妇吗?怎么给我说了一头猪做媳妇!说完,他就伸手要抓她。她吓得转身就跑。这一惊,就醒过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董晓峰不以为然。
“不会是二叔对我们给他找的老婆不满意吧?”苟杞愁眉不展。
“配阴亲还有不满意的?他又不是活人,难道要先带女方过来让他瞧瞧?或者带他去女方家见个面?让他满意了再送定礼什么的?可能吗?”董晓峰手舞足蹈,像是要当面控诉那个不满足的二叔。他早就心有不满,这时一股脑儿都发泄出来。
苟杞低眉小声道:“死人当然没办法提前去看看对方长得怎样。但是他怎么说我们给他找了一头猪做媳妇呢?”
董晓峰干脆道:“你这不是梦嘛!又不是真实的!当然没有一点儿逻辑了。你放心吧,没事的。”说完,他重新端起早茶蛋,一勺一勺地喂给苟杞喝。
苟杞还是觉得放心不下,一边喝一边用商量的口吻对丈夫说:“要不待会儿你吃完早饭了去暗冲坡看一看吧。”
“有什么好看的!”董晓峰不耐烦道。
说是这么说,他吃完早饭之后还是去了一趟暗冲坡。他去曾经让他困了一夜的井边转了一圈,然后来到二叔的坟前。由于当时比较匆忙,二叔与他老婆的坟墓并没有完全做成一个整体,有两个坟尖儿,只是坟尖儿挨得特别近。女方的坟墓泥土还比较松散,事后也没有人来将土紧一紧。按照董晓峰的想法,配阴亲的重要事情都是他一手包办的,二叔的直属亲戚董登科他们应该会来看一看,将松散的坟头土夯实一下吧。
没想到就连这点儿事儿,他们都不肯出力气。
点了三炷香,烧了百来张纸钱,董晓峰觉得可以了,起身对坟墓说道:“我做得够可以了,你在井边迷我一晚上,附身我老婆要死要活,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看看你的坟头,你自家的亲人都不来归整一下。你有什么不满意就去找你自己家的人吧。别来烦我!”说完,他就走了。
董晓峰刚回到家里,苟杞就问道:“晓峰,你去二叔的坟上了吧?是不是态度不好?”苟杞看他的眼神使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眼神不是质疑,而是责备。仿佛他如何胡乱烧纸,如何轻蔑说话的情景被苟杞尽收眼底。
他让自己镇定一点儿,然后假装无所谓道:“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跟在我后面不成?”
“二叔刚刚跟我说的。”苟杞冷冷道。
董晓峰后背升起一阵凉意,脸色大变,问道:“二叔在泥土里呢!他还爬出来跟你说话不成!”
苟杞淡然道:“你出去之后,我又小睡了一会儿。刚睡下就做梦了,梦见二叔牵着那头猪来找我,说你对他的态度不好。他还没有说你的不是,你就劈头盖脸说他的不是。”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惊恐,而董晓峰听得头皮发麻。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他还要说我的不是了?这不搞笑嘛!我给他辛辛苦苦讨了一个老婆,他倒找我的茬儿?”此时他没把苟杞当自己的老婆,而是当做二叔了。他要跟二叔评理。
“可是你找了一头猪给他做老婆。他可能感谢你吗?”说完,苟杞甚至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这是如同一棵含羞草的她从来没有也从来不敢有的表情。此时此刻,她却表现得如此自然,仿佛她就是二叔,她是在为自己的遭遇不满。
“猪?你说他的老婆不是人,是猪?”董晓峰拧眉问道。
“他是这么跟我说的。”苟杞道。她的声音小了很多,说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会是陈割匠那边的女方有问题吧?”董晓峰终于开始想自己这边的问题。
“看二叔的样子,应该不是开玩笑。”苟杞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小。
董晓峰多了一个心眼儿,偷偷去打听陈割匠那边的消息。这一打听不要紧,那边的人说陈割匠把董晓峰送过去的定礼自己用了。尤其最显眼的是新被子,陈割匠也不避人耳目,经常挂在地坪里晾晒。既然晾晒,肯定经常用。谁会经常将一床不用的被子拿出来晒?
董晓峰心想,说不定女方为了表示感谢将定礼送给他了。
可是那边的人还带来一个消息,陈割匠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可惜四五岁的时候掉在尿盆里溺死了。不过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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