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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你爷爷吧!”
果然,一直在水里打转的尸体,停了下来。
这个年纪的我,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胆量,这也是我在巫山镇是个孩子头的原因。
我和父亲一起用力,用竹篙将尸体翻了过来,一翻过来,我的情绪立马就失控,父亲也不由自主的开始小声哽咽起来。
爷爷,果然是爷爷,虽然相隔多年,但我还是一下就认出了尸体的面容。
一般尸逆,表情都会狰狞恐怖,身体被水泡的跟西瓜一样。可爷爷的尸体,却和过去的尸逆截然相反,他刀刻斧凿一般的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身体不僵不硬,和一具刚死没多久的尸体,没什么不一样。
这时,我的眼睛被一道金色的反光给吸引住了。
我一下就注意到,爷爷的下巴上竟有一个血洞,一枚鱼钩从血洞里穿进去,又从嘴里露出头来,看起来就像是鱼儿咬钩一般!
这枚鱼钩异常精致,大概是正常鱼钩的十几倍。鱼钩上段,是用一种特殊材料打造的龙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出耀眼的金光。
我越看越觉得,这鱼钩有点眼熟,最后总算是想起来了,这鱼钩,不正是爷爷的宝贝疙瘩吗?我小时候,还在爷爷的宝贝匣子里见过一次,其余时候爷爷一直都把鱼钩藏着掖着,基本上都不舍得拿出来。
父亲说,这鱼钩是爷爷当行江子护航时震慑水鬼用的,爷爷那晚出船的时候,也将鱼钩一并带走了,可现在鱼钩怎么会伤了爷爷?
我忽然看见父亲蹲下身去解缆绳,顿时大吃一惊:“爹,你干嘛去?”
原本我还以为父亲还得哭个好久,给爷爷喊喊魂,却不料父亲竟是很干脆的说道:“撑船回家。”
在我们那儿,有三不出船的规矩,暴风雨不出船,夜晚不出船,见死人撞晦气不出船。父亲作为正宗的长江艄公,从来都没违背过这三条规定。
今天是怎么了,父亲怎么深更半夜的要开船,难道忘了爷爷的教训了吗?
我惶恐的劝父亲,父亲却根本不听,执意要划船回去,甚至还破天荒的让我掌舵;不断催促我加快速度!
一般和父亲在一块的时候,都是父亲亲自掌舵的,虽然我掌舵的本事实际上已经青出于蓝。
我还是头一次黑夜掌舵呢,所以我不由得一阵紧张,握舵的手心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父亲却依旧失魂落魄的坐在船尾,目光冰冷的看着河面,好像是一尊雕塑。
经过爷爷尸体的时候,父亲麻利的剥开爷爷的上衣系在腰间,然后抖开自己的蓑衣,盖在了爷爷的脸上。
下一秒,尸体竟开始顺流而下,似乎在给我们指引方向似的。
父亲用手一指:“快,跟上!”
我深呼吸一口气,给自己鼓足勇气,大着胆撑起竹篙。
若是普通的孩子,怕是这会儿早就已经被吓傻了,哪里还会开船。不过我这人就是这么倔,好奇心就是这么强,我认定的事,就算是一条路走到黑,也得继续往前走。
不知怎么回事儿,我心中总是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对劲,觉得有东西在船后边跟着我们似的,时不时还传来哗啦啦的划水声。为了听的更真切一点,我偶然会停止划桨,但船屁股后边的划水声,也随之消停。持续好几次,都是这样。
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尸逆竟沉了下去,然后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桀桀的冷笑声。
随着那阵冷笑声响起,水草荡子又开始唰唰的摆动了,沙沙的声音响个不停,小船也跟着荡来荡去。
小雨砸在水面上,溅起了一圈圈涟漪。噗,噗,水面上不断出现破水而出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东西想从水里钻出来。
我暴喝一声“滚!”,给自己壮胆。
然后点亮煤油灯,希望光明能给我带来一丝安全感。
但没想到一拨开煤油灯,我立马就惊呆了。
船下边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看,那一双双眼睛,反射着蓝汪汪的荧光,不甘的盯着我们看。
密密麻麻,大约得有几十双,充满了鄙视和冷漠,而且全都是只有眼白,没有眼球……
提着煤油灯照上去,就会看到一张张苍白的脸在浑浊的江水里时隐时现,不知水流里还有什么东西,无数只手好像投降一样竖起,一边拍着船帮子,一边乱抓着,好像要把我给拖下水。
我隐约能辨认出这些熟悉的面孔,全都是淹死的巫山镇村民,甚至包括前两天刚出殡的王艄公。一群水鬼,就那般在水中虎视眈眈的盯着你,是个人都会心里发怵。
“别看了,快走!”父亲催促了一句。
父亲的催促给了我很大的动力,我抓紧时间划船。不过直到这会儿,我才诡异的发现,船根本就动不了了。
“不好!”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越害怕什么越来什么,终于还是出事了。
☆、第三章 水鬼
这是长江上发生最频繁的‘鬼拖舟’现象。长江里的水鬼想找替身,就会拦住一条船,千方百计夺走船上人的性命。
以前碰到‘鬼拖舟’,渔民们都是大声吆喝,用竹篙打得啪啪作响,请爷爷来解决。
一般情况下,爷爷会采用祭祀的方式,往水中丢猪头水果之类的贡品,求水鬼放一条生路。
若是祭祀不成功,就只能用强了。这时爷爷就会用祖传手艺提杆穿线,像钓鱼一样将水鬼给钓出来,毕竟水鬼在水中有力气,三四个大汉都拽不住,只有钓到船上才好对付。
当然,我从未见过爷爷钓鬼,只是从村民口中得知,不过从村民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他们对爷爷的佩服,估计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但自从爷爷离开之后,我们家就没有人会这门手艺了,甚至也没见父亲耍过,结果自然是因为‘鬼拖舟’死过几个艄公。
这次我们遇到‘鬼拖舟’,我有些慌了,不知该怎么做。
我紧张兮兮的看着父亲,希望父亲能拿定主意。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父亲竟依依不舍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做了一件让我瞠目结舌的事来。
他竟然一头就扎进了水中,也就眨眼间的功夫,身子就被长江水所吞没。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我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呆呆愣愣的看着平静的江面,良久之后才终于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爹!”
谁不知道,夜里行船,尤其是碰到‘鬼拖舟’,最忌讳的就是碰到水了。因为那会儿的水是阴水,是最可能浇灭人肩膀上的三把阳火。一旦阳火灭了,人就真的失去了最后的一重保障,水鬼是最容易在此时趁虚而入的。
父亲在此时选择下水,无疑是找死!
当我扑到船尾的时候,原本摆动的江面早就已经平息了,甚至周围那些手,也都开始缓缓的下沉。
“爹!”我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声,不过并未得到任何回应。我心中悲伤至极,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对父亲的关心,让我暂时忘记了恐惧,望着平静的水面,我轻轻的呼唤着父亲,希望能换来父亲的回应。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一想起父亲可能永远的离开我,我就有些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心破碎一般的疼。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可转眼间的功夫,我就要变成一个单亲孩子了吗?我怎么能接受得了这么残酷的事实?我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境。
一个痛过之后,就会醒来的梦境。
不过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我知道这不可能是梦境。我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起来,尽管耳畔那呼呼的诡异风声,就好像水鬼们放肆的嘲笑,但我已顾不上害怕。
然而,就在此时,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水流波动的声音,我立马惊喜的扭头,发现一个披头散发黑乎乎的人影,正抓着船桨准备爬上来。
我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
对方实在是太恐怖了,上半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势,下半身竟浮在水面上,乱蓬蓬的头发,将脸蛋给遮住,他的身子正以一种极难的扭曲动作,努力的爬上小船。
生活在长江边上的人都知道,只有死尸,才会漂浮在水面上。这说明什么?眼下这个往船上爬的东西是死尸?
我大惊失色,抓起竹篙,鼓足勇气就想把对方给砸下去,因为在长江里过活,若是不能当机立断的话,每天都有死亡的危险。
“小九!”没想到我还没拍下竹篙,‘尸体’竟说话了,而那分明是父亲的声音。
“爹!”我惊喜连连:“是你?”
重新见到父亲的喜悦,让我暂时忘记了这一切的诡异之处。
“快划船,我们走。”父亲的声音沉闷沙哑,有点变化,不过变化却并不是很大。
重新见到父亲,我顿时有一股力气充斥全身,毫不犹豫的把父亲拽到船上来。
父亲的身体实在是太冰凉了,冰到在我接触到的时候,都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不过我归结为下水时间太长了的缘故,然后撑篙回家。
接下来我们倒是并未遇到什么阻碍,顺顺利利的回到家中。
回到家中之后,我才终于松了口气,觉得安全了很多。钻进自己的小房间,卷起被子准备呼呼大睡一觉。
连惊带吓,还有这一路的拼命划船,让我感觉疲惫不堪。
父亲则是敲开了母亲的门,我听见母亲还不满的嘟囔起来:“这大晚上的,你们爷俩又去哪里串门去了,害我找了那么久。”
不过父亲并未进母亲的门,只是声音冷漠的说道:“秀芹,收拾东西,回娘家住几天吧!”
我刚刚躺下,心里还胡思乱想着并未睡着。听父亲这么一说我顿感不妙,心想父亲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
之后是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偶尔还传来母亲的哭泣。就在我准备出去瞧瞧到底发生什么事儿的时候,房门被打开,早就哭花了脸的母亲走了进来。
“娘,你怎么还不睡?”我问道:“你哭个啥嘛。”
我这么一说母亲哭的更厉害了,不过依旧没说啥,只是上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她很快意识到我的身体不舒服,摸了摸额头,心疼的道:“咋的回事儿,咋的这么烫?你感冒咧。”
“没有,我就是有点头疼。”我说道。
母亲立刻去柴房找生姜,给我熬了一碗汤,然后走出去苦苦哀求着父亲。这次我听得真切,母亲是在求父亲,让她再在家中待两天!
我很纳闷儿,父亲为什么要赶母亲走?以前他可是很疼爱母亲的,我甚至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我爹。
母亲最后还是回娘家了,而且还是趁着夜色走的。然后我在父亲的照顾下,喝了一碗浓浓的姜汤,一股强烈的瞌睡欲望传来,我闭上眼,昏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
即便是在睡梦中,我依旧在思索着,父亲为何会变得如此古怪?感觉现在的父亲,完全不像是以前那个慈祥温和的父亲了。
“小九,小九?”就在此时,我分明听见耳畔传来一阵轻轻的呼唤声。我立马睁开眼,惊骇的发现床边竟坐着一个人,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背对着我,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身影更显苍老。
我脑海中不由自主的跳出了一个人来:爷爷!
不过,爷爷不是已经死了吗?刚想起这件事,我的头立刻就大了,爷爷又回来了,果然是又回来了。
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头发胡子眉毛